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姐姐

大概是夙筇的态度足夠誠懇，語氣又純粹得一塵不染。

思來想去，阿秋最終同意随他們回村子。

另外兩個女孩難以理解，苦口婆心勸了半天，發現阿秋已經鐵了心，跺跺腳丢下一句‘随便你吧’！

回村巴士抵達之前，玩家們從阿秋口中，得知她身上的故事。

阿秋離開杆杆村那年，年紀只有七歲。

父親說大哥要娶媳婦，家裏有那麽多張嘴等着吃飯，便給阿秋安排提前換親，先送到別人家裏當童養媳。

同樣被推出來換親的，還有另外兩個女孩，與阿秋年紀相仿。

她們人生剛剛開始，卻已經從女性長輩的生平中，窺探到悲慘的餘生。

阿秋當時害怕極了，在家裏又哭又鬧，拼命拒絕換親。

父親嫌煩，用麻繩把她吊起來，綁在村口狠狠抽了一頓，然後直接丢到換親對象家。

換親對象家情況比阿秋稍微好點，雖然饑寒交迫，但家裏有媽媽，還有個剛嫁過來的年輕姐姐。

媽媽和姐姐給阿秋換了新衣裳，偷偷拿出藏起的食物，催促阿秋快點吃，別被其他人發現。

另外一位要跟阿秋換親的妹妹，打來清水幫阿秋處理傷口。

阿秋沒見過媽媽，生平第一次得到女性長輩的疼愛，溫熱的眼淚順着臉頰，大顆大顆落下。

她撲進姐姐懷裏，哽咽地說自己不想換親，不想呆在杆杆村，不想面對悲慘的宿命。

然而，慈藹的媽媽和溫柔的姐姐，同時露出無能為力的悲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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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的女人沒有地位，做不了主。

她們不願意讓年幼的女兒換親，卻因為丈夫一句‘不拿她換，咱們家咋過日子’而閉嘴。

阿秋和換親女孩難過極了，互相擁抱取暖，縮在角落小聲哭泣。

哭了很久很久，耳邊聽到姐姐一聲嘆息。

姐姐輕輕撫摸她們的頭發，良久，才在她耳邊輕輕說，“妹妹，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我當時太小了，以為姐姐只是安慰我。”阿秋的記憶塵封太久，如今回憶起來，她感覺自己人生在那一刻，才有了光。

“正式換親的前一天，姐姐找到我，還有另外兩個換親的女孩。她塞給我們一把錢，讓我們偷偷到村口等巴士。”

“我以為她在騙我，村口人那麽多，還有各種機關。女人要是能跑掉，其他人早就逃跑了。”

“我問姐姐，我跑了，你怎麽辦？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阿秋頓了幾秒，壓抑着巨大的痛苦，轉述姐姐的話，“她回答我，說自己生在杆杆村，活着跟死了沒區別。死之前，能為我們照亮一點路，也算沒有枉死。”

“她……”鹿書凡起了個頭，不敢往下問。

阿秋不太願意回憶悲慘往事，卻強迫自己繼續講述，“姐姐騙我，她給我們的錢，只能買一張大人的車票，原本是她一點點攢起來，準備自己離開杆杆村的。”

“她能活，卻把這個機會送給了我們。”

“司機師傅是個好人，我們只占一個位置，他沒有多算我們車票。”

“離開前，村口燒了一場大火，又很快滅了。村子沒有種樹，放了火當然燒不長。我爸爸和準丈夫發現我跑了，叫全村人沖出來抓我。”

“我們用力跑啊跑，但是跑得太慢了。我特別害怕，心想肯定會被他們追上。”

“但是，他們追過來之前，又被更大的火攔住了。”

“為什麽？”順我者贏下意識問。

他清楚杆杆村的地形，方圓數百米沒有可燃物，哪來的火。

阿秋深深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格外複雜。

“村裏有些年紀大的阿姨和婆婆，知道我們要走，所以……”

“她們，用村口那把火的餘燼，點燃了自己。”

“婆婆媽媽和姐姐們，身上燒着火，在大火裏手拉手，擋在那些男人前面，為我們開出一條路。”

“我們逃出來了。”

空氣無比寂靜。

誰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堪稱悲壯的故事。

那些被杆杆村困了一輩子的‘她們’，點燃自己的時候，在想什麽？

看到阿秋他們順利離開時，她們生命盡頭，有沒有感到一絲絲欣慰呢？

“我們是被大家保護的人，所以我要遠離杆杆村，必須拼盡全力，擡頭挺胸的活下去。”阿秋揚起唇角，苦笑一下，“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

“沒有看不起。”夙筇糾正她的想法，“你，你們，她們，全部是很好的女孩子。”

阿秋有些意外的看了夙筇兩眼。

她被老板娘收留，長大後做陪酒女報答她。

這些年被輕賤慣了，第一次有人說她是‘很好的女孩子’。

阿秋不由得多說兩句，“其實，我陪酒攢了一筆錢，打算替自己報個無差別學校。在那裏，即使出身卑賤的人也可以讀書。等學到了知識，就離開店，發展自己的事業。”

“在此之前……”阿秋下定決心，鼓起勇氣對夙筇說，“你說，我可以拯救她們。那，我願意回去。”

“謝謝。”夙筇鄭重的道謝。

玩家們長長松了一口氣。

“……還有我們。”半掩地門被推開，另外兩個女孩磨磨蹭蹭走進來。

“你們？”鹿書凡用眼神詢問：扒牆角偷聽啊。

“別誤會，我們只是不放心阿秋！”

“萬一她被你們欺負怎麽辦？我陪着她，至少有個照應。”

弑雲天拍拍胸膛，“姐們，我把命壓在這裏，誰欺負你們，老子打爆他的頭！”

鹿書凡：“少說兩句，你吓到人家女孩子啦！”

臨近傍晚，他們帶上三個女孩回到杆杆村。

剛下車，魚七秒先攔住女孩們，弑雲天扛起重刃走到村口，開口直接罵，“有完沒完？你們沒有鏡子也有尿吧？瞅瞅自己的醜樣子，還想要媳婦？要金山？老子給你倆大比鬥，有多遠滾多遠！給爺爬！”

以暴制暴雖然血腥，但是有用。

沒一會兒，唱童謠的老光棍鳥獸般散開，騰出進村的路。

女大十八變，村裏人早已不認得三個女孩。

她們離開村子那麽久，打扮得又漂亮，招來許多垂涎的視線。

沒等垂涎的視線落到女孩子身上，就被玩家用武力鎮壓了。

阿秋悄悄松了一口氣，跟随夙筇來到日月河旁。

“這條河，好熟悉啊。”她伸出手，撫摸河邊石碑，“小的時候，我們經常在河邊唱童謠，可惜……”

當時陪她唱童謠的姐妹，現在早已不在了。

“去對岸吧。”夙筇使喚順我者贏推來小竹筏，讓女孩們坐在上面。

夕陽将河水染成粉紅色，他們直直駛向彼岸花海。

這次，沒有聽到那些刺耳的聲音，只有一首寧靜溫和的小調，仿佛母親溫柔的哄睡。

抵達岸邊，李奶奶站在那兒，身形不再佝偻。

“你還是來了。”李奶奶早有預料，平靜地對夙筇說，“遵循系統指令，我應該阻止你。”

“你不會。”夙筇篤定地說，“你一直沒有傷害我們，應該是希望我們找到這個副本的真相吧？”

“你說對了一半，”李奶奶目光飄向遠處，“不是我希望，是她希望。”

夙筇聽懂她的意思，立刻意識到什麽。

“難道，她才是副本NPC？”

李奶奶沒有回答，身體挪到旁邊，讓開一條路，“去吧，她在那裏等你們。”

女孩們攙扶着上岸，仿佛被什麽指引，前赴後繼沖進河岸邊燈火通明的房子裏。

夙筇第二次來到這個房子，發現那些牌匾全部消失。

偌大的屋子裏，只剩下一個李婷。

她保持着幼小的模樣，看到跑進來的三位女孩，目光溫柔至極。

“好久不見，看到你們好好的長大了，我真的特別高興。”

“姐姐——！”阿秋講述故事時，強忍着沒有哭出聲。

看到她的瞬間，卻淚流滿面，哭得像個孩子。

“別哭呀。看到你們變成大姑娘，我好開心。”李婷來到她們身邊，像小時候那樣，撫摸阿秋的頭發和臉龐。

“你變漂亮了，眼裏也有光了。”

“真好。”

夙筇靜靜看她，總算想起初見時，為何多看了李婷一眼。

她衣着鮮豔，不是因為奶奶寵愛，而是因為年紀輕輕便嫁為人婦。

胸部鼓起，大概是因為給孩子喂過奶。

沉默懂事，是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在杆杆村多活幾年，為自己争取跑出去的機會。

她存夠了錢，安排好退路，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卻在最後時刻，把機會留給三個妹妹，自己永遠留在這個惡魔般的村子。

“謝謝你找到我，以及我的故事。”李婷擡起頭，看向夙筇，“接下來，我幫你實現一個願望。”

“你知道我的願望？”

李婷笑笑，“這個副本由我控制，我知道所有事情。”

果然。

李婷才是副本NPC。

難怪他們上次試探李奶奶，好感度只增加0.5%。

“我告訴你一條新規則吧。”李婷來到夙筇身邊，細聲細氣說，“白名NPC屠村會受到懲罰，但是——”

“我們副本NPC想屠就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