27
翌日一早, 葉谙便陪着謝朔和謝柏言前往知名醫學教授岑青彥的醫學研究所。
研究所位于城西,遠離市區, 環境清幽。
初夏草木蔥茏, 滿眼的綠植投下大片陰涼, 車子從陰涼中穿行而過。
葉谙本以為這位岑教授年紀很大了, 見到人才發現,不過四十來歲模樣, 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穿一身白大褂,看起來儒雅溫和。
他已經将謝朔從去年到今年的所有治療情況都細細研究過了, 并依據情況做出了初步的治療方案,所以到現在才安排謝朔過來。
到研究所的第一天, 主要是進行細致的檢查, 然後細化治療方案。
一個治療過程走下來,至少需要一個月,謝柏言要忙公司的事, 不能全程陪同, 第二天就回市區了,留下葉谙照料。
第三天上午, 所有的準備工作就緒, 正式進入手術流程。
在送謝朔進手術室之前,葉谙突然傾身,雙手環腰,抱住了他。
她将下巴扣在他肩頭, 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臉,嗓音放得溫柔。
“老公,我在外面等你。”
她的手往下滑,握住他的,纖細的五指與他交叉,用力握了握,似是在安慰他不要害怕。
長廊盡頭,天光自窗口漫入,澄澈透亮。
從他懷裏起身時,她目光掃過他眉眼,踮腳在他臉側落下一吻。
輕如風拂水面。
謝朔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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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門緩緩合上,葉谙目送他進去,立在原地,良久未動,眼底神情怔忡,深不見底。
光潔的地板上,映出纖細靜默的影。
等待的時光總是格外漫長,一分一秒都仿佛被無限延伸,消磨着耐性。
長長的走廊裏,偶爾響起腳步聲,窗外樹影晃動,陽光穿過枝桠,斑駁閃爍。
足足四個小時之後,手術室的門才再次打開。
葉谙頭一擡,急匆匆跑過去。
大概是坐得太久,奔到門口時,她腿一麻,險些當場表演了一個“跪地俯首”。
謝朔躺在病床上,被人推出來,眼睛上蒙了一圈紗布,看起來還算齊整。
岑青彥摘下口罩,沖葉谙道:“具體能不能恢複,要等拆了紗布之後再看,這幾天每天勤換藥,避免強光刺激。”頓了頓,“還有,他很可能會出現頭疼的症狀,必須二十四小時陪護,有任何狀況,随時通知我……”
葉谙看了一眼謝朔,點點頭,記下叮囑。
回到休息的病房,葉谙在床邊守了一個小時,謝朔終于醒過來。
“你感覺怎麽樣?”葉谙握住他的手,輕聲問。
謝朔動了下腦袋,想坐起來,卻沒什麽力氣,薄唇失了血色,整個人看着有些虛弱。
葉谙忙按住他:“你身上麻藥剛過,先別亂動,好好躺會兒。”
此時正值黃昏,天邊雲霞鋪染,晚光穿過窗子斜斜照入,絢麗如錦。
葉谙回頭望了一眼,起身走到窗前,将窗簾拉了拉,只留下離病床較遠的一點空隙,地上的光影也只餘了淺淺一道。
拉好窗簾,她坐回床邊,替他掖了掖被子。
謝朔精神不濟,不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葉谙就坐在床邊,耐心地陪着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柔和。
直到三個小時後,謝朔恢複了些體力,葉谙才扶他坐起,端過特意調配好的營養粥,準備喂他。
“我讓人給你煲了粥,你吃一點?”
她舀了一勺粥,輕輕吹了吹,遞到他唇畔。
謝朔下意識別開臉,擡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自己來。
他的手有些涼,也沒多少力氣。
葉谙無語,将他的手拿開,說:“剛做完手術,還想逞強呢?你自己來有力氣嗎?可別把碗給摔了。”
她重新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語氣強硬:“張嘴!”
謝朔微微蹙眉,顯然不怎麽高興,但到底還是張開了嘴。
葉谙一勺一勺地喂他吃着,耐心細致,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滿室靜谧。
窗外夜幕已落,墨青底色上星辰點點,彎月探出雲層。
等到喂完謝朔,腹中咕隆作響,葉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趕緊端了自己那份飯菜去外面吃。
謝朔靠坐在床頭,聽着她忙碌的腳步聲,忽然想起進手術室之前,鼻間萦繞的馨香,和落在頰邊的那輕輕一吻。
——是他的錯覺嗎?
----
接下來的兩天,謝朔基本都在病房內靜養,偶爾葉谙會扶他下床稍微走動走動。
手術後不宜碰水,向來愛幹淨的謝大少爺被迫忍到第三天晚上,徹底忍受不了,堅持要洗澡。
葉谙拿他沒辦法,向醫護人員确認過之後,扶他到衛生間,揣着十二分小心替他洗了頭。
洗完頭,葉谙替他放好洗澡水,見他臉色虛弱,有些不放心,問道:“你自己能洗澡嗎?要不要我幫你?”
她瞥了一眼他領口的衣扣,還沒動手,耳根就開始微微發燙。
這次她真的只是想幫他,不是饞他的身子!
然而,謝朔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直接拒絕了她。
葉谙有點小遺憾,只能叮囑一句:“那你當心點,別讓眼睛碰到水。”
她轉身出去,搬了椅子坐在浴室外面,捧着岑青彥給的檢查結果和術後注意事項,低頭認真看了起來。
裏頭很快響起斷斷續續的水聲,一門之隔,動靜格外清晰。
葉谙聽着水聲,心底漸漸升騰起幾分怪異感覺,她按捺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磨砂玻璃門,門內水霧蒸騰,什麽都看不清,但她卻莫名耳根發燙,心跳也不穩。
腦子裏突然閃過新婚那晚的畫面,她急忙打住,将臉轉回,擡手捂住了雙眼——
葉谙,你整天都在想些什麽?!清醒一點!
謝朔洗澡的時間有點長,好在中途沒出什麽狀況。水聲停歇,他打開門,穿着寬松的病服出來。
葉谙将椅子搬開,伸手去扶他。
病房的燈光是白色的,照在他臉上,襯得他皮膚冷白如雪,他眼睛上蒙着的紗布未拆,細碎的黑發搭在額前,配上高鼻薄唇,有種病弱的美。
葉谙摸了下他的紗布,感覺沾了點潮意,顧不得許多,趕緊給他換了新的。
他的頭發之前吹幹了,現在好像也沾染了水汽,葉谙不放心,拿了吹風機過來給他重新吹。
“頭疼不疼?要不要給你拿點止疼藥?”她擡起手,邊在他頭頂抓弄着邊問。
謝朔的回答仍舊是不帶感情的兩個字:“不用。”
頭發被她纖白的手指弄得蓬松淩亂,看着添了幾分可愛,高冷形象大打折扣。
葉谙擡眼看了看,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在撸狗,還是那種毛茸茸的大狗,不由一樂,彎起唇角,故意加大力度在他頭頂揉了好幾把。
謝朔微微蹙眉,薄唇動了動,似乎想斥責什麽,卻又咽了回去。
替謝朔打理妥當,葉谙自己才去洗澡。
病房內,安置了專門的陪護床位,到這邊來之後,葉谙沒再跟謝朔睡同一張床,而是睡在旁邊的床上。
洗完澡,葉谙關燈躺下,不一會兒,就聽到旁邊傳來翻身的窸窣響動。
“你睡不着嗎?”她稍稍勾起身子,擔憂問,“還是哪裏不舒服?”
謝朔這回總算沒有再沉默,輕咳一聲,說:“幫我倒杯水。”
葉谙重新開燈,掀開被子下床,替他倒了一杯白開水,扶他坐起。
确認水溫合适之後,她将杯沿湊到他唇邊。
謝朔就着她的手喝了兩口,別開臉。葉谙将水杯放回去,看了眼時間,才九點多,估摸着他應該也睡不着,于是道:“現在時間還早,你睡不着的話,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謝朔沒應聲,也沒拒絕。
通常他這副模樣的意思,就是默許。
葉谙十分不客氣地爬上了他的床,摸過手機,點開和施雙雙的聊天框——
葉谙:【深夜寂寞,有沒有好看的小說安利?】
施雙雙的表情包和消息很快彈出來。
施雙雙:【滿頭問號.jpg】
施雙雙:【豪門少婦深夜寂寞為哪般?】
葉谙配合地扔了個“憂傷”的表情包過去。
施雙雙:【你老公呢?】
葉谙:【在旁邊躺着呢。】
屏幕上又是一連串問號。
施雙雙:【那你還深夜寂寞???】
施雙雙:【看什麽文,拉他起來陪你做點有意思的事情![嘿嘿]】
葉谙:【他生病了,我在醫院陪他。】
幾秒後,一條消息映入眼簾。
施雙雙:【病床play……也OK吧?】
葉谙:【……】
這才多久不見,你都經歷了些什麽?
眼看話題越跑越偏越跑越污,葉谙趕忙打住:【到底有沒有?】
施雙雙:【稍等,我找找。】
很快,一條推文鏈接甩了過來——
《豪門大少爺寵妻日常》
葉谙:“………………”
你老實說,這書是你披馬甲寫的吧?
葉谙面無表情地回複:【還有別的嗎?】
施雙雙:【這不是挺符合你現在的身份嗎?難道你想要那種……脖子以下帶顏色的文?】
葉谙:【……】
大概是等得太久,身側的謝朔突然動了動。
葉谙看他一眼,腦中突然閃現一個想法,唇角一微彎,沒再跟施雙雙胡扯,直接點開了推文鏈接。
文的內容很簡單,大致就是瑪麗蘇女主嫁給豪門總裁後的甜寵日常,全文圍繞“甜寵”二字,秉承不跑題不費腦的基本原則,從頭到尾毫無虐點,撒糖就對了。
在葉谙用嬌嬌柔柔的嗓音念出第一段的時候,謝朔就皺了皺眉,但他向來高冷寡言,也懶得出聲阻止。
于是,很快,病床上響起了如下浮誇感嘆——
“這個女主的婚禮好浪漫啊!玫瑰花海,皇家樂隊……”
“女主生日的時候,她老公送她的禮物是一艘游艇,這也太寵了吧?好羨慕!”
“結婚紀念日,她老公竟然專門買了一座島給她!!!這是什麽神仙老公?我檸檬了嗚嗚嗚……”
“我也想要一個這樣的老公嘤嘤嘤……”
謝朔:“……”
謝朔的臉色隐隐發黑,葉谙拿開手機,故意趴到他懷裏,戳了戳他的胸口:“老公,你什麽時候能給我買游艇啊?”
謝朔蒙着眼睛,面無表情。
葉谙擡眼看了他一下,手指在他胸前輕輕撓着,語調變得十分委屈:“不買游艇的話,買寶石也行,要獨一無二皇室專用的那一種……”
謝朔:“……”
見他還不回應,葉谙頓了頓,語調越發委屈,像是要哭出來:“那……不買寶石的話,帶我去看極光行不行?我們結婚這麽久,都還沒度過蜜月……”
謝朔額角青筋一跳,終于忍無可忍,将她在胸口作怪的手拿開,冷漠道:“回你自己的床上。”
話音一落,人就被一把抱住。
葉谙趴在他肩頭,嘤嘤哭泣:“老公,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愛我?嘤嘤嘤……”
“……”
謝朔緊抿着唇,臉上烏雲密布,不過卻沒再開口,也沒動,任由她在身上肆意鬧騰。
過了一會兒,葉谙意興闌珊,自己收了哭腔,放開他,忍不住吐槽:“你這人怎麽一點情趣都不懂?”
謝朔沒理她。
小說念不下去了,葉谙将手機放到一邊,擡手摸了摸他眼睛上蒙的紗布,輕聲問:“眼睛痛嗎?有沒有什麽感覺?”
謝朔捉住她的手指,拿下來。
葉谙也不指望他會回答,對着他被蒙住的眼睛琢磨片刻,忽然又問:“問你個問題,假如你明天能複明的話,你第一個想看見的人,是誰?”
回應她的,仍舊是沉默。
葉谙戳戳他的肩膀:“說說嘛,你最想看見的人是誰?”
謝朔原本不想理她,但腦海裏突然閃過白天進手術室之前,她抱着自己說的那一句話——
“老公,我在外面等你。”
心仿佛被什麽輕撓了一下,他淡淡開口:“這裏除了你,還有別人?”
葉谙想了想,好像确實沒別人了,如果他明天真能複明的話,那第一個看見的人,要麽就是醫護人員,要麽就是她。
莫名地,葉谙高興起來,笑說:“這麽說,你第一個想看見的人,是我?”
想看見,和看見,分明是兩個意思。
她故意曲解,謝朔也沒反駁。
病房內的燈沒關,開了小小一盞,柔和的輝澤在兩人之間暈開,朦胧如霧。
葉谙垂下眼睫,忽然又低低道:“老公,有件事我騙了你……”
她将額頭抵在他肩窩,嗓音悶悶,“其實,我長得……不怎麽好看,還有點醜,等你能看見了,會不會嫌棄我?”
“……”
謝朔一聽這語氣,就知道她又開始了,腦殼突突地疼。
葉谙摟住他的腰,委屈巴巴:“你會不會跟我離婚?”
謝朔覺得自己可能被她影響到智商了,竟然鬼使神差地配合她,接了一個字:“會。”
???
葉谙一愣,整個人都卡了殼。
這是什麽泥石流一般的回答?
都不掩飾一下的嗎?
她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時忘了該如何演下去。
空氣靜默,隐隐滋生出一絲尴尬。
半晌,葉谙終于回過神,憤怒地罵了句:“渣男!”
而後氣沖沖掀開被子下床,回到自己床上,将自己裹成蠶繭,關了燈。
謝朔懷中一空,耳根也清靜下來,然而,他卻反倒沒了睡意,整個人好似置身在虛無之中。
他朝葉谙的方向側了側頭,眼前黑暗無邊,什麽也看不見。
過了一會兒,黑暗中忽然又響起氣呼呼的一句——
“你會後悔的!”
葉谙越想越氣,忍不住從被窩裏探出腦袋來。
說完這句,她便縮了回去,再沒理他,以表示自己确實非常生氣。
謝朔聽着她的聲音,不知怎麽,突然生出了幾分久違的愉悅情緒,好像看到了一個影子,肆意鮮活。
他想到她剛剛問的那個問題:複明後,第一個想見的人是誰。
——只是,明天,真的能恢複嗎?
……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立了一個巨大的flag~
PS:先給大家打個預防針,複明沒那麽快~
感謝在2020-01-31 23:55:07~2020-02-01 23:50: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吧唧豆豆、頤頤頤u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媳婦是272、41814153、梨花花?、41559613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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