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謝朔靜靜看着她動作, 光影在纖白的手指間跳躍。

大概是怕被他發現,碰完睫毛, 葉谙便收起了小動作, 重新趴在他肩頭:“你睡不着的話, 要不我再幫你按按頭——”

話音未落, 她突然扭臉打了個噴嚏。

冬夜寒冷,雖然病房內開了暖氣, 但她擱在肩頭的手指仍舊冰涼。

謝朔看了眼她身上單薄的睡衣,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側身躺下:“睡吧。”

本以為她會回到旁邊的陪護床位上去, 誰知她卻直接關掉燈,挨着他躺下了, 手還搭上了他的胳膊, 仿佛是在家裏。

病房內陷入黑暗,謝朔偏頭,看着枕邊模糊的輪廓, 動了動唇, 想說什麽,最後又咽了回去。

輕淺的呼吸拂過肩側, 漸漸變得綿長, 複明第一天,失眠在所難免,謝朔睜着眼,格外清醒, 直到淩晨兩三點才勉強入睡。

第二天清早,醒過來的時候,他恍惚了一瞬,以為昨天的複明是做夢,轉過頭看到近在咫尺的安靜面容,總算有了真實感,安下心來。

朝陽穿過窗簾縫隙,漏進些許。

他盯着枕畔的睡顏,看了許久。

---

之後的一周,謝朔就留在研究所裏觀察治療,岑青彥每天都會親自過來查看他的情況。

葉谙陪在他身邊照料,總覺得他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雖然仍舊不愛說話,但身上的消沉頹廢氣質卻淡了不少,整個人變得平和許多。

時間很快過去,一周後,兩人返回謝家。

到家當天,謝朔把自己關在書房,獨自呆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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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谙已經很久沒見他這個樣子,有些不安,幾番敲門想進去,都被他拒絕。

離開研究所之前,岑青彥跟他單獨聊了許久,難道是治療出了什麽問題,或者是岑青彥說了什麽話斷掉了他的希望?

葉谙看着緊閉的房門,心下發愁,可又不能直接破門而入,站了一會兒,只能坐到客廳裏等他自己想通。

日頭漸漸西沉,黃昏殘陽如血,斜斜照入。

六點左右,到吃晚飯的時間,葉谙再去敲了敲門。

這回謝朔總算出來了,臉色神情看着都還好,只是有點疲憊,葉谙松了口氣,伸手去扶他。

“你一個人呆在書房幹什麽?不悶嗎?”

謝朔沒回她,似乎在思忖着什麽。

兩人下樓,在餐桌前坐下,碗筷已經擺好。

謝朔自己拿起筷子,下意識想去夾菜,面前的碗卻突然被葉谙拿走。

她像往常一樣,耐心地替他布菜,挑的都是他愛吃的口味。

謝朔提筷子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好在葉谙一門心思夾菜,并未發覺他剛剛反常的舉動,夾好菜之後,将碗放回了他面前,拽着他的手指擱到碗邊。

謝朔假裝看不見,摸索着端起碗,接下來小心了許多,沒再犯同樣的錯誤。

吃完飯,葉谙沒給謝朔回書房繼續發呆的機會,直接拉着他去了花園散步。

夜色朦胧,是很好的掩飾,謝朔不必再費勁去裝,任由她挽着自己,走過花圃。

“走的時候,岑教授到底跟你說什麽了?”猶豫了一會兒,葉谙忍不住問道。

謝朔偏過頭,淡淡道:“沒什麽。”

葉谙明顯不信:“沒什麽,那你回來把自己關進書房不肯出來?”

謝朔沉默不語。

葉谙挽在他胳膊上的手往下滑,與他十指相扣,仰臉看着他,輕聲說:“別不高興了好不好?如果岑教授這裏不行,我們再換一個醫療團隊就是。”

謝朔頓足,對上她的眸子,夜色晦暗,裏頭的關切沉沉,絲毫沒有敷衍作僞的痕跡。

以前看不見,只能聽見聲音,自然發現不了這些。

“你很希望我複明?”半晌,謝朔問。

葉谙被他問得愣了下,随即道:“這不廢話嗎?我當然希望你能複明了!”

謝朔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秒,挪開來,望向遠處。

???什麽意思?

見他這個反應,葉谙有點莫名,仔細想了想,說:“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因為跟你有約定,想賴着你,所以暗地裏祈禱你眼睛不能複明?”

葉谙突然憤怒起來,“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吧?你放心,只要你複明,我立馬跟你離婚,決不食言!”

謝朔重新轉過頭,看見她臉上仿佛被羞辱了的表情,不知道她怎麽就聯想到這麽遠了。

葉谙越想越氣,松開跟他相扣的手指,仗着他看不見,狠狠瞪了他一眼。

謝朔:“……”

冬日的夜風寒冷,從臉上直灌入脖頸,葉谙沒了心情,木着臉扶他轉身:“太冷了,不走了。”

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謝朔低低的嗓音:“我沒這個意思。”

葉谙腳步微頓,有些意外:大少爺竟然還會解釋?

怒氣頃刻間消散無蹤,她心裏舒坦了,走出一段距離,語氣平和地說:“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意思,約定好的事我不會反悔的,等你複明,我們就離婚。”

謝朔聞言,看向她模糊的側臉,眼底掠過一絲複雜情緒。

空氣中,暗香清冷。

----

兩人回到室內。

晚上九點多,謝柏言回來了,他今天在外有應酬,回來的時候身上帶着酒氣,看起來好像有些醉了。

一回來,他就找葉谙詢問這次複診的結果,葉谙将岑青彥換湯不換藥的安慰話如實轉告給了他。

謝柏言露出失望的神情,若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似乎又蒼老了不少。

葉谙見狀,有點不忍,微微笑着寬慰他說:“您別太擔心,情況一直在好轉,說不定哪天就複明了呢。”

謝柏言也知道她是在寬慰自己,颔了下首,溫聲道:“辛苦你了……”頓了頓,“他人呢?”

葉谙道:“在書房呢。”

散完步回來,他又一個人躲進書房了,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情。

“我去看看他,你早些休息。”

謝柏言轉身往書房方向去,走到門口,敲了敲門:“阿朔,是我。”

很快,書房門打開,謝柏言進去。

葉谙遠遠看了一眼,也回了卧室。

書房內,安靜了好一會兒。

謝柏言看着眼前沉默的兒子,忽然道:“阿朔,你是不是還在因為你媽媽的事怨我?”

謝朔坐在沙發一角,一言不發,眸色晦暗,半邊臉沉在陰影中。

謝柏言眼底浮現血絲,擡手撐了下額頭,語氣沉痛:“我不該跟你媽媽吵架,我如果知道會出那樣的事,絕不會讓她一個人……”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嗓音有點啞,情緒也比往日外露。

聽着他的話,謝朔終于有了一絲反應,轉過臉,看向他。

仔細算起來,謝朔也有一年多沒見過他了,他看着蒼老了不少,鬓邊頭發白了大半,燈下尤為矚目。

謝柏言和謝朔的母親夫妻多年,感情甚篤,沒出過什麽出軌私生子的豪門狗血鬧劇,但因為自小成長環境的原因,謝母的性格有些敏感多疑,尤其是上了年紀之後,常年情緒抑郁。她一直不滿謝柏言成天忙于公事,在外應酬,某天跟他大吵一架後,便一氣之下,一個人跑去出海游玩了。

當時謝柏言已經在着手準備将公司全權交給謝朔,可沒想到,他剛卸下重擔,還來不及去找她,就傳來了噩耗。

歸根究底,這事也不能怪他。謝朔看他片刻,突然開口道:“我已經複明了。”

謝柏言一愣,擡眼看着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謝朔起身,将桌上剛整理好的一份文件遞到他面前,一番舉動順暢無阻,俨然是能看見的模樣。

謝柏言徹底愣住了,好半天才稍稍緩過神來,盯着他的眼睛看:“你……什麽時候的事?”

謝朔輕描淡寫道:“一周前。”

謝柏言接過文件,久久不能平靜,這個消息來得實在太突然,他甚至都忘了高興。

謝朔重新在一旁坐下,說:“這事您先不要往外聲張,我最近在查章峻豐,當初的車禍我懷疑跟他有關。”

章峻豐有問題的事,之前謝柏言已經聽他提醒過了,聞言皺起了眉頭:“想不到相交多年,他竟然會來這麽一手。”

謝朔眼神微冷:“他藏得深,不好動,所以必須趁這一次,将他連根拔起。”

謝柏言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問他:“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公司?”

謝朔靠着沙發,說:“明天先過去一趟,看看情況。”

他頓了頓,忽然又着重補充:“對了,葉谙那邊,我複明的事,也先別讓她知道。”

謝柏言聞言微愣了下,有點不能理解,這事瞞着外人就行了,葉谙跟公司又沒關系,瞞着她幹什麽?

“為什麽要瞞着谙谙?我看她很擔心你……”

謝朔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總之您先瞞着,合适的時候,我自己會跟她說。”

自己這個兒子一向有主見,他都這麽說了,謝柏言也只好應下。

父子倆在書房聊了許久。

謝朔回到卧室時,葉谙正窩在沙發上,對着手機在配臺詞,太久沒接活兒,她怕生疏了,趁着有空就練一練。

見謝朔進來,她放下手機,随口問道:“你跟爸聊完了?”

謝朔的目光頓在她臉上,輕“嗯”了一聲。

葉谙穿上拖鞋下地:“我去給你拿衣服洗澡。”

謝朔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腦中再次閃過了先前她那句“複明就離婚”的話。

葉谙如往常一樣,替他收拾好了衣服,出來後繼續窩在沙發上配音玩手機。

浴室內水聲嘩啦,等他洗完,她才去洗澡。

天氣冷,她沒有再像之前一樣穿吊帶睡裙,而是換了件櫻花紅的睡袍,底下一截小腿白皙修長。

她做完睡前護膚,走到床邊,謝朔還沒睡,靠在床頭出神,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葉谙掀開被子上床,湊到他身側:“想什麽呢,還不睡?”

謝朔擡眼,結果這一瞥視線恰好就落在了她身前,睡袍領口開得有些低,露出大片鎖骨,衣領交叉的地方,瑩白如雪,風光幾乎清晰可見。

偏偏她還渾然未覺,傾着身子向他這邊,弧度越發明顯。

謝朔眸色微凝,停頓了兩秒,不着痕跡地挪開了視線。

葉谙并不知道他已經複明,還當他瞎着,所以一點攏緊衣領的意識都沒有,怎麽舒服怎麽來,要不是天氣太冷,她會穿得更少。

“明天我要去公司一趟。”謝朔直視前方道。

葉谙聞言,有點意外,不過他肯去公司是件好事。她問:“幾點去?”

“上午九點半。”

“那我早點起來。”

謝朔本想說明天你不用跟着去,但想到她如果不陪着,容易讓人起疑心,于是咽回了到嘴邊的話。

葉谙靠在他肩頭,正準備讓他早點睡,忽然瞥見了他睡袍領口的一小塊深色水漬,應該是在浴室弄濕的。

他今晚穿的黑色睡袍,領口松松垮垮,露出小片胸膛,線條緊實,葉谙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她想起謝柏言生日那天晚上,酒醉迷糊時她碰觸到的腹肌,視線又往下挪了挪。

謝朔不經意扭頭,恰好看見她低着頭,不斷往他領口和胸膛下方瞄,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

謝朔:……?你在看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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