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舊諾必踐【大結局】

馬來西亞。

細雨迷蒙，整個墓園都被籠上一層袅袅朦胧的霧氣，她撐着墨色雨傘默默立在墓碑前，幾個小時，一動不動。

她到底還是來了馬來西亞，見了爺爺，不為其他，只為不想有人打擾母親難得安穩的生活，母親如今經受不起任何打擊，她不允許任何人再來傷害母親。

原本只想見一面就離開，不想見到八十歲高齡的爺爺的那一瞬，心中所有的怨憤竟然瞬間化作了淚水，原來，這就是血濃于水的親情，難以割舍。

爺爺緊緊握住她的手，老淚縱橫，幾次服用救心藥品，強行抑制過度激動的情緒。一個人的生命已經走到了這個階段，她還能說什麽？還能怨什麽？再論那些對與錯，還有什麽意義？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

爺爺把佳佳的衣冠冢葬在了馬來西亞的墓園，因為佳佳喜歡這裏。

她靜靜看着墓碑上那個純淨美好的容顏，那個與十九歲的自己一模一樣的容顏，她都禁不住有些懷疑，死去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她自己，粉身碎骨，葬身海底，因為她，因為一個錯誤，一個再也無法彌補的錯誤。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從來沒有遇到那個男人，雖然，生命會變得毫無意義，沒有任何精彩可言，卻不會讓她的雙胞姐妹慘死。

怪得了誰呢？他也不願意，他也很痛苦，如果有錯，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錯誤的根源，命運一步一步把他們逼向了深淵，無處可逃。

暮色漸漸籠罩下來，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低沉，緩慢，深入骨髓的氣息一絲一絲沁入心底，完全不需刻意辨別，她竟然對他的氣息熟悉到了如此程度。

他俯身把懷裏純白色百合花放在墓碑前，然後撐着雨傘默默立在雨中，無聲無言。

細雨越下越大，似乎沒有停歇的打算，四周光線越來越暗，只聞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整個墓園呈現一種詭異的安靜。

他終于開口說話，聲音恍恍惚惚的，毫無力氣的樣子，透過淅瀝瀝的雨聲傳到她的耳中，帶了些不真實的感覺：“是我對不起你們，如今，你斷然不會原諒我了，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會離開，今晚回洛杉矶，不再打擾你。”

他的聲音愈發無力，似乎還帶了些隐約的哽咽：“你……可以繼續等你心裏的那個人了。”

她默默看着墓碑上那個笑得燦爛如花的女孩子，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又哭不出眼淚，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一切，就像一場狗血到變|态的雷人戲碼，慘烈，卻又那麽可悲可笑。

她終于找到身體上的知覺，撐着雨傘與他漠然擦身而過，丢下冰冷無情的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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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太安靜，安靜得她都不知道該怎樣活下去了，把電視打開，放了好大好大的聲音，這樣會不會好一些？這樣應該會好一些。

端起桌上的紅酒一杯一杯灌下去，醉死了就好了，醉死了就什麽都不想了，眼淚滴在紅酒裏，化成血一樣的顏色，再一口一口喝下去。

原本以為那些東西解開了就好了，終于明白，那些不願意解開的東西，定然是慘烈的，解開了，就是生生把心撕開一道口子，再也無法愈合了。

她該怎麽辦？她到底應該怎麽辦？

她仰面倒在沙發上，毫無聲息地掉眼淚，偌大的杏目裏一絲光線都沒有。

那個時段恰巧是華語新聞，電視裏忽然傳來播音員沉痛的語聲：“據本臺記者報道，當地時間二十二點十五分，馬來西亞飛往洛杉矶的客運航班XXX在東部海域上空解體，機組人員及乘客無一人生還，遇難者名單正在核實中……”

剩下的話她已經聽不到，身體裏像被無數冰淩瞬間穿透，手裏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不知道是如何摸出手機撥出號碼的，只知道手機裏不停地傳來一個讓她絕望的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她發瘋一樣沖出酒店直奔機場，機場大廳裏，乘客家屬哭成一片，目前，遇難者名單還沒有核實出來，只有乘客登機名單，她多不希望看到那三個字，可是那三個字就那樣觸目驚心地出現在了名單裏，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她不信，她不信他會那麽狠心丢下她，她不信。

她拿出手機拼命撥他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她拼命讓自己冷靜，把電話撥到了啓邦那裏，開口就問：“蕭寒淩跟你通電話了嗎？他現在在哪裏？”

啓邦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回答：“在飛機上啊，蕭總明天才到洛杉矶。”

機場外的雨越下越大，她淋在雨中，嘶聲問：“你确定嗎？他真的上飛機了嗎？”

啓邦的語氣愈發謹慎，像似被她的情緒吓到：“我确定，我不久前有工作請示蕭總，那時蕭總剛上飛機，說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一切等到了洛杉矶再處理……”

她的手指再也握不住手機，手機一點一點滑落，掉在雨水裏，她一絲力氣都沒有地倒在雨中：“蕭寒淩，你這個笨蛋，我等了你十一年，我愛了你十一年，你怎麽可以這樣殘忍地不要我，蕭寒淩，我恨你，我恨你……”

她吃力爬起來，又站不住倒在雨中，眼中絕望的淚水混着雨水流淌不休：“錯了又怎樣？錯的無法彌補了又怎樣？都過去了，我現在只要你，沒有了你，我還怎麽活下去……我只是在跟你賭氣，賭氣你苦苦折磨了我這麽多年，最終卻不要我了，你回來，你回來呀……”

她從包包裏摸出他和佳佳的合影，上面還殘留着她的斑駁血跡，她一張一張狠狠撕碎丢在雨中，撕心裂肺地哭喊：“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馬路上車來車往，四周的霓虹燈在雨夜裏變換着各種色彩，她的世界裏卻一點顏色都沒有了，她望着車燈在雨裏的朦胧光束，恍恍惚惚間，似乎看到了她愛得漫長而艱辛的那個人，他站在光束裏沖着她深情溫柔地笑，和他向她求婚時的笑容一樣，他潇灑地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唇角綻開了一抹有生以來最甜美幸福的笑靥，他回來了，他回來接她了，她艱難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沖進馬路中間，四周是刺耳的鳴笛聲，她的世界裏卻只剩下了他的呼喊：“岚岚——”

身子似乎被轉了一個圈，然後跌進一個濕冷的懷抱，那一瞬間，似乎所有刺耳的鳴笛聲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她的視野只餘方寸寬，只容得下眼前的一個男人，她慢慢擡手撫上他冰冷的臉頰，眼中有水珠不斷滑落，卻極開心地笑了出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接我的。”

他默默看着她，眼中的疼痛漸漸氤氲成霧氣，她終是哭出聲音：“下輩子，一定要早些找到我，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緊緊抱住她，眼中的霧氣終于凝成水滴，伴着雨水滑落：“岚岚，我沒有死，我上了飛機立刻就後悔了，趁着飛機還未起飛沖了下來，然後去了佳佳的墓地，我跟佳佳說了許多許多話，我希望她可以原諒我，我希望她可以祝福我們。”

他雙手捧住她的臉頰，望進她的眼睛深處：“岚岚，我想過了，我再沒有辦法錯過你，縱然你恨我一輩子，我也要把你綁在身邊，綁你一輩子。”

她呆呆地看着他，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卻不知道該怎樣反應，如果是錯覺怎麽辦？如果是幻覺怎麽辦？

她問：“為什麽關機了？”

他回答：“手機沒電了。”

她還是不确定，怎麽辦？手指伸到他唇邊：“咬我。”

他默默流着眼淚咬住她的手指，她卻惶恐地搖頭：“為什麽不痛？你用力咬我。”

他眼中的淚水摻雜着雨水越滾越多，齒間又用了一些力氣，她的神情卻愈發惶恐起來，慘白着一張小臉淚流不止：“為什麽還是不痛？你用力呀！”

他像似再也承受不住，狠狠一把抱緊她，埋在她頸窩痛苦地低吼：“我舍不得。”

她一邊哭一邊笑，最後也分不清究竟是哭還是笑，只是深深埋在他的懷裏，夠了，足夠了，這一刻，不管是真是幻，她在他懷裏，那麽，她便永遠都在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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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一年後。

爺爺病逝，夏岚用爺爺留下的遺産建立了佳岚慈善基金會，用于幫助贍養在空難中喪失子女的失獨老人，以及在空難中失去主要勞動力的困難家庭。

兩年後。

夏岚生下一對龍鳳胎，寧曉異常喜愛，蕭寒淩問寧曉什麽時候可以徹底放開，結婚生子，寧曉只是幽幽說了句：“其實做金岳霖也很幸福。”

三年後。

夏岚和蕭寒淩再育一女，過繼寧曉，寧曉視若掌上明珠，珍之嬌之，終其一生，未娶一妻。

注：據傳，金岳霖為民國第一才女林徽因終生未娶。

2015.5.28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