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垂髫未知壽數

孟戚很是潇灑地掂了掂錢袋, 打開一條縫展示了自己的收獲。

“大夫, 這些夠嗎?不夠的話,咱們就只好走四百裏路回去,去挖那座宅院的廢墟,地窖裏沒準有金子。”

“……”

提起一夜狂奔四百裏的事,墨鯉心裏十分窘迫。哪怕從未遇到過能讓他毫無保留發揮全力的對手, 他也不該這麽失态。居然跟病患打起了架, 還纏鬥了一夜, 直到內力耗盡才罷手, 老師教導的克制被他完全抛到了腦後, 真是太不應該了。

雖然心裏這麽想,但是墨大夫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

很是端得住。

君子六藝,其中“禮”這門課,墨鯉可是很令秦逯滿意。

“那得劫匹馬回來。”墨大夫瞥了孟戚一眼, 随口道,“騎馬往回趕, 不耽誤事兒, 快的話,或許天黑就到麻縣了,還能邊走邊恢複內力。”

孟戚嘆了口氣:“看來大夫是沒怎麽出過遠門啊。”

墨鯉一怔。

這就暴露了?怎麽知道的?

“涼城馬能千裏奔襲,那是在塞外, 在草原上, 可不是這種荒山野嶺,大冬天的連草都找不到幾根。只要沒得吃, 馬身上的膘是眼瞅着的往下掉,涼城馬長一斤膘不容易,掉了想要再補回去,那是難上難。再說這些馬都是軍隊裏的,有烙印,沒有可信的渠道,怎麽賣出去?別人也不敢買啊!”

孟戚微微搖頭,說得十分起勁,“比如我前腳牽了馬走,倘若不能很快把它賣出去……我們就要頭痛了,你能眼睜睜看着馬餓死嗎?它餓得狠了,一個勁地往你懷裏鑽撒嬌要吃的怎麽辦?這荒郊野地的,我們上哪去給它找上好的草料?”

墨鯉心想,這人如此有經驗,難不成幹過這種壞事?

“劉澹等人,是怎麽喂馬的?”墨鯉回想了一下,沒發現這些人是扛着草出門的。

“自然是驿站,驿站本來就是官府傳信傳令的人歇息換馬的地方,缺什麽也不會缺草料。雖然不是特別好,也能暫時頂一頂,我們劫了馬,緊跟着就要劫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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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面就太好看了,兩個絕頂高手,半夜翻牆進驿站盜草料。

“……是我想差了。”墨鯉抹了一把臉,不禁想念起歧懋山的白狐。

白參沒長腿不會跑,巨蛇總是懶洋洋的,它們都不會鬧騰,只有那只狐貍喜歡賴着他。不過再耍賴,白狐也是自己捕獵的,更沒有挑食這麽一說。

說起來,離家也有好幾天了。

不知道秦老先生會不會帶着唐小糖一起嚴格用膳,小糖正是饞嘴的時候,又趕上換牙,被秦逯看得死死的,怕是連麥芽糖也吃不上了。

墨鯉想到那情形,就有些好笑。

等到他回過神,忽然意識到孟戚這次打劫,似乎幫自己解決了一個麻煩。

“你去打劫為什麽不蒙臉?”

墨鯉問得一本正經,就像孟戚沒這麽做不符合打劫規則似的,結果孟戚給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覺得他認識我。”

“……你覺得?”

這個形容很古怪,可以說孟戚在推測,也能說這是失去記憶在作祟。

而且墨鯉很在意劉澹之前說的話,也許這個失憶的人不是前朝國師孟戚,父子血親之間長得相像并不奇怪。

不可能是返老還童,也不會是什麽駐顏有術,他為這個自稱孟戚的人號過脈,從骨骼、經脈、內腑等身體情況看,的确是個而立之齡的青年人。

孟戚不知道墨鯉在想什麽,他邊走邊說:“之前我發作的時候,那位劉将軍已經察覺到不對,急着要跑。他是四品的蕩寇将軍,常年不在太京,又怎麽會知道關于我的事呢?”

“你這是猜測。”

“結果很有效,他看到我的模樣,一下就認出來了。”孟戚那表情,就差說我果然這麽厲害,讓人聞風喪膽。

墨鯉不得不提醒他:“劉澹認為你不是孟戚。”

孟戚不以為然地說:“他知道什麽?我一定是練了世間罕見的武功,才會變成現在這樣,話本裏不是有嗎?這種武功最大的缺陷,就是每隔二十年會返老還童一次,功力也會随着身體縮水,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

聽起來很有道理,墨鯉差點就相信了。

不過他是大夫,又師從曾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稱的神醫,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武林傳言,最是清楚不過。

“不可能有這種武功!哪怕是縮骨功,也只是稍微改變一下外在,人的五髒六腑絕對不會發生變化的,怎麽可能變成孩童?”

“……不會嗎?”

孟戚愣住了,顯然他沒有想過自己的猜測會是錯的。

墨鯉收拾了東西,準備走的時候發現孟戚還在發愣,又覺得他這個樣子有點可憐。

想想初次遇見的時候,孟戚那副悠閑出塵的姿态,不管是誰遇到這樣風采的人,都會忍不住想要結識一番。結果一夜過去,人成了落湯雞不說,還受到了現實的打擊,神不守舍。

“孟……我還是稱呼你孟兄吧,我們該走了。”

當面直呼人姓名是無禮的行徑,兄臺這種稱呼倒是見誰都能用,連問路都好使。說話的人未必年紀比對方小,客套話罷了。

因為不知道孟戚的真正身份,可能他本人也忘記了,別的稱呼自然也無從叫起,只能先這麽喊着。

墨鯉在心裏琢磨着方子,準備找到集鎮就去藥鋪抓藥。

主藥沒有懸念,輔藥的分量就要仔細斟酌了,給一個武林高手開方子,跟普通人總歸是不一樣的。

兩人走了很遠一段路,直到幹涸的丹田裏有了一絲真氣,才看到山道盡頭隐隐有炊煙升起。

“等會我先問問這是什麽地方。”

墨鯉覺得自己白記了平州地圖,什麽出竹山縣之後的東南西北方向,統統沒用。能用地圖的前提,是知道自己在哪。

這時一路沒有說話的孟戚開口了:“你不知道?這裏是青湖鎮,看剛才那片湖就知道了,平州位于西北,少有湖泊,更別說那麽大的湖了。”

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墨大夫:“……”

孟戚這次很有眼色,他立刻道:“不過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有些不會記載于府志縣志之中,我沒有走遍平州,不敢肯定這裏就一定是青湖鎮。若是說錯了,還請大夫見諒。”

“孟兄的随機應變,令我甘拜下風。”

別人梯子都搭了,墨鯉能怎麽辦,只好順着下來了。

只是人雖然下來了,心裏卻還是有氣,也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己一時頭腦發熱,導致迷失了方向。

還好孟戚及時把話題轉開:“其實我的記憶很模糊,有些事我也拿不準,比如玄葫神醫的無鋒刀。我記得令師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候,好像用的是一把刀,昨夜我見你用雙刀,着實吓了一跳。想來是多年隐居潛修,令師琢磨出了新的刀法?”

“老師不會用雙刀,這是我的習慣。”墨鯉随口道。

孟戚沉吟道:“雙刀的威力确實更大,原來是青出于藍,不知大夫的醫術是否也是這般,話說回來,我還不知大夫姓名。”

墨鯉眉頭一皺,幹脆取了個諧音。

“我名莫離,草字莫,離……”

“莫道不消魂,與君離別意?”

氣氛霎時凝滞,墨大夫轉過頭,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着孟戚。

後者很是從容,好像只是随口吟句,并沒有察覺到自己特意拽兩句不相幹的詩拼湊在一句。

“不用發愁,你的診金花光之前,我暫時不會趕你走。”墨鯉冷硬着一張臉說,“如果你痊愈了,能跟我道別倒是一件喜事了。”

孟戚忽然笑道:“大夫,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大夫的名字……”

墨鯉微驚,都諧音了,難道這樣還能猜出有假?

“……與我甚是有緣。”孟戚煞有其事的說。

墨鯉眼神放空,心想這該不會就是國師的看家本領,方士的吹噓之術吧?不管跟什麽人都有緣,不管什麽人都是出門血光之災,既然有緣,災劫自然就能化解了。

“孟戚莫離,莫離孟戚……這不就是莫離莫棄嗎?不錯,我也該自稱姓莫。”孟戚恢複了不少內力,順勢把身上的衣服烘幹,重新有了那副出塵脫俗的氣度,感嘆道,“世間有很多巧合,又有許多秘密,大夫若是不想說出姓名,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勉強。”

——怎麽着,你還以為我是為了故意攀上勞什子的緣分,才起了跟你搭配的名字嗎?

墨鯉一口氣憋在心裏,握住了袖中刀。

忍住,不能毆打病患。

“不過話說話來,莫離這個名字真是太假了。”孟戚好心好意的提醒,又興致勃勃的說,“說來江湖女子,多喜歡自稱為莫愁,既有詩意,又顯得別具一格。可是這莫愁太多,也就沒什麽稀罕了。”

“……”

你再說下去,墨大夫就握不住手裏的刀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青湖鎮。

天色尚早,又是冬日,沒什麽農活,鎮中見不到什麽人影。

“有些不對。”

墨鯉吸了口氣,發現鎮上彌漫着嗆人的煙味。

遠遠有一個小孩,抱着布袋匆匆跑着,待得近了,墨鯉看見他滿臉病容,似乎還在咳嗽。孩童見到生人,有些慌張的後退了一步。

“麻黃、桂枝、白芍……”

墨鯉看着小孩手裏的布袋藥包,他俯身問:“鎮上有多少人病了?”

小孩抿了抿唇,幹澀地說:“很,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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