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柔軟的身體滑入懷中, 謝朔單手攬住她,神情微怔。

黑暗中, 他聞到她發間幽香, 淺若游絲。

夜徹底靜下來, 他垂眸, 眼底晦暗,默然片刻, 小心扶她躺下,摸索着扯過被子,替她蓋好。

一窗之外, 月色清明。

……

----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 葉谙才醒過來。

酒勁散了, 頭卻還有些痛,她抱着被子勾身坐起,手掌撐住腦袋按了按。

屋外朝陽燦爛, 她擡頭, 看見謝朔站在陽臺上,長身玉立, 輝澤覆了滿身。

他今天倒是難得, 竟然沒消沉地呆在屋裏,主動去了外面。

葉谙看着他的背影,腦中閃過昨天晚上的一些畫面,大部分她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自己洗完澡,又肆無忌憚地坐到了他腿上,摟着他的脖子跟他鬧騰……

喝醉酒,果然容易暴露本性。

扶額坐了一會兒,葉谙掀開被子下地,往陽臺上走去,白色睡裙布料輕薄,陽光照耀下,有些通透,幾乎能窺見裏頭妙曼的曲線。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謝朔也沒回頭,似乎沉浸在了什麽事情中。

葉谙上前,看了看他的眼睛,不放心道:“你要曬太陽,別對着眼睛,醫生說,你的眼睛不能受強光刺激。”

謝朔側過臉,對着她,面上神情淡淡:“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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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晚的事,葉谙表情一僵,有點心虛:“我以為那個酒度數不高,不醉人,沒想到後勁這麽大。”

謝朔神情依舊淡淡,不過也沒見有不高興的樣子,面色甚至還算得上溫和。

遠處湖面上,碧波蕩漾,已經有游人身影。

站立片刻,他忽然道:“還不去洗漱,今天不出門了?”

葉谙回過神,立刻轉身:“馬上。”

邊往衛生間走她邊回頭看,心裏嘀咕:他今天……脾氣好像有點好耶?

陰晴不定的男人。

洗漱完,葉谙陪着謝朔下樓吃早飯,而後按照計劃繼續逛周邊其他景點。

今天要去的是距離客棧稍微有點遠的一座寺廟,千月寺,聽說比較靈驗。

寺廟坐落的位置偏僻,環境清幽,游人很少。

一踏入其中,幽涼之氣就迎面拂來,庭院裏古樹參天,落葉飄悠悠從枝頭墜下,一位僧人正在灑掃。

原本這座寺廟不在葉谙的計劃之內,是昨天聽人提起,她才臨時起意,決定過來拜一拜,替謝朔祈福,希望他的眼睛能早日治愈。

當人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愛将希望寄托于上天神佛。

謝朔明顯不信這些,一臉的漠然,葉谙低聲哄他:“心誠則靈,就當求個心安好了。”

她挽着他到大堂前,點了香塞到他手中,拉着他一同跪拜許願。

香霧袅袅,模糊了眉眼。

這一回,兩人總算沒再遇到莊以念和言斐。

離開寺廟時,葉谙還特地拉着謝朔求了一支簽,簽文顯示“病樹前頭萬木春”,寓意上好。

葉谙高興得眉開眼笑,邊往外走邊同他道:“病樹前頭萬木春,說不定這次回去你就能好了!”

大抵是被她的情緒感染,謝朔的面色緩和,眉宇間難得也有了幾分溫和神情。

出了寺廟,兩人繼續去下一個景點。

落葉随風,拂過足下。

----

兩人的這個蜜月并沒有度太久,四天後就返程回了家。

謝柏言在他們返程的前一天飛往外地出差去了,所以家裏又成了他們的二人世界。

到家是下午四點,舟車勞頓,葉谙倒坐在沙發上,剛抱着杯子喝了兩口水,還沒來及喘氣,忽聽謝朔道:“幫我打個電話給鐘覆,讓他明天過來一趟。”

他坐在一旁,眉心蹙成川字,看起來表情有點凝重。

鐘覆的手機號,葉谙有存,謝朔眼睛不方便,所以一般打電話接電話都是由她代勞。

“出什麽事了嗎?”打完電話,葉谙按捺不住問。

謝朔擡手,捏了捏眉心,說:“沒事。”

公司的事,他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多問,只能提醒他:“明天醫生要過來幫你針灸,你別忘了。”

謝朔合上眼,低低“嗯”了一聲。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覆一個人過來了,這次不見謝予然。

葉谙扶謝朔到書房坐下,知道他們有公事要談,識趣地轉身出去。

回到卧室,看見安置在牆角的“小企鵝”,她不由腳步一頓,走了過去。

剛摸上它的腦袋,委屈的萌音就低低響起:“主人,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葉谙摸摸它的頭和小翅膀,安撫說:“我和男主人去度蜜月啦。”

小企鵝立馬發出一聲興奮的“哇”。

葉谙噗嗤一樂,按喂食鍵給它喂了食,又逗弄了它一會兒,轉身往沙發邊去。

這幾天出門在外,走了不少路,腿有些酸痛,葉谙摸過手機,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在沙發上,悠閑地搭着細白雙腿。

手機上,未讀消息好幾十條,都是工作室群裏的。

葉谙點進去瞧了瞧,原來工作室要和其他兩個圈內知名配音團隊合作舉辦一個活動,正在讨論相關事宜。這回項泉竟然連問都沒問她要不要參加,看來是真對她死心了。

葉谙有些想笑,在群裏窺屏了一會兒,想起自己快要長草的微博,打開微博,挑了幾張這次在千月山的風景照發了上去。

沒幾分鐘,一大堆類似“啊啊啊小姐姐你終于營業了”以及求她本人照片的評論便蜂擁而至。

---

秋高氣爽,湛藍天空上漂浮着絲絲縷縷的白雲,光影投入書架旁。

謝朔淡淡問:“上次居氏那個案子,我讓你和予然親自去談,除了你們,這事還有誰經過手?”

鐘覆愣了下,答道:“章副董。”

謝朔微微垂眸,擱在身前的手指動了動,似乎在思忖着什麽。

鐘覆跟着謝朔時間不短,幾乎立刻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問道:“謝總是懷疑……章副董?”

謝朔沉眉不語,過了片刻,才道:“盯緊他,暗中查一查,先不要打草驚蛇。”

鐘覆應下,想起什麽,又問:“要提醒小謝總嗎?”

謝朔頓了頓,神情莫測,抛出四個字:“暫時不用。”

約莫半個小時後,鐘覆便離開了。

葉谙拖着酸痛的雙腿走到書房,在謝朔旁邊坐下,見他手肘抵在沙發扶手上,疲憊地撐着眉心,輕聲問:“頭又疼了嗎?我幫你按按?”

謝朔放下手,擡頭向她。

葉谙覆住他的手,捏了捏,嗓音放得溫柔:“好久都沒幫你按過了,今天下午還得針灸呢。”

謝朔臉上沒有出現明顯的厭煩情緒,葉谙觀察着他的神情,看他有松動的跡象,握住他的肩,嘗試讓他躺下來。

大概是真累了,謝朔竟然真配合地仰面躺下,将頭枕在她腿上,合上了眼。

大少爺今天倒是好哄,葉谙垂眸,白皙指尖按在他頭兩側,輕輕動作起來。

天光漫入,一室靜谧。

下午,岑教授那邊派了專門的醫生過來,替謝朔進行針灸。

同往常一樣,葉谙在旁邊緊張地看着。

針灸結束,醫生替謝朔做了個粗略的檢查,臨走時,單獨叮囑葉谙:“他最近的狀态比之前好了很多,繼續保持,多讓他出去走走,心态樂觀,對恢複有好處。”

葉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安慰自己,點頭應下了。

回到卧室,她喂謝朔吃了藥,看了看他的臉色,溫聲道:“你去床上睡一會兒,吃晚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謝朔起身,葉谙扶他到床上睡下,替他蓋好被子。

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床邊凝神望着他。想起醫生走之前說的話,她有些頭疼。

要讓他多出門談何容易?這次去千月山,要不是因為老爺子生辰那天鬧了那麽一場,他估計根本不會答應。

有困難是有困難,但葉谙并不打算放棄,在家休整三天後,她又開始忽悠謝朔陪她出門逛街。

果不其然,得到了謝朔的冷漠以對。

“我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出門逛過街了,你陪我去一次好不好?就一次!”葉谙抱着他的胳膊,軟磨硬泡。

謝朔面色冷淡:“前幾天不是才出過門?”

葉谙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那不一樣!前幾天是度蜜月,而且不是我主動要求的,是你先開口提的!”

想起那日的事,謝朔沉默片刻,說:“你實在想去,讓小于陪你。”

???

葉谙瞪大眼,滿臉的難以置信:“你老婆逛街,你讓別的男人陪?!”

有沒有搞錯?

聽見這句,謝朔蹙了下眉:“那你就自己去。”

“我不要!一個人逛街太沒意思了。”葉谙摟着他的胳膊搖了搖,“你就陪我去嘛,大不了我不逛商場,我們就在街邊走走,散散心,保證不讓你拎大包小包。”

謝朔仍舊不為所動。

葉谙摟住他的腰,下巴扣在他肩窩,低低撒着嬌:“老公,求你了,好不好?”

溫熱的呼吸淺淺拂過頸間,謝朔突然想起幾天前她喝醉的那晚,趴在他懷裏喃喃細語時的情形。

心底冷硬無端軟化幾分。

半晌,他淡聲開口:“一個小時?”

葉谙原本還趴在他肩頭裝可憐,聽到這句,愣了一下,立馬擡頭,讨價還價:“兩個。”

就知道她最會得寸進尺,給她根羽毛她就能飛上天。

謝朔沉下臉來。

一見情況不對,葉谙秒慫:“算了算了,一個小時就一個小時,我們去換衣服。”

她拽着他起身,去卧室換了衣服,打電話叫上小于陪同。

---

秋日的天,空明澄淨,風拂過,帶着陽光的氣息。

雖然葉谙很想帶謝朔去熱鬧一點的街市,但考慮到他的情況和身份,她最終選擇了自己大學附近的一條舊街,旁邊有個公園。

非周六日,行人不多,既安靜空氣也好。

兩人三點四十出的門,到那兒時将近五點,太陽已經往西,日光斜照,溫度适宜。

規定時間是一個小時,葉谙不敢浪費,挽着他的胳膊沿街慢慢往前,邊走邊同他說話。

路邊綠化帶間隔種了幾株桂樹,香氣随風遠飄,散滿整條街。

“你以前來過這裏嗎?”葉谙側頭問。

謝朔聽着周遭往來的聲音,有些不習慣,說:“我大學沒在國內。”

葉谙知道他在介意什麽,一只手沿着他的胳膊往下,掌心貼合,與他十指相扣,低聲說:“沒人看我們,而且都是陌生人。”

謝朔抿着薄唇,沒說話。

葉谙又笑:“就算真的有人看,也是因為你長得帥,他們羨慕嫉妒。”

聽見耳邊熟悉的笑,謝朔的面色緩和了些,她總是這樣,懂得自己寬慰自己,好像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日頭越來越低,遠處天際漸漸暈開錦霞,似顏彩鋪染,街景也染了一層絢麗的光。

走着走着,葉谙突然在前面路邊看到了一家花店。

店鋪不大,但花的種類卻挺齊全,姹紫嫣紅,成團成簇,從裏擺到外。

“那邊有個花店!”葉谙抱着謝朔的胳膊,語氣興奮,“我們去看看。”

她拽着謝朔到了花店外,扭臉跟他商量:“不買衣服,買花行不行?”

謝朔淡淡道:“家裏不是種了?”

葉谙:……這人怎麽就這麽不解風情呢?

“那不一樣嘛!”葉谙拽着他的手,晃了晃,“你還沒買過花送我呢,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買束花送我難道不應該嗎?”

謝朔默然不語,一臉“随便你”的表情。

葉谙轉過頭,看了看店裏的花,最終将目光落在中間的紅色玫瑰上,鮮豔飽滿,如美人笑靥。

她高聲道:“老板,給我拿一束玫瑰,不用太多,九枝就可以。”

老板抽了九枝玫瑰,熟練地修剪好,紮成一束,包裝好,遞給她。

葉谙接過,抱在懷裏聞了聞,翹起唇角,眉眼彎彎。

她拉了下謝朔:“付錢。”

謝朔轉過頭對着她,冷漠的臉上寫着四個字——我沒帶錢。

葉谙:“……”

想想也是,他眼睛看不見,怎麽會帶錢?

葉谙抱着玫瑰花,剛才的那點兒甜蜜變成了尴尬。最終,她在老板詭異的目光中,自己付了錢。

算了,她手裏拿着他給的卡,四舍五入,這花也算他買的了。

這樣一想,葉谙又開心起來,一手抱着花,一手挽着他拐向另一條相對寬闊熱鬧的街。

行人來來往往,人間煙火尋常。

迎面走來一對小情侶,背着書包,像是還未畢業的學生,青蔥年少。

葉谙想到什麽,松開謝朔的胳膊,改為牽住他的手,側過臉,說:“我牽着你走好不好?”

謝朔輕蹙眉頭,還沒答應,葉谙已經向前半步,轉了個身,正面對着他。

她牽着他的手,倒退着走。

“前面都是平路,你直接走就可以了,不用怕。”

謝朔眉頭蹙得更深,似乎很不情願,但還是依言邁開了步子。

兩人一個倒退一個往前,一步一步,緩慢走過長街。

不斷有路人投來或好奇或異樣的目光,葉谙卻全然不在意,眼底只映着他。

走了一段距離,她忽然慢慢松開他的手指,指尖往下滑,一點一點遠離,退到一旁。

謝朔驟然失去引導,停下了腳步。

他下意識伸手,想抓住什麽,卻沒抓住。

夕陽斜照,浮光在指間跳躍,晚風溫柔撫過面龐,他立在原地,一貫冷漠從容的臉上,漸漸浮現一絲茫然。

影子落在身後,細長一道。

耳畔喧嚣不斷,但對于他,卻是無邊黑暗,如置深海。

葉谙抱着花,在幾步之外靜靜看着他,仿佛隔了一段漫長時光,窺見他少年意氣風光無限,眼角依稀泛了紅。

等了片刻,謝朔蹙起眉頭,喚道:“葉谙。”

看表情好像有點兒生氣。

葉谙重新走到他面前,伸手去碰他修長的手指。

“我在這裏。”她說。

謝朔反手将她的手抓住,用了很大的力氣,手背青筋鼓起,捏得指骨微疼。

葉谙任由他抓着,仰起臉,笑得得意:“現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看你以後還敢欺負我!”

謝朔沉下臉,面色鐵青。

怕他正在大街上發火,葉谙趕忙抱住他,安撫道:“跟你開個玩笑,別這麽小氣,我也是想讓你平常好好配合,積極治療嘛!你難道不想快一點看見嗎?”

謝朔臉色稍微緩和了些,但仍緊抿着唇,不說話。

葉谙挽着他的胳膊,扶他繼續往前 :“醫生說,你最近的情況比以前好了很多,說明多出來走走還是有用的,你好好配合,總有一天一定能看見的……”

“如果不能呢?”他忽然打斷她。

又是這一句。

葉谙心口發澀,停下腳步,仰臉看着他,夕陽照在他側臉上,輝澤熠熠。

良久,她揚起一個笑,輕聲說:“你忘了?我們之前約定過,你的眼睛如果好不了,我們就做一輩子夫妻。”

你看不見的山川美景,我替你看;

你想走的路,我陪你走;

我做你的眼睛。

做一輩子夫妻……謝朔聽着她的聲音,沉默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麽,睫羽投下淡淡陰影。

葉谙說完,又重新挽住他:“再說,你不是很煩我嗎?那就更要配合一點,這樣你快點好起來,就能跟我離婚了。”

莫名地,謝朔突然覺得這話有些刺耳,他動了動唇,想說什麽,最終卻沒開口。

----

晚霞滿天,風穿過喧嚣街道,吹散浮光。

馬路對面,烏泱泱的一群人當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哎,那不是谙谙姐嗎?”

項泉聞聲擡眼,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随後一愣。

夕陽餘晖,一男一女緩緩前行着,男人的眼睛明顯出了問題,需要小心攙扶引路。

“旁邊那個是她老公嗎?”

“她老公……怎麽看着有點奇怪?”

“是不是眼睛看不見?”

衆人瞬間沸騰起來,仿佛看到了什麽驚天大八卦。

“不是說她嫁入豪門了嗎?怎麽是個瞎子?”

“不會是搞錯了吧?”

“沒錯啊,确實是她……”

……

作者有話要說:  小葉:你眼睛快點好,好了我們就離婚。

小謝:好了也不離。

小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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