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橫的怕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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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你神經病啊!”華苓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或者也有吓的,她驀然破口大罵:“有本事你把我射死啊!平白無事欺負我一個小孩子算什麽!”

那少年一雙褐眸緊緊釘在華苓身上,突然開口,聲音卻是沙啞的:“我要射第二箭了。”

華苓一雙手死死握成拳頭,氣得發暈,腳下卻毫不退讓:“射啊!你射啊!射不死我算你本事!”

嗖——!

第二箭,依然精确的斜釘在華苓腳尖之前,這次相距更近了,不到一寸。

華苓硬是半步沒退,身子也站得穩穩的。她垂眸看那支箭一眼,上好的黑翎箭,箭身漆成不反光的黑色,上面還開了血槽,毫無疑問的絕殺利器。

她冷笑起來,腳下穿的軟緞鞋踩上去,将箭翎一端狠狠踩進地裏,畢竟是木制的箭身,另一頭又是實實在在地插在泥土裏的,箭身吃不住彎力,從中踩折了,發出一聲輕輕的咔嚓聲響。

牆上的少年耳朵微動,聽到了那聲輕響,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重新仔細盯着華苓打量了一眼。

華苓高高地昂起頭,往常一雙總是笑意盈盈的眼眸燒得亮如天上星辰,她高傲地說道:“好,很好。兩箭了,這全天下就你一個最有膽識,箭術最厲害,湊夠三箭吧,沒有三箭,怎麽能顯出你的威風赫赫?”

庭院中,身穿黛色襦裙的小小女孩身高還不過三尺,梳着兩個小包包頭,一張小臉蛋吃得圓呼呼的,嫩生生的似能掐出水來。她就跟野獸巢穴裏剛出生的幼獸一般,看起來可愛、嬌小,毫無攻擊力。

但是,衛羿發現他的第一印象是錯的,這個小小女孩還很弱,但是她有極其高傲的脾氣,而且已經懂得伸爪子了。

她還會嘲諷人!

原本看她蹲在庭院裏,白生生嫩呼呼的跟埋頭吃草的小兔子沒多大差別,他便想射一箭吓吓她,把她吓哭就好了,沒有想過要射第二箭。但她的态度太出人意料了,激得他射了第二箭。

眼睜睜看着利劍釘在腳邊,她依然不害怕。

如今,她甚至在嘲諷他,在激他射第三箭。如果他當真彎弓射出第三箭,跟被她牽着鼻子走有什麽差別?

但她的态度是這樣驕傲,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裏,如果不射第三箭,他感覺得到,他就像是懦弱了,退縮了一樣,他必定會被她從頭到腳看不起。

她知道,她居然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敢真正傷害她——衛羿終于意識到這一點。

她那雙星星一般明亮的眸子裏映着他的身影,但卻是一個被她認定為膽小鬼的身影。

沒錯,小娘子那雙眸子在明明白白地說着:膽小鬼!

衛羿驟然憤怒了。

華苓看見了,少年一張臉冒出了野蠻殺氣,然後以極其利落的動作将又一支箭搭上弓弦,拉滿。

她睜大眼眸,滿心的憤怒忽然退潮一般退去,她穩穩地,一步一步靠近,仰着頭盯着他,盯着弓弦上的那支箭:“射啊,你射啊,好的弓手百步穿楊,高空射雁,箭無虛發,告訴我,你是幾等的弓手?”

華苓慢慢走到了院牆之下,距離少年的直線距離不到三米。

少年手中的弓如滿月,那箭尖穩定地随着華苓的移動而移動着,卻一直沒有射出來。

雖然他居高臨下,又比華苓年長了那麽多,手上還持着拉滿的弓,箭在弦上,但此刻兩人都清楚地感覺得到,此刻兩人之間占上風的其實已經變成了華苓。

華苓無所畏懼,她敢往前走;但少年卻真正陷入了箭在弦上,卻不能發的困境,因為他預測不出華苓下一步的動向,她是會繼續走,還是會停下?

對一名弓箭手來說,預測不出目标的動向,他的箭就已經失了九成的準頭。

連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射中的一箭,他如何能、如何敢令箭離弦?

——畢竟,他無論如何不可能真正傷害她。

小娘子真正地把握到了他的底線,而他卻看不清對方的底線在哪裏。

僵持片刻,少年緩緩松弛了弓弦,他也不得不松,再拉下去已經沒有意義——弓滿而不射,弦過度繃緊,有斷裂的可能。

“你贏了。”他說,有些不甘心,依然透着野蠻的一雙褐眸緊緊盯着華苓不放。就這樣一個三尺高,五六歲的小娘子,竟然能把他逼到這樣的地步。

“你下來。”華苓淡淡地說。

少年依言跳下高牆,他應當修煉有武功,落地輕巧無聲。

華苓現在才注意到,這是一個很英俊的少年,他的皮膚曬成了麥色,眉飛入鬓,直鼻薄唇,一雙褐色眼眸即使近看,依然透着極其野性的神色。

他就好象一頭草原上來的雄獅,誰也無法拘束住他的光芒。

“蹲下。”華苓再次命令。

少年眸中厲色一閃,但在華苓清清澈澈、沉沉靜靜的視線之下,他默默地收斂了鋒芒,如她所說地單膝跪下了。

罷了,起初是他不對。

即使少年蹲下來,也比站着的華苓還要略略高一些。華苓昂着頭盯着他的眼睛,一直迫近到兩人鼻尖對鼻尖,誰也不曾露出半絲退讓。

“你以為你很厲害?”她的聲音很嫩,但是沒有人會忽視裏面的冷意。

“我是謝華苓,請你記住,比野蠻,比不要命,你比不過我。”

少年眸中剛剛露出半分嘲弄之色,華苓已經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咬在他的左臉頰上——真正是,使用了滿嘴的牙齒,用盡吃奶的力氣咬了下去。

少年再厲害也痛呼出聲,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推,碰到華苓小身子的時候卻想起了她是多麽脆弱的存在,雙手無奈地握成了拳。

終日打雁,終究被雁啄瞎了眼。

“九娘子——!九娘子,放開九娘子!”宋嬷嬷的聲音都吓得變調了,從禪院門口一眼就看到那少年要推華苓,連滾帶爬地沖過來,把華苓抱起來查看。

華苓早松了口,大眼睛眯成兩彎月,聲音也甜絲絲的:“宋嬷嬷我很好。”

跟在後面的謝貴結結巴巴地見禮:“衛……衛五……郎郎郎君……你你你你這是……你的臉……你的傷……”謝丞公府的大掌事,能将丞公府兩三百人的仆役隊伍管理得服服帖帖的謝貴大掌事完全失了風度。

宋嬷嬷這才看見,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左臉上兩排深深的小牙印,血絲緩緩往外滲着,他兩道長眉已經死死糾成了一團。只是一雙褐眸依然透着無盡的野性光芒,明明是那樣大的一個傷口,他眸中竟沒有多少痛楚神色。

“我沒事。”衛羿站起來,手背狠狠一抹臉,帶出來滿手的紅豔豔的血。他盯着華苓說:“我是衛羿,衛家五郎。”

“我是謝家九娘。”華苓用一模一樣的高傲語氣回敬。

禪室隔音效果并不好,裏面的幾個人早聽到宋嬷嬷的驚叫,謝丞公和大郎立刻走了出來,衛弼公和九定大師跟在後面。

這幾個哪個不是人精,一看華苓和衛羿的樣子,再看看地面上插着的兩支箭,基本上就推斷出發生了什麽。

謝丞公仔細盯着衛羿臉上那深深的小牙印看了看,又看看地上被踩斷的箭,再看看自己神情愉快,毫發無損的女兒,放聲大笑,指着衛弼公說:“福清,你不是說你家小五從來沒有人制得住他!你看看!你看看!哈哈哈哈!”

大郎臉色怪異,打量衛羿幾眼。兩人年紀相差仿佛,小時候曾見過。

衛家子都是天生練武的好苗子,衛羿在這代衛弼公的兒子中年紀最小,卻是天生的練武奇才,八歲就能拉滿一石的強弓。如今又是三年過去,衛羿已經比大郎高出半個頭,身板更是強壯不知多少,武藝上必然大有精進。

這樣的一個衛羿,到底是怎麽惹到了小九?到底是怎麽讓平素奶貓一樣乖巧伶俐的小九兇成這樣,居然在他臉上咬了一口?

雖然自己的妹妹看起來沒有受傷,大郎還是走上前問:“小九,身上疼不疼?”看他冷肅的神色,若是華苓指出衛羿欺負了她,必定是要沖上去找場子的。

衛弼公臉色忽陰忽晴,華苓用眼角餘光看了弼公兩眼,默默地覺得這位殺伐決斷的老大帥是在考慮是不是把在場的人就地解決了算了,這樣就能把丢臉的事遮掩過去了。

她愉快的微笑起來:“大哥我很好。衛五哥呢~衛五哥用箭吓我,我好生氣!他射了我兩箭,我走過去,讓他射第三箭,他不敢。我很生氣!我還不會射箭,所以我咬他。我是爹爹的女兒,誰也不能欺負我。”華苓的聲音實在很歡快,衆人是什麽表情她也不在意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已經忍氣吞聲過了太長的時間,只有今天,她真正是憑自己的力量占了上風,她一點兒虧都沒有吃,這種感覺太好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衛五哥,咱們誰怕誰!

謝丞公再次哈哈大笑,将華苓抱到懷裏:“小九說得好,我的女兒,誰也不能欺負。”

“回去将你學的所有套路加練百遍!給我好好反省!”衛弼公怒吼:“丢臉丢到家了,還不給我滾!”

“是,父親。”衛羿沉聲應了,卻沒有立刻如衛弼公所言離開。

被比自己小了一半的、軟乎乎的小娘子在臉上咬了一口,實在算不上光彩的事,但衛羿并沒有一丁點羞愧、懊惱、後悔之類的神色,他幹脆利落地面對了自己的失敗,這是一份極其難得的坦然。

衛羿走到謝丞公面前單膝跪下,鄭重叉手一禮:“丞公,謝九與吾已有肌膚相親,吾衛羿願求謝九為妻,必一世愛之,護之。”

謝丞公和大郎原還以為衛羿是要負荊請罪,這下臉都黑了。

衛弼公則是細細看了華苓幾眼,想想這小娘子這般小就脾性兇悍,豈不是正好降得住他這桀骜的兒子,小兒子又不比長子有承宗壓力,娶丞公家的庶女也不算過低,正是一門好姻緣。當下一拍掌樂道:“赫明,此卻是極好的提議!你家出女兒,我家出兒子,正好作成一門好親!”

媽呀這是什麽鬼!華苓的臉色終于全白了,用眼神狠狠地把衛羿淩遲了無數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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