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季星揚的十七歲充滿了太多的遺憾,被欺淩被救贖,被妥帖安置又被随意丢棄,橫插而入他生活裏的人一聲不吭擅自消失,他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未曾道出,轉身時林子衿已經不見了。

之後就是一整片的大腦空白,四下無人的時候,他會露出幼崽被遺棄的可憐眼神,濕漉漉的想着曾經給他投食的主人。

也不是沒有怨過,埋怨林子衿為什麽無緣無故沒有預兆的離開,不甘于自己在他生活裏什麽都不是,說出了刻薄惡毒的話,故意讓對方難堪,也許一切都只是想要争個什麽。

讓他想起自己,讓他注意自己。

然而回過神來,當聽到林子衿輕輕松松袒露出往事。

他在笑,還笑着安慰說,不要覺得我可憐啦,沒事的,都過了好久了。

季星揚才發覺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有多幼稚。他的喜歡在林子衿這裏的确是不值一提。

他為林子衿做過什麽?什麽都沒有。

他只是莽撞的喜歡,只以為喜歡他那麽久了,就是深情就是一切。

可笑的是,他連開口都不曾,卻還要去埋怨去不甘。

他和林子衿相差了八年,這代表了什麽?

代表着他永遠失去着這能夠陪伴林子衿的八年時光。

季星揚低下頭去,心生卑微。

林子衿看到季星揚突然低落,疑惑問道:“你怎麽了?”

季星揚把臉埋在膝蓋裏,稍微側頭,露出一只眼睛,他悶聲道:“前輩,能把你的手給我看看嗎?”

林子衿頓了頓,把右手遞過去,季星揚直起身,盤着腿,兩手捧着林子衿的掌心,寬大的手掌輕輕合住,包裹覆蓋,滾燙的皮膚摩擦過林子衿的手背,手指交錯貼合嵌入他的指縫,一寸寸的摩挲,季星揚盯着那段發白的傷痕,輕聲問:“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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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不疼了,沒事的啦。”林子衿似毫不在意,他蜷起手指,指甲輕刮過季星揚的掌心,季星揚抿起嘴,他似控制不住,牽起林子衿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林子衿呆愣兩秒,随即抽開手,被親吻的手背發燙,放在身後,他耳廓泛紅,看向季星揚,“你……”

只發出了一個“你”字,聲音就被封住,季星揚的手突然環住他的肩膀,吻壓在他的唇上,滾燙炙熱的溫度從兩瓣唇上遞來,季星揚的生疏的舔吻着。

林子衿被他推到在畫室的地板上,仰面朝上,他掙紮幾下,動作卻又戛然而止。

仰視的角度,讓他看到了剛才季星揚為他展示的那些畫作右下角,被他忽略的落款簽名嵌入眼中。

連筆簡略的名字似一條橫線劃入他的腦內,林子衿怔愣。

記憶的大閘被拉開,某個夏日的回憶蜂擁而至,孤僻矮瘦的少年,在每一張素描畫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連筆飛揚的季星揚三字,似在宇宙漂泊的星辰。

少年說,林老師你的生日快到了,我畫了一幅畫要送給你。

他笑着說期待,卻不曾想過,喜歡上自己老師的事被人知曉,而後便是一切的雞飛狗跳,生活成了一團亂,他無暇再顧及這個補課學生。從學校離開,回到家中被砍傷,之後就是漫長苦悶的養傷。

他刻意把曾經一切抹去,換了新號碼,與曾經相識的人斷絕來往,就算七七八八工作室離燕大只有十五分鐘車距,可這幾年來,他卻一次都未踏足這塊地界。

他給自己上了枷鎖,他害怕,真的很害怕。

可眼前的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季星揚還在如小狗似吻着自己,林子衿睜大眼,似打量似審視,盯着季星揚的臉,與記憶裏那個沉默寡言瘦到過分的少年聯系在一起,他心裏滿是疑問,這難道就是……男大十八變?

林子衿忍不住,推開季星揚的肩膀,他坐起身,在季星揚呆鈍的目光下,林子衿雙手捧住季星揚的臉,貼近,鼻息都交錯在了一起,從額頭一直到下颌,目光一寸寸探究而過。

他捏着季星揚的臉,像是面團似的,揉搓幾番,才堪堪罷手。

“前輩……”

季星揚盯着被林子衿揉搓的紅撲撲的一張臉,委委屈屈喚了一聲。

林子衿側頭看他,在知曉這家夥竟然就是以前補課過的小鬼時,林子衿心裏的底氣不知道足了多少,他哼笑一聲,用腳去碰了碰季星揚的小腿,他問:“你剛才突然吻我做什麽?”

“沒忍住。”季星揚撓了撓頭,“覺得你好看,就想親你了。”

林子衿吞咽唾沫,嘴角是掩飾不住的上揚弧度,他低咳一聲,虛着聲音道:“你還挺會說話的。”

“是實話。”

林子衿哼了一聲,眼神上飄,瞅着剛才季星揚給他看的那副畫,他問:“你這幅畫打算什麽時候送出去?”

“十二月份左右。”季星揚頓了頓,他說:“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能不能畫完。”

林子衿脫口而出:“沒關系的,畫不完就繼續畫,拖一拖也沒事,心意到就成。”

季星揚困惑地看着他,“前輩?”

林子衿“哈哈”一笑,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頭發絲輕輕悅動,似乎發梢都是樂呵着的。

之後又在畫室待了會兒,季星揚吃了藥後困意泛上來,林子衿察覺到他的疲憊,便主動說還有些事要去做,季星揚不舍得就這樣和他分開,可身體實在是不舒服,也沒精神,便只好說:“那我送你出去。”

說是送,還是林子衿送季星揚回了宿舍,分開前,季星揚拉住林子衿的袖子,輕聲問他:“前輩,下一場戲,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你現在身體不舒服,改天吧。”

“那你明天還過來嗎?”

“我……”拒絕的話被咽下去,林子衿說:“應該還會過來吧,要來辦的事有些多,一天辦不完。”

季星揚眼睛一亮,繼續問:“那後天呢?”

林子衿猶豫道:“也許也會來。”

又問:“大後天呢?”

“……可能吧。”

小崽子笑了,繼續試探着問:“大大後天呢?”

林子衿額角冒出青筋,戳了一下季星揚的腰,“喂,季星揚,這就過分了,你想我累死啊。”

“我想見你。”季星揚直勾勾看着他。

林子衿老臉一紅,看向別處,他推着季星揚的手臂,只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進去吧,婆婆媽媽的煩死了。”

“那前輩說好了,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都要來。”

“閉嘴!”

之後幾日,林子衿還真的是每天都來,燕大的門檻都快被他踩爛了,傳說中的辦事一連幾天都沒辦完。

季星揚身體好了之後,就會拉着林子衿去畫室,他畫那幅人物畫,林子衿則在邊上看着他。

季星揚戴着發箍,頭發全都抄到了腦後,露出寬闊光潔的額頭,他微微仰頭,紅黑格子稱衫紮在腰間,衣服上沾了些許顏料,眉頭微蹙,無死角的臉在大片光暈下,像是鍍上了一層薄薄金光,皮膚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林子衿看了很久,季星揚扭頭,視線相撞,林子衿一愣,随即低下頭。

他在邊上無所事事,便擺弄起了季星揚丢在一邊不用的畫板,拿着畫筆蘸了顏料,林子衿找了幾個水果模型和剛才喝剩下的可樂瓶牛奶盒擺上,裝模作樣一本正經的開始創作自己的大作。

等季星揚回頭再去看他時,就見他神色嚴謹又認真盯着畫板,落筆有神,每一筆觸都似乎包含了他所有感情,架勢非常鄭重。

季星揚心生好奇,他湊過去,看了一眼林子衿的畫作,他愣了愣,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複雜起來。

底色是瀝青與深棕,橘色紅色淺白色的圓球應該是橘子蘋果和梨,随機擺放,可樂瓶歪歪扭扭,牛奶盒扭扭曲曲,可樂瓶子上兩個歪斜大字“可樂”,牛奶盒藍底上附着三個蠅頭小字“鮮牛奶”。

“鮮”字筆畫太多,實在是難為林子衿,他自己寫完後,還長長嘆了口氣。

回過頭見季星揚正看着自己,林子衿便問:“怎麽樣,畫的還可以吧?”

季星揚眨眼數下,秉着只管哄人不說實話的原則,他啄米似的點頭,“前輩,你很有天分。”

林子衿一臉“你很有眼光”的得意模樣,放下了畫筆,他說:“這畫送給你了,別和我說謝謝,一點小心意。”

就沒見過像他這麽不要臉的,季星揚卻是笑得很開心,像是得到什麽珍貴禮物似的,他張開手把林子衿抱了個滿懷,“謝謝前輩,我會好好珍藏着的。”

林子衿“唔”了一聲,總算是有了些許不好意思。

兩天後,第二場戲開拍,當日兩人早早來到工作室,一同去洗澡,浴室裏水霧蒸騰,熱水淋下,林子衿正打着泡沫,他自顧自清洗到身後時,肩膀突然被碰了碰。

林子衿一震,眯起眼看去,是季星揚放大的臉,對方難得的猶豫躊躇,林子衿不解地看着他,“怎麽了?”

季星揚和林子衿熟悉後,有很多話都敢和他提起了,不再如之前那般裝腔作勢刻意成冷淡模樣,他和林子衿站在一個花灑下,濕漉漉的肩膀貼近,他低頭看着林子衿,小聲說:“前輩,待會的戲是不是要那個?”

林子衿點頭,這場戲會有插入,所以他才要事先清洗好。

他其實也是第一次,事先還去參考了有關這方面的經驗資料,什麽前列腺在哪裏?如何撥下包皮?海綿體膨脹是因為什麽?

這要是筆試他肯定是滿分,只可惜這是面試,他恨。

他也是滿心躊蹴,結果又聽小崽子說:“前輩,你是不是很有經驗?我是第一次,待會……待會能不能指導我?”

林子衿呼吸一滞,他……在季星揚滿懷期待崇拜的神色裏,艱難勉強僵硬的點頭微笑,咬牙道:“好。”

早知道……裝什麽前輩,吹什麽牛?

林子衿一陣腦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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