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心事說開
十三
這香味?好像在哪裏聞到過?還在睡夢中的馮紹民動了動頭,尋着那淡淡的香味聞了過去,這香味?在馬車上聞到過,馬車?天香?馮紹民潛意識的睜開了雙眼,剎時間驚住了,天香在她咫尺的地方,正安穩的睡着。
撫着剛才被吓得咚咚跳的心,馮紹民慢慢的移後了身子,拉開兩人的距離,掀了被子,欲起身看看外面吵嚷之聲,才發現中衣和外衣不知放在什麽地方了,起也不行,不起也不行,無奈之下,馮紹民索性小心翼翼移到了那邊床頭,抱了半邊被子在懷裏。
房間裏還是很安靜,馮紹民坐在那邊床頭不敢随便動,生怕驚動了天香。
這大概是兩人唯一一次這樣安靜的相處着,馮紹民背倚着牆,目不轉睛的望着那頭的天香,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原來睡着的天香,這樣的恬靜,美好,像是一塵不染的仙子。
她本該如此的呀!馮紹民慢慢的收了笑,眼神憂郁起來,如果不是她,天香就算不如此時這樣恬靜,也會如聞臭那樣天真活潑,無憂無慮,都是她,害了這個女子一生!
香兒,你既恨我,為什麽不讓我死,為什麽還要拿你的清白來救我,我不值,真的不值,這些年來,你待我這樣的好,可是我卻一直在騙你,我的心,早已充滿了罪惡感,而如今你又待我這樣,負罪內疚于我身,一生也揮之不去,這是你對我的最大懲罰嗎?
看到被子那頭的人動了動身子欲起身,馮紹民急忙揉了眼,是我吵到你了嗎?
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天香聞聲看過去,稍稍征了一下,才起了身到馮紹民面前,伸手摸了摸馮紹民的額頭,還好。
什麽還好?馮紹民顯然是對昨夜的事一無所知。
桃兒,杏兒?天香沒有回答馮紹民的話,沖着房門口喊了一聲,門外的兩人應了一聲,開了門進來。
公主,驸馬早,兩人放下水,分頭去開了窗,換了香爐。
天香拉開帳簾,下了床,別過頭看了一眼還抱着被子在床上的馮紹民,你在床上不下來,她們怎麽收拾床鋪。
我不習慣被別人服待,外衣給我,我自己穿就好了,馮紹民有種被逼上梁山的感覺,抱緊了被子回答了天香的話。
哼,天香輕笑一聲,拿了桃兒剛放在桌子上的衣服走到了床邊,是不是要我親自服待,你才肯下來?
看到天香拿了衣服過來,馮紹民接過衣服就往身上穿,你看你,衣服還皺着怎麽穿?天香伸手替馮紹民理着中衣的領邊。
喲,原來驸馬爺是覺得咱們服待的沒有公主好,呵呵呵,旁邊的兩人笑言打着趣兒。
公主,我自己來,馮紹民自覺不好意思,擡手拉下了天香的手。
怎麽?你覺得為妻的服待不周到麽?
不是,公主乃千金之體,要公主屈尊降貴服待我,我實在受不起。
你我是夫妻,又談何受不起,天香拿了外衣在手上,認真的替馮紹民穿好,洗把臉,去看看外面的吵鬧聲,今兒個有得你忙了。
噢,我這就去,馮紹民看了一眼已坐在梳妝臺前的天香,心裏沉沉的,她這個驸馬爺,許是要違心的撐下去了。
院子裏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送禮的官老爺們,收禮的賬房下人們,一個個忙的不亦樂乎,馮紹民就背了手站在廳門口看着那些人,愁眉不展,天香不過是說了一句有了孩子,這些人就争先恐後的來送禮,可若等到幾個月後,天香沒有孩子來堵住衆人的口,那麽到時不僅天香,整個皇家都會成為人們的笑柄,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平息這場本不該發生的鬧劇。
賬房主事看到了馮紹民,急忙把收禮的清單遞到了馮紹民面前,驸馬爺,這是清單,您請過目。
馮紹民看了一眼清單,目光落到了第二列,李兆廷李大人是自己來的,還是管家來的?
是管家來的。
那張紹民張大人呢?馮紹民看着第三列問。
也是管家來的。
呵,兆廷,以後的我們,真的就只能是朋友了,還有張兄,你待天香的情,總有一天,我會讓她看到。
驸馬爺,這些個大人裏,只有王閣老是自己一大早就來的,現在偏廳裏等着公主呢,賬房主事道。
知道了,你去忙吧,馮紹民還了清單給賬房主事,轉身去了偏廳,紹民見過閣老。
驸馬太客氣了,老臣在這兒先恭喜驸馬了,王閣老起了身回敬了馮紹民。
閣老今日沒上早朝,來找公主不知所為何事?
這個嘛?說起來老臣有些自作主張了,王閣老笑呵呵的搖起了頭,花白的胡須顫抖着。
閣老但說無妨。
公主在皇上壽辰那天曾答應老臣為小女找一門好親事,老臣時刻挂在心上,只是這幾日府中出了一些亂子,也不敢來打擾公主,這如今和氣一團,老臣又惦念這此事,就趁今日來走動走動。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做父母的操些兒女的心,也着實不易,馮紹民看着對面的花白老翁,心裏不禁涼涼的,三年未見的老父,你如今可好?
閣老既已操小姐的心,那不知閣老可有相中的人?
哈哈哈,不瞞驸馬,老臣曾有意将小女嫁與劉丞相之子,可惜那劉公子心有所屬,後來也就沒有提了,這幾年老臣也看過不少王候公子,能讓老臣滿意的人就只有當今丞相張紹民張大人。
閣老相中的人是張兄?馮紹民吃了一驚。
正是,張大人年少有為,又未曾娶妻,論家世,論門楣,是最能配得上小女之人。
只怕張兄心有所屬,負了小姐就不好了,馮紹民本無意說出這樣的話,只是這王閣老相中的人偏偏是張紹民,這個男人是天香的幸福,她絕不能讓張紹民娶了別的女人。
王閣老似乎被馮紹民的話震住了,捋了胡須沉思了一會兒,驸馬此話可當真?老臣是不會讓小女做他人之替的?
紹民那日也見過王小姐,确實不是平凡人子能配得上的,只是張兄确心有所屬,怕是要負了小姐了。
那驸馬可知他心屬哪家的小姐?
張紹民心中所屬的那位小姐已經嫁為人妻了,閣老大可放心,在外面聽不下去的天香開了口進了門裏,餘光掃到馮紹民身上,一臉的不屑。
老臣見過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勉了。
公主,你什麽時候在外面的?馮紹民問了天香。
整個公主府都是我的,我什麽時候在哪,誰也管不着,天香對于馮紹民的問話顯然一點也不客氣,兩個人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才成親時那樣,一個客氣有禮,一個刁蠻無禮。
畢竟是過來人,王閣老聽出了兩人話裏的語氣,心裏想着莫不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就打算離去,卻被天香叫了住,閣老,剛才我在門外都聽到了,王小姐與張大人的确很相配,明日我就去進宮面見父皇,替你說成此事,你就準備好一份媒人大禮等着我吧。
不急,不急,老臣先謝過公主了,王閣老客氣了一番言語,帶着一張笑臉離了偏廳,看着王閣老離去,馮紹民已心急起來,移步關了廳門,公主,你怎麽可以答應閣老這件事。
馮紹民質問般的話,聽的天香一張俏臉馬上拉了下來,張紹民一表人才,又是年少得志,王小姐傾城之色,又是官家千金,兩個人論家世論背景都是絕配,這樣的姻緣線撮合起來又有何不可?
男婚女嫁本是好事,可是亂點鴛鴦錯成雙,那就要弄巧成拙了。
亂點鴛鴦?天香兀自覺得好笑起來,那你倒是說說,我亂點了哪只鴛鴦?
公主,你該知道張兄他待你的情,一點也不比飄紅兄少。
是又如何?難道張紹民對我有情,我就要非他不嫁嗎。
公主,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如果張紹民娶了他人,那你就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他那樣愛你的男人了,馮紹民激動的抓着天香的手臂說着。
他愛誰,那是他的事,我又愛誰,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來操心,還有,你抓得我胳膊好疼,天香實在是不想再跟馮紹民糾纏于這個問題,做出一個疼痛的樣子示弱。
公主,我已經負了你三年的年華,你若此生不再幸福,那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了。
幸福于我來說,曾經很近很近,可如今,已經走遠了。
不,它沒有走遠,它就在你身邊,只要你一句話,我馬上去跟張兄說我的真實身份。
姓馮的,你先放開我,我的胳膊真要被你抓疼了,天香這次是真的被激動的馮紹民生生抓疼了胳膊。
聽到天香吃痛的聲音,馮紹民才意識到自己的激動行為,慌忙的松開了手。
天香揉着有些許疼的胳膊答着馮紹民的話,我既不愛他,又為什麽要給他希望?
三年前,你心裏是有他的。
呵,你也說了,那是三年前,三年前,那李兆廷心裏還只裝着你一個人,可是三年後的今天,他心裏也裝着別的女人,這世上最容易變的東西,莫過人心!
不提李兆廷還好,一提馮紹民整個人就沒了剛才那般激動,瞬間變的安靜下來,人心,是有感情的,有感情的東西會變,那也不過是正常。
馮紹民的安靜話語,使得天香回想起昨夜在馬車上的種種,心裏很是憂愁,她救得了馮素貞的人,但是她沒有把握能救得了馮素貞的心,還有她自己的心。
你有時間還是好生想想怎麽把這個驸馬爺撐下去吧,我進宮去了,天香實在不想看到馮紹民這般沒有生氣的樣子,丢下一句話開了門,你若還想尋死的話,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自行了斷,我這張臉可經不起你再一次的羞辱。
公主,一只手拉住了天香的胳膊,昨夜在馬車上,謝謝你。
本宮菩薩心腸,救濟你這等傷心人,舉手之勞。
天香一句話,将原本一臉憂郁的馮紹民逗了笑,那笑裏,泛着光,不知是為了李公子傷她的情,還是為了天香待她的好。
瞧你那點兒出息,哼,天香回頭看了馮紹民一眼,笑顏離了去。
驸馬爺,您該喝藥了。
噢,謝謝,馮紹民端了藥抿了一口,皺了眉,這不是治劍傷的藥。
公主說治劍傷的藥呆會兒喝,要先喝這碗藥,杏兒答了馮紹民的話。
那這是什麽藥?
好像是什麽熱血化淤的藥,奴婢也不懂,只是按公主的吩咐。
熱血化淤?我身上好像沒有別的傷吧,馮紹民自語着。
驸馬爺你昨晚回來後整個人都快僵掉了,大夫說你氣血不通,公主就在你身邊照顧了一個晚上,直到三更天時才睡覺。
就是就是,要不是公主不停的給你拿熱毛巾敷着腿的話,估計你現在還下不了床,在床上躺着呢。
腿傷?馮紹民有些不明白兩人的話,她全身上下只有心口那劍傷,腿上何時受了傷?
杏兒和桃兒兩人互看了一眼,齊聲問馮紹民,驸馬爺,你今早都不覺得膝蓋處疼麽?
嗯?聽兩人這麽一說,馮紹民才覺得膝蓋處是真的有些微疼,昨天在宮門口跪了那麽長時間,說不疼是假的,可是從起床到現在她是真的沒有在意膝蓋處痛不痛,難道她是麻木了?
哎,看來我們公主對你真的是,咳,都不知該怎麽說了,驸馬爺,先把藥喝了吧,桃兒把藥遞到了馮紹民面前。
看到兩人欲言又止的樣子,馮紹民着實想弄個清楚,桃兒,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你要想知道,就自個兒去問公主,我們做下人的,不好說主子什麽事,只是希望驸馬爺你不要跟以前那樣對公主冷淡了,不然我們對你真的要另眼相看了。
桃兒,別說了,小心被莊嬷嬷聽到,又該責罰咱們了,杏兒朝桃兒使了一個眼神,示意她該走了。
驸馬爺你請便,奴婢退下了,兩人收了空藥碗匆匆退了出去。
空氣中還蕩着中藥的苦澀氣味,使得馮紹民一陣的心神恍惚,昨夜,她的狼狽不堪,全被天香盡收眼底,那樣善良的天香,面對深深傷害了自己的她,居然還願意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讓她發洩,讓她哭訴,這份情,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還完了。
該是從昨夜開始,關于李兆廷的一切惦念,她都應該放心的忘記了,天涯咫尺,那是她等他的第一個三年,咫尺天涯,這是她愛他的第二個三年,三年又三年,呵!什麽三年情纏,什麽三年之約,如今,都空了一場夢,對他,她還有什麽放不下的!還有什麽忘不了的!
馮素貞是為李兆廷而死的,馮紹民是為天香而生的,她已不能再做馮素貞,那她就只能是馮紹民了,馮紹民是誰?天香公主的驸馬,驸馬?呵,女驸馬,她因為身份,傷害了天香三年,如今天香已明了,她再也不能傷害她了,做牛做馬,只要天香一句話,天香的幸福,已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願了,她要看着她幸福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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