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早啊。”

熟悉的女聲響起, 和平常一般無二。

晃神了好一會兒,謝朔才将這些時日一直陪伴在耳邊的聲音和眼前這張臉重合到一起。

原來, 她是這個模樣。

确實如她所言, 漂亮養眼, 葉遠年倒真舍得。

葉谙在陽臺上站了會兒, 覺得有點冷,轉身走回卧室, 見謝朔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頭,神情怔忡,不由奇怪:“怎麽了?又不舒服?”

謝朔回過神, 看着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葉谙上前, 在他身側坐下, 擔心他是晚上着涼了,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她剛從外面進來,手指帶着涼意, 謝朔擡眸, 瞥見一截白皙腕骨,如凝霜雪。

“好像有點熱……”

葉谙探完, 意識到可能是自己手太涼, 于是将手伸進被子裏暖了暖。

她離得近,謝朔能看見她細密纖長的睫毛,微微翹起,小扇一般, 還有細膩光滑的側頰,紅唇輕抿着,顏色姣好。

暖了會兒手,葉谙重新去探他的額頭,這一回,手腕被抓住。

謝朔握着她纖細的腕骨,将她的手拿下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揉捏,只是看着她。

葉谙越發奇怪了。

他睡眠質量不好,通常都比她醒得早,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睡得比她還要遲,連她起身洗漱的動靜都沒把他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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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醒過來了,又坐在床頭一直發呆。

“是不是頭痛?我給你拿藥過來?”葉谙耐着性子輕聲問。

她說着就要起身,謝朔拽住她的手,終于開了口:“不用。”

聽他語氣如常,似乎沒有難受的跡象,葉谙以為他是早起心情不好,看了看他,說:“頭不疼的話,起來洗漱,準備下樓吃早飯吧。”

她抽出手,往衣帽間走,沒再管他。

畢竟這位大少爺一向陰晴不定,隔三差五就要抑郁消沉那麽一回。

謝朔看着她纖細的身影,腦中忽然閃過一句話——

“如果哪天,你的眼睛治好了,能看見了,我們就離婚,互不相幹。”

腳步聲走遠,謝朔靜靜坐了片刻,才掀開被子下床。

剛邁出一步,眼前的光影突然又變得模糊起來,天旋地轉,他雙目一疼,趔趄着撐住了床。

黑影和光暈交錯,仿佛水波微微漾動,過了許久,視線才恢複清晰,但仍有少許暗影殘留。

他擡起手,捏了捏眉心,等到眩暈感平息了些,才繼續往一旁去。

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葉谙已經如往常一樣,替他将要穿的衣服準備好了。

她伸手過來扶他,女人纖細的手指握在胳膊上,瑩白如玉。

“今天不出門的話,穿這件毛衣應該夠了。”葉谙将衣服遞到他手中,轉身出去。

她自己也換了一身家居常服,米色打底,看着溫婉素淨。

謝朔回頭看了她一眼,将手中毛衣扔到一旁,解開睡袍系帶。

換好衣服出屋,卧室外是熟悉的格局,但擺設卻十分陌生,比起失明前,少了許多易碎物品。

餐廳內,朝陽斜斜照入,桌上擺着一瓶插花,花般飽滿,在光影下顯得嬌豔欲滴。

困于黑暗中太久,乍然重見天日,看什麽都覺得賞心悅目。

直到在餐桌前坐下,喝了半碗粥,謝朔都還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忍不住偏頭,又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葉谙,她正捏着小勺子,低頭在喝粥,纖長的睫毛微微垂着,面容安靜。

真的能看見了。

只是眼前暗影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攪得他雙目酸澀,心神不寧。

“等會兒打個電話給岑教授,問他今天下午有沒有時間,我要過去一趟。”

葉谙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擡起頭,愣了愣:“這麽急嗎?”

她昨天晚上是說讓他再去找岑青彥看看,但預想的是兩天後。

謝朔放下碗,修長手指撐了撐額角,淡淡“嗯”了一聲。

見他臉色不對,葉谙也放下了碗,伸手扶住他:“頭又疼了?我扶你去吃藥。”

謝朔任由她攙扶着起身上樓,吃過藥後,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葉谙總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趁着他休息的空檔,給岑青彥那邊打了個電話,約好下午過去複診。

“時間約好了,我去收拾一下,你要不到床上睡會兒?”

謝朔睜開眼,看到她模糊的輪廓,搖了搖頭。

他現在不太敢睡,怕一覺睡醒,醒來又是無邊黑暗。

葉谙沒勉強,找了條毯子替他蓋好,轉身去收拾東西。

從謝宅到研究所有一定的路程,所以兩人提前吃過午飯,十一點就出發了。

到那兒時,下午兩點半。

同之前一樣,謝朔跟着岑青彥進醫療室檢查,葉谙在外面等待結果。

窗外草木枯黃,空氣中彌漫着秋冬的蕭索。

葉谙覺得冷,搓了搓手指,坐到一旁。

醫療室內。

岑青彥替謝朔做完細致的檢查,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差不多已經恢複了大半,你先留在這邊治療觀察一周,等情況徹底穩定下來再回去。”

謝朔從手術臺上起身,忽然說道:“岑教授,我複明的事,麻煩您先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

岑青彥微微一愣,有點不能理解:“包括你太太嗎?”

謝朔強調:“包括我太太,尤其不能讓她知道。”

---

葉谙在外面等了半天,終于聽到開門的響動,急忙迎上去。

“岑教授,怎麽樣了?”

岑青彥看着她,頓了下,仍舊是那套換湯不換藥的說辭:“他的情況最近好了不少,留下來觀察一周,我再試試新的治療方案。”

聽到這話,葉谙倒也沒覺得有多失落,畢竟經歷過前幾回,已經能淡定面對,至少情況在好轉,而不是惡化。

她看了眼謝朔,怕他心裏難受,緊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謝朔也不着痕跡地瞥了她一眼,沒讓她察覺。

到病房安頓好之後,葉谙同前幾回一樣,坐在病床邊陪他。

“你困不困?不困的話我扶你出去走走?”

下午四點多,日光還有些刺眼,謝朔淡淡道:“明天再去。”

葉谙想了想,摸過手機,又說:“那我讀小說給你聽?”

謝朔想起前兩回她讀的內容,對此毫無興趣,一臉冷漠:“不用。”

……這也不用那也不用,他今天怎麽比以前更難伺候了?明明上回他還主動提出要出去走走,聽她讀詩集來着。

看着他沉默不語的樣子,葉谙有點無奈,伸手覆上他蒼白的手背,擠出一個笑:“別不開心了,岑教授都說了,你的情況已經在慢慢好轉,興許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恢複了。”

手背上一暖,謝朔擡眼,對上她臉上的笑和眼中的關切,微怔了一下。

其實他并非不開心,只是太久沒見到光亮,突然恢複正常,一時有點不适應。

而且,才剛剛複明,還有很多事他需要理清頭緒。

見他依舊沉默,葉谙索性抓住他的手,往他身側湊了湊:“你昨天晚上不是才答應我要好好相處嗎,怎麽今天又不理我了?”她靠在他肩頭,戳戳他的胸膛,語氣帶了幾分嬌蠻,“你這樣,可是家庭冷暴力。”

她挨得太近,這樣親昵的姿勢,他一低下巴就能碰到她的額頭,鼻尖拂過輕淺發香,視線內是她嫣紅的唇。

謝朔将臉別開了些,低聲問:“上次的詩集還能找到嗎?”

終于聽到他開口,葉谙立馬高興地松開他起身:“能,我去拿。”

腳步聲遠去又返回,她很快找來了詩集,重新在床邊坐下。

輕緩的女聲在病房內響起,悅耳動聽,聲情并茂。

謝朔邊聽她讀詩邊看着她,冷不防她忽然擡眼,兩人視線險些撞上。

怕她發現端倪,謝朔不敢再盯着她,将目光移至她捧着詩集的手上。

她的手生得很漂亮,十指纖纖,白皙素淨,指甲修剪得整齊光潔,透着淡淡的粉色。

——手感也很好。

謝朔手指微動了下,險些習慣性地抓過她的手握在掌中揉捏。

葉谙渾然未覺他的異樣,低頭靜靜讀着詩,頰邊垂落一绺碎發,仿佛沉浸在了其中。

斜陽向晚,落日沉入群山後,夜幕籠下。

晚上,謝朔洗完澡,沒多少睡意,倚在床頭坐着。

葉谙從衛生間出來,見他又在靜坐,腦殼不由一疼。

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今天突然變得這麽消沉?

“怎麽還不睡?”

葉谙在他身側坐下,覺得有點冷,幹脆将腳放上來,伸到了被子裏。

謝朔掀起眼皮,轉過臉看向她。她剛洗完澡,身上帶着沐浴乳的清香,燈下皮膚素淨清透,幾乎能窺見細小的絨毛。

她總愛湊得很近跟他說話,之前他看不見,沒多大影響,可現在,他一垂眸,就瞥見了她精致的鎖骨和領口往裏的瑩白。

“你先睡。”謝朔不着痕跡地別開眼,淡聲說。

葉谙簡直被他這反複無常的心情磨得沒脾氣了,側身靠在床頭,擡手在他眼前做了個兇巴巴“捏他鼻子”的動作,只是虛假的動作,指尖并沒有碰到他的臉。

捏完鼻子,她又按捺不住,虛虛碰了碰他微翹的睫毛。

能看到一切的謝朔:“……”

原來,她平時在他面前,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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