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時至八月炎夏,L市持續了将近半月的暑天終于迎來了一場連續下了一周的瓢潑大雨。
顧思安木呆呆的靠坐在紅木椅子上,面目茫然的透過他右手邊的窗框看去——因為長久沒有打掃,混雜着不少塵土的窗戶被雨水洗刷的十分幹淨,外面不時有人影晃動,或是高聲交談,或是低低私語的聲音從未間斷過。
這是一個規格十分偏向民國時期的禮堂,一切的規格都是按照老人臨終前的囑咐照辦的,放眼望去滿是白色和黑色,顧思安的視線轉向了在堂中擺放着的看上去黑沉沉的棺材,知道裏面躺着的是他的外祖父,也是在這世上,他母親的娘家唯一真心記挂着母親的人。
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腐味,L市的規矩,老人要受過後輩朝拜才能入土為安。
可這一切的一切,對于顧思安來說……都是那麽的陌生到可怕的熟悉,因為這一切,都該是在十年前發生的。
已經連續下了一周大雨的L市的氣溫也下降了十幾度,因為木門大開着的緣故,一陣過堂風吹過,顧思安被凍得就是一個哆嗦,冰涼的手掌放在黑色的西裝褲上的時候,沒一會兒,裏面的大腿也都能感受到指尖的那股涼意。
他的思緒,也漸漸地清醒了一些。
他記得,他上一世是被毒死的——飯菜裏被放了百草枯,而他雖然在察覺到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已經進行了催吐,可依然因為服用劑量太大,搶救過後在就診途中不治身亡,死在了半路。
國內的牢房很幹淨,并沒有顧思安以為的那種陰冷、潮濕、老鼠和毒蟲橫生的情況出現——可即便是這樣,本該進去的人,也不該是他。
他是替表弟頂罪進去,被最信任的親戚一再哄騙,成為了掌中可以随意把玩的蝼蟻,自他雙親車禍去世後,就一步步、一步步的被逼到了絕路上。
回想起将他一步步送向死亡的親戚和曾經愚蠢不堪的自己,顧思安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又是感受到了一陣濕意湧上。
——這一世,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一定要用自己的手,圓了老人遺願,為自己的家人撐起一片天!
“思安。”旁邊一個聽上去十分溫潤的男聲響起,顧思安卻只覺耳邊仿佛是一道悶雷炸起,他渾身一抖,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是什麽時候已經到了他身邊的年輕人。
面前的年輕人坐在一個輪椅上,腿上蓋着薄薄的毛毯,手上正拿着一個黑色的外套作勢要遞給他,嘴裏一邊說道,“快把外套穿上吧,別再凍感冒了,外公走了……我幫不上什麽忙,接下來的事情,還要指望你呢。”
顧思安聽着耳邊已經十餘年都不曾聽到過的聲音,淚水漸漸地湧上了眼眶,他的喉嚨上下湧動一陣子,終于哽咽着撲向了坐在輪椅中的年輕人身上,嘴唇嗡動了半晌,才終于顫抖着說,“哥……”
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就是比他大了六歲的親生哥哥,顧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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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一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的哥哥了。
顧思念的腿本身并不是殘疾的,而是因為顧思安小學二年級那年貪玩,跑到了馬路中央撿羽毛球,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車撞上之前,被飛奔過來的顧思念推到了一邊的緣故。
雖然他的腿并沒有截肢,可卻因為神經受損落下了殘疾,膝蓋以下的部位全然不能動。
而在上一世,顧思安一步步落入親戚圈套,将自己家裏的一切拱手讓人,又代替表弟锒铛入獄後,他哥哥只在前幾年來看過自己,之後就再也沒了音訊。
一個人在監獄孤零零的過了十年,顧思安的心也差不多死了——他哥哥每一年的治療費用相當昂貴,全家人都從來沒有放棄過想讓他康複的希望,可當沒有了金錢支撐,他雙腿殘疾的哥哥怕就是連生存都是艱難的。
他不願意去設想那個最糟糕的結局,可午夜夢回和每每想起哥哥每年都更顯瘦弱的身體的時候,卻由不得他不去想。
“好了,別哭了。”顧思念輕輕的拍打着顧思安的背部,只當他是還因為姥爺的去世難過,一時眼眶也有些泛紅,輕聲說,“姥爺最疼咱們倆,自他走了之後你就一直在哭,當心點眼睛。”
顧思安哽咽着點了點頭,慌忙的把眼淚擦幹,這才察覺自己眼前的一切有點發飄,而且渾身很虛,饑餓感更是嚴重,胃部也開始絞痛了起來。
“時間也不早了,這裏一時半會的沒人會過來。”顧思念遲疑了一下,還是從座後拿出了一個夾着菜的餅跟一杯還帶着餘溫的南瓜粥,面上的擔憂毫不掩飾,“你足足兩天沒吃沒喝了,再這麽下去該撐不住了。我從外面買的飯,還熱着。”
顧思安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又往後看向了靈堂上笑的十分和藹的老人的遺像,轉過頭接過,擦擦眼淚說,“我這就吃。”
顧思安狼吞虎咽的把手裏的餅和粥惡狠狠的全部吃完,眼神之中卻有說不清的光芒在閃動。
“爸媽在哪?”他把東西放好,推着輪椅一邊走一邊問。
顧思念嘆了口氣,“和大姨他們在偏廳說話。”
顧思念往外走的腳步一頓,推着輪椅就轉到了另外一個方向,腳步絲毫沒有遲疑,更是沒有看到,在他左邊隔着一個花園的屋檐下,有一個身材筆直的年輕人,正撐着一把黑傘默默的注視着這裏。
“少爺,走嗎?”他身後有一個同樣撐着傘的老人,頭發黑白摻半,一絲不茍的全部向後梳去,模樣上看着像是管家。
年輕人一只胳膊上面挂着一件西裝外套,注視着顧思安的背影良久,才歪着頭又看了一眼靈堂,默默地鞠了一躬之後才說,“走吧。”
說不上來他為什麽突然之間答應了父親的要求,來給一個因為親人逝世之後不肯吃飯的孩子送衣服和飯食,更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那個睡醒之後一臉茫然的年輕人環繞四顧的模樣後,突然停在這裏,也說不出為什麽就站在這裏一直看了下去。
看着年輕人的神色幾經轉變,一開始面對的靈堂的茫然和無措,到後來面對哥哥的嚎哭,以及最後推着哥哥時那雖然瘦弱,卻顯得十分堅定的背影和步伐。
“老爺子那邊怎麽樣了?”闵饒一邊走,一邊打量着這不算是小的四合院裏面的景色,無一不透露着古樸的氣息,和剛才那人莫名有種奇異的融合感。
“帶着蔣老先生的律師和遺囑已經過去了。”管家在後說道,上前一步跟了上去。
闵饒将傘合起,交到身後的管家手中,應聲之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走廊外慢慢轉小的雨勢,心想:大概是因為夏末,一連幾天的雨下的他有些浮躁了吧。
顧思安一邊走,一邊還在想着要如何對付那幾個難纏的親戚。
他的爺爺奶奶去的早,父親又是獨生子,在財産上面根本就一點的糾纏都沒有。可是他母親這裏,卻比較麻煩了。
他的姥姥很要強,雖然體弱,卻也給常年忙碌的姥爺生下了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母親排行最末,更是因為自那以後姥姥傷到了身體不能再生育,因此說起也是最備受寵愛的一個女兒。
父親家庭簡單,但是家庭情況也只是一般,而與之比較起來,母親這裏就要複雜上很多。
姥爺家大業大,雖然并沒有開辦公司,但卻是人人尊敬的老教授,于國際上都享有盛名。
只可惜他年輕的時候忙碌,對于子女的教育疏忽十分的多,哪怕是親生孩子,幾年才見上一面,也未必能有多親近。
他媽媽跟着姥爺的老路走上了考古研究這一條路,并且取得了不小的成績,雖然辛苦,但卻很快樂并且滿足。
他的大姨久居國外,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意,從小受到的熏陶和國內的也不一樣,對于財産一方面,也并不多放在心上,而對小她十幾歲卻很少見面的妹妹,也只是比陌生人熟悉上一點而已。
而他的二姨和小舅舅……
顧思安握着輪椅扶手的手漸漸收緊,狠狠閉上眼睛呼出了一口氣——就是上輩子一起聯合起來,将他和他所有珍視的一切都搶走又将他逼到絕路上的人!
龍有九子,各有不同。
如果說他母親和姥爺最像,幾乎繼承了姥爺的一切,大姨因為受國外教育多而不熟悉的話,那麽……處于姥爺最忙碌的時期出生的二姨和小舅,則是由商人之家長大的姥姥一手帶大的。
姥姥重商,在姥爺為了自己的事業和國家一步步奮鬥的時候,他所需要的一切,包括家裏上下全都是姥姥在打點,是一個十足的生意場上的女強人。
在這種耳濡目染之下,他們更重視自己的利益,兩人更是合起手來創辦了上市公司,規模雖然并不大,可在姥姥娘家的扶持之下也早就已經步入了正軌。
可不管是一個公司盈利到了什麽樣子的程度,對于錢,永遠是欠缺的——何況還是他們那一種正在發展之中,處處都需要錢的情況。
這種情況之下,姥爺雖然身為一個文學者,但卻擁有收藏着的無數珍貴文物,以及B市多達三套的四合院,更加上不知多少動産和不動産的遺産的對于他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錢和權這兩種東西,有些時候,真的足夠讓血親都拔刀相向,讓無數的人為了這兩樣東西不惜去铤而走險,一錯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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