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Chapter 45
對任何一對有情人而言,離別都絕不會是令人愉快的體驗。
紀春風走的這天晚上,兩人是在家裏吃的晚飯。只有兩個人的一頓飯,春風卻做了一桌子的菜,大概開酒席也不過如此了。但兩人面對這滿桌子的美味,卻誰都沒有胃口。
但就算再戀戀不舍,時間也不會因此就停下來。
吃完飯之後已經是八點多,該出門去等車了,春風卻抱着十裏的腰,說自己不想走了。
“乖,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十裏吻了吻她的頭發,耐心安撫。她很明白春風這種姿态是因為缺乏安全感,所以也願意盡力讓對方感覺到安心。
兩人在門口黏黏糊糊的磨蹭了二十分鐘,才終于出了門。
到了外面,春風就不好太黏着十裏了,只在檢票進站之前抱了她一下。在這處處都是離別的火車站,這樣一個擁抱甚至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進去吧。”十裏将手裏的行李箱交給她,“一路小心。”
“十裏。”春風叫住她,但等十裏轉過頭,她卻又沒什麽話說,只是就這麽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道,“謝謝你還喜歡我。”
十裏眼神一暗,擡手在她頭上用力揉了幾下,然後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別胡思亂想,等着我。”
“嗯。”春風點頭,眼看隊伍已經在往裏走,連忙拎着行李跟了上去,中途數次回頭,十裏始終站在原來的地方目送她,并沒有離去。
杜十裏逆着人流從火車站裏走出來,一時不想去擠公交車,就手揣着兜沿着站前的大街往回走。這個季節天氣還算暖和,但夜裏風卻很大,身邊沒有了那個叽叽喳喳的人,竟陡然生出幾分蕭瑟荒涼。
這個人在她的生命之湖投下一粒石頭,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看似水面在波動一陣之後就重新歸于平靜,但那塊石頭,卻永遠的留在湖心之中了。
走了一會兒,心頭愁悶的感覺被吹散了不少,十裏才擡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下車時她擡頭看了一下,見六樓的燈還亮着,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邁步上了樓。才剛開門進屋,鞋子都沒換好,于秀英就走過來問,“你剛才打車過來的?”
十裏沉默的換了拖鞋,聽見她在旁邊不停念叨,“你這孩子真是的,坐公交車過來就一塊錢,打車起步價就十塊!你現在是掙錢了,但那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能經得住你這麽造?你也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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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她還說了什麽,十裏有些恍惚,并沒有聽清,但她就算不聽也知道會是什麽內容。
那種壓抑的感覺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幾乎将她淹沒。杜十裏有些詫異,完全無法想象自己究竟是如何在這種唠叨之中長到那麽大的,回頭想想,只覺得不可思議。
她在沙發上坐下,神思又漸漸清明起來,正好聽了個尾巴,“還有你那房子,是不是又要交房租了?我說住在家裏就行了,又不是沒有你的住處,還非要搬出去,那房租水電哪一樣不要錢?省下來用在別處多好。”
十裏笑了一聲,是啊,錢省下來用在別處多好——那個別處,必然是與她無關的。這個家裏,只有一個人值得這樣緊衣縮食的供養。
她并不想評判這種說法是對是錯,因為于秀英并不只是對十裏這樣苛刻,她對自己也同樣如此,甚至猶有過之。
念叨告一段落時,朝南的房間裏傳出一道清朗的聲音,“媽,我想吃蘋果!”
于秀英原本還想說什麽,聞言立刻起身道,“就來!”然後急急忙忙的進廚房削蘋果去了。
她的腳步聲才消失,杜長亭拉開門,伸出一個頭來,朝十裏笑道,“姐,你來了。今晚在這邊住麽?等我做完這套卷子就出來。”
杜長亭,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應屆高三在讀生,正在為來年六月的高考焚膏繼晷,夙興夜寐。這同時也是這個家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一切的家庭安排都圍繞着這個主題來進行。
其實在十裏看來,自從杜長亭出生之後,這個家就一直是圍着他轉的,現在不過是更明顯一點。
杜長亭比她小七歲,而從他出生之後的那一天起,杜十裏的童年就宣告結束,她的生活中幾乎沒有“自己”,只有“弟弟”。
十裏長亭,她以前曾經想過,是否這個名字就已經注定了兩個人的命運?長亭才是中心語,十裏是用來修飾他的定語,所以永遠只能作為他旁邊的陪襯。
放在這個小家來說,受委屈的不是杜十裏一個,父母也同樣圍繞着杜長亭轉,從不為自己打算。放到整個大環境而言,重男輕女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畢竟國人重香火傳承,養兒防老的思想更是深入人心。
但杜十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卻時時刻刻都覺得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考上外地的大學,是杜十裏心裏唯一的期望。那時她天真的相信,出去之後一切就都會變好了。但即使如今她已經明白人生每個階段都有自己的痛苦和無奈,都總有一些事無法解決,杜十裏還是很慶幸自己當初走了出去。
至少她看到了未來的方向。
而現在,她就要嘗試着從這個令她覺得壓抑的環境之中抽身離開。
其實她本來都已經放棄了的,所以才會選擇回到林州來工作。但是紀春風神兵天降般的突兀出現,才讓杜十裏清晰的意識到,她內心深處始終心有不甘。
她的生命之中擁有的太少,放棄的太多,所以每一樣能夠抓住的,她都會緊緊的攥在手裏。
紀春風就站在她觸手可及之處,代表着一種全新的生活,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撥她,給予她将之牢牢抓在手心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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