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這座老宅是L市為數不多的幾處還存在着的老四合院群之一。

這裏四處都可以看到歲月的痕跡,飛檐瑞獸,枋梁彩繪,就連走廊之中一個個或是交疊,或是重合着的椽檩,也全部都是顧思安記憶中的模樣。

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房間內說話的聲音也都清晰的傳了出來。

四合院畢竟年代久了,經過了幾次翻修整理,饒是模樣差不多,可隔音效果也已經沒有那麽的好,裏面的談話聲顧思安聽得一清二楚,說的白了,也就是在索要。

他母親不懂商,這輩子只生了顧思念和顧思安兩個孩子,考古科除非是做到了老爺子的程度,否則相當大的一部分人,也都只能勉強混一個溫飽,要說熱愛沒有多少,更多的也是工作而已。

父親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員工,他們兩人誰都沒有一丁點的經商本能,安安穩穩的過了一輩子,可卻在姥爺走後,從天而降了那麽大的一筆錢,饒是現在都還有點發懵。

裏面的人并沒有發現他們兩個人就在窗邊,一站一坐,都能聽清楚裏面說的話。

“小蘊,爸那邊的遺囑你到現在都拿不出來,現在卻跟我們姐弟幾個說那幾套四合院和老爺子的藏物全都歸你兩個兒子,憑什麽?”說話的是小姨,她長相并不刻薄,相反是一個看上去特別喜氣的模樣——也就是這個樣子,上輩子一下子就騙了顧思安那麽多年。

即便是現在在說着這種話,她面上的笑容也始終都沒有改變過,一邊還苦口婆心的勸着,說,“老爺子把東西全都給了你,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看,爸辛苦一輩子,攢下來的積蓄少說也要有個幾百萬,思念那孩子腿廢了,以後的花銷可不會少,你就算是守着那一屋子的死物也沒有個用處,還不如給了我和小弟,還能幫你們找一個出路給賣出去,你看是不是?”

大姨一直在看着手機,和屋內幾人的交談并不多,主場也還是在小姨和舅舅那邊,顧思安看到他父母一直低着頭沒說話,一直到了小姨這一句話音落下的時候,她才仰起了頭,終于露出了那雙和顧思安如出一轍腫成了核桃的眼睛。

她的嘴巴因為缺水的緣故有些幹裂,鼻音很重,顯然是已經感冒了,手裏還攥着紙,此刻雙手握的緊緊地,說道,“二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爸珍藏的那些文物,全都是他的命根子,別說是賣,就連平時少看一眼都心疼的要死,你真舍得!爸的屍骨都還沒有入土,你就已經在打他那些最寶貝的東西的主意了?!”

被這麽一句話給怼的有點啞口,蔣含琦也一下有些語塞,随後就是一陣惱怒,她氣的咬了咬牙,終于一拍桌子,恨聲道,“你也有臉說我!老爺子走前你就一直把他箍在你們家!耳邊風沒少吹啊!”

“你!”蔣含蘊——也就是顧思安的母親從沒直白的面對過這樣子的争吵,等她終于意會到蔣含琦是什麽意思之後,臉色一瞬間就白了,喉嚨上下哽咽幾次,都沒能再吐出一個字。

她長長的呼吸了一口氣,重重的閉上了眼睛,像是有些疲憊的捂住了臉,良久才終于又擡起頭,“爸的遺囑都在闵叔叔那……我有沒有說實話,等他來了之後,一切就都知道了。”

聽到闵叔叔這三個字,在場的幾人面色都變了一變。

顧思安來之前其實還在想,要怎麽樣才能兵不血刃得把原來就該是他們家的東西給拿回來,幫着姥爺收好他看重了一輩子,甚至是比命還重要的東西,沒想到,這個機會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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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這個場面他并沒有遇到過,等他知道還有遺囑這回事的時候,一切早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小安,遺囑在闵爺爺那,這就沒咱們什麽事了。”顧思念拍了一下顧思安的手,面色有些蒼白,笑着說道,“咱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就先走吧。”

“不行,不能走。”顧思安皺眉說道,“那些東西,留在我們家就算是沒有用,也絕對不能交給他們!”

他姥爺的遺囑其實他早就看到過——他的印象十分深刻,那是在他還只有八九歲大的時候,他就已經無意中看到了。

倒不是特意要讓他知道什麽,而是因為他不經意間偷偷的看到了姥爺放在書房的文件袋,小孩子總是好奇,當時他也以為那是姥爺專門賣給他吃的用牛皮紙包裹着的豬肉鋪,他就給打開了,卻沒想到首先映入眼簾的字眼,就是遺囑兩個字。

他并沒有看到多少,姥爺就已經走了進來,抱着他一字字的把遺囑內容念了一遍,之後摸着他的頭告訴他,那些平時被小心翼翼的擺放在地下室的藏品,全都是姥爺這一輩子最珍愛的東西,讓顧思安長大以後,一定要幫他看好。

當時年紀還小的顧思安并不懂得看好的意義有多少層面,只以為會有人來搶奪,于是就仰着小臉說,“那姥爺,要是我看不好怎麽辦?”

“前兩天,我還看到小姨偷偷跑到地下室把你那一對龍鳳雙喜的玉佩給拿走了呢,”很不開心打着小報告的顧思安說,“小姨還騙我說要去地下室幫忙一起打掃呢。”

老爺子聞言久久的沉默,看着書房內少有的幾件藏品,緩緩嘆了口氣說,“如果以後小安看不住了,就要告訴你媽媽,把這裏的一切,全都上交給國家,讓它們不能蒙塵,哪怕國家最後不需要,也要捐獻給名校的博物館收藏……”

之後,那位儒雅的老人就抱着還年少的顧思安在書房裏面學起了書法,顧思安耍賴皮不想學,笑嘻嘻的趁着姥爺打盹兒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

那時候他不懂,可現在想來,怕是老爺子早就已經知道他的兒女已經在打那些不論是對于他個人,還是對于國家來說都相當重要的文物的主意了。

而現在也根本不難設想,那些文物最後會流向的地方——小姨和小舅的公司急于向國外發展,想要站穩腳跟最好的方法,一是錢,二就是權。

而文物不論是在哪國,都絕對是開拓市場,讨好別人的利器。

顧思念一時間沒有說話,可從剛才小姨那麽一段話想想,也不難想那些文物一旦落在他們手裏,最後會是個什麽樣的下場。

顧思安也不知道闵老先生什麽時候會過來,可即便是他來了,對于他們家的家務事也一定是不好插手的——否則上輩子也不可能讓小姨小叔依然分到了不少東西。

姥爺對于自己的孩子根本狠不下心,立下遺囑的時候更是沒想到他們能做到這種地步,因此也就被他們抓着那麽一點的漏洞強行拿走了不少東西。

“小安、小念?”見到顧思安和顧思念進來,蔣含蘊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慌亂。

平心而論,比起他們這些孩子來說,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對待這兩個孫子才是最好的。

尤其是小時候因為車禍的緣故再也不能正常行走的顧思念,更是在老爺子退休以後,和老爺子在一起同吃同住,文學方面的造詣也十分的高。

可就是因為他們兩個和老爺子感情太好,知道老爺子生前最珍視的是什麽,最在乎的是什麽,蔣含蘊才更不想讓他們面對這個場面。

比起顧思念的穩重來說,顧思安更像是一個刺頭,也是因此,蔣含蘊才讓顧思念拿了東西去拖着顧思安,想着盡量避免他們幾個人碰見,一旦談論起遺産這些東西,難保不會出什麽事情。

而見到他們兩人進來,在場幾人表現也各有各的模樣。

小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端起了一張招牌似的笑臉,雙頰的酒窩讓她看上去更加的有親和力,只是彎起來的眼睛和她的模樣反而讓人有了一種從心底升出的不适。

顧思安只是看了一眼就轉過了頭,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說,“媽,我剛才都聽見了。”

這話一說出口,小姨臉上的善意也終于再也端不住了,她的表情慢慢的變得冷淡了下來,握着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又坐回了原處,不鹹不淡的說,“我說小妹啊,你這又是什麽意思?大人的事兒,讓小孩子瞎摻和什麽?”

蔣含蘊的眉毛緊緊地皺着,眼神為難的在顧思安和顧思念的身上流轉。顧思安不想看見他媽那麽難受的表情,此刻的他更是難以抑制想要撲上去狠狠的和父母相擁的沖動,可卻只能更加用力的抓緊了輪椅的扶手,深呼吸一口氣道,“小姨,你大概是太久沒見我忘了。我現在已經二十一,早就成年了。”

聽他說這話,一直沒說過話的大姨終于停下了玩手機的手,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顧思安受着,眼角餘光好像是看到了什麽,沒等小姨說話,緊接着道,“姥爺在遺囑上面寫的很清楚,B市三座四合院,包括兩個老宅地下倉庫裏面的藏品以及他這一生的積蓄,最後全都歸我和哥哥所有。”

“你怎麽會知道遺囑內容的!”蔣含琦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也顧不得再拿捏什麽姿态,震驚的看着顧思安。

“不奇怪,我八歲的時候就知道了。”顧思安笑了笑,耳邊已經聽到了有拐杖在地上敲擊的聲音,他輕輕垂下了眼簾,看着他哥哥瘦削的背部,緩慢卻又堅定道,“遺囑在闵爺爺和律師那,現在,我和哥哥以繼承人的身份,将我們名下所有擁有的文物盡數以姥爺的名義捐獻給國家。不計報酬。”

“什麽?!你瘋了!!”蔣含琦失态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怒急的往前沖了幾步。

蔣含兮的手抖了一下,重新擡起頭,打量着這個不過幾個小時沒見,就仿佛已經不認識的外甥不語。

外面的拐杖聲突然停了。

顧思安這才重新又笑了起來,說,“這才是姥爺畢生最大的願望。”

“闵爺爺當年因為不慎傷了腿,姥爺帶着闵爺爺的期望一起,窮其一生為了國家和考古奉獻——那些在地下倉庫當中的藏品,如果不是為了子孫後代考慮,如果他只是孤身一個人,早就把那些東西捐獻給了養育了他一輩子的國家,而不會是讓你們幾個身為長輩的人,當着小輩在這裏争來争去!”顧思安铿锵有力的一字字、一句句的說着。

姥爺一輩子為了國家奉獻,身為一個考古人員,卻擁有着祖上留下、或是通過其他途徑從國外費盡力氣迎回國內的文物,如果不是因為他和他哥哥,又怎麽可能将那些東西全部留下!

顧思安想起老人臨走前還在擔心他哥哥的身體,還在擔心他不懂經商的父母如何要背下他私心之下留下的那些遺物,還在擔心會不會因為這樣而讓他們姐弟幾人出現隔閡,就忍不住想哭。

而他留下那些東西——則全是因為私心了。

就單單是顧思安所知,地下室最為珍貴的藏物全都是不怎麽見光的,曾經他不小心碰倒了一個花瓶,雖然因為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沒有損壞,可姥爺還是心疼的不得了,後來也是他無意當中聽到姥爺和闵老先生打電話的時候才得知,那個不小心被他碰倒的花瓶,市價居然已經高達幾千萬。

而這些東西,卻也全都是為了顧思安和顧思念的以後……如果家裏真的出了什麽事情,那些文物,總是能變賣一些錢的。

“慧慧走前啊,把她那些東西都留給了老二老三,我總是要留下些東西,交給老大和老四的。”老人在那通電話裏,和闵老先生說了很多,“她們兩個,是最不會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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