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輪彎月

“呵，十五歲，”無昔無不感嘆的說道：“寒陵啊，你一向自視甚高，你且扪心自問一下，十五歲時以你的武功修為，能擊敗一個常年混跡江湖、雞鳴狗盜又年長你将近十歲的老滑頭嗎？”

穆寒陵沒有說話，也不在意答案，不需要他說，他只是靜靜地聽，聽一聽那些年蕭珩的過往。

“不僅如此，江湖人嘆為觀止的是這個蕭珩小小年紀，竟然才思敏捷，先是想出故意耍賴将美人擠出門的想法，好在關鍵時候将這兩個盜賊分為兩邊，其次絲毫沒有驚擾與他一同演戲的師兄讓對方放松警惕。最後在出現意外之際，在衆人還沉浸在如何用一個小偷來引出另一個小偷的下下策的計劃之時，當機立斷的用一張武林戰帖引蛇出洞，光明正大的打敗了這個賊人，一舉成名。”

“他這一舉動為人稱贊，既能在循規蹈矩中機智反應，又能在關鍵時候做出決斷，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無不令人稱快，一時真是名聲大燥。”

穆寒陵一笑，其實他想的是，蕭珩那個木魚腦袋，估計不是因為想出了這一招，而是心裏壓根就是想和那個小偷光明正大的比試一場……

見他發笑，無昔覺得有些莫名，問道:“你笑什麽？”

“哦，”穆寒陵忙回過神，說道:“我想着，難怪我剛聽到他名字的時候覺得似乎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哈哈哈。”無昔聽了大笑：“你還別說，當年我和你師父就打算讓你去和他比試一場的。只是可惜啊……”

“可惜？”穆寒陵知道無昔可惜的是什麽，自己也感覺到有些可惜，因為他與蕭珩相識是在西峽山下，那荒無人煙的邊遠山村，無論是什麽原因，一個十五歲，前途一片光明的少年俠士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方，都讓人無不惋惜。

“可惜啊，這蕭珩成名早，卻也沒在江湖上活躍多久。他一舉成名，自那以後，武林戰帖源源不斷的被送到青峰山上，他也不失衆望，幾乎從不失手。可是才不到一年時間，他就憑空消失了，武林中再無蕭珩此人。外界人不明情況，有人将戰帖寄到了青峰山上，可就連他們門派裏的人也不知道這蕭珩去哪兒了。所以我才不敢說這個蕭珩就是當年的蕭珩。他當年正直少年英雄的時候選擇離開，走得果斷決絕，如今竟然又與你一同闖蕩江湖？實在不敢相信。”

穆寒陵皺了皺眉，心中有些疑惑：“師叔，你可是與蕭珩過過招的，依你看來，他的招數就沒能讓你确定身份？”

經他一提醒，無昔這才想起來今早與蕭珩過招的場景，幾乎确定了蕭珩的身份。

“像，非常像！”

“像誰？”

“陸玄影。”

穆寒陵黑眸一縮，腦中立刻就确定了蕭珩的身份，這世上又怎會有兩個蕭珩呢？

說到陸玄影，穆寒陵倒是知道的。這也是一個傳奇似的人物，是原青峰山掌教的首席大弟子，青峰山中人人敬仰的大師兄。25歲接任青峰山掌教，雷厲風行、大刀闊斧修改教規，一舉打破青峰山教中冗雜又封閉的規矩條令，讓青峰山一度成為武林中的風雲教派，令人趨之若鹜。任教十年間也兢兢業業修習武功，為人正直、作風光明、剛正不阿的行事風格更是讓他獲得了武林中各大門派的認可。後來被推選為武林盟主，受人尊敬，讓小小的青峰山進駐武林盟已經三年有餘，讓人不得不佩服。

“也就是說，”穆寒陵神色不明的說：“蕭珩的招數與這個陸玄影、也就是他的大師兄很像？”

無昔點點頭，給予了肯定：“是很像，蕭珩雖然也是掌門親傳弟子，但是當年的青峰山上陸玄影還只是大師兄，是由他來指導師弟師妹們的武功劍術的，所以蕭珩的劍招和他相像是正常的，只是他閃避的動作，不僅要比陸玄影熟練，更比他得精髓，動作幹練不加一絲累贅，輕而易舉躲避敵人的攻擊。這個蕭珩，果然是可造之材，竟然獨自一人也能将劍道悟得如此透徹，實在難得。”

“真是恭喜教主啊！”無昔樂呵呵的向穆寒陵道喜，在他看來，蕭珩不出世則已，一出世必驚人。而且他消失十年，竟然願意與自家教主一同重出江湖，肯定是站在教主的這一邊，如此，當真是可喜可賀。無昔打着好主意，樂得胡子一顫一顫的，別提模樣多滑稽了。

穆寒陵嘴角一抽，心想，我也想賀喜啊，可是那也要我控制得了那個脾氣差得不得了，動不動還給他甩臉子的家夥啊……

打聽到了想要的消息，雖然并不全面，卻也夠穆寒陵消化消化的了。雖然蕭珩如今只是暫時跟着自己，可是自己争取争取的話，應該也能将他招攬進自己的勢力範圍吧？反正這家夥好養活，深山老林一座就可以了，只要他願意選擇自己的應天教，一座西峽山算什麽？

穆寒陵主意打得不錯，心情似乎也挺不錯，算一算今天收獲還挺多的，得到了無昔長老的原諒，外加很厲害的蕭珩一枚，心安理得的就準備回房睡覺。

他一路走着，也許是因為今晚聽了太多蕭珩的過往，即使心中知道要回房睡覺，卻因為走神兒不知不覺往蕭珩住的方向走了過去。待發現之時，已經距離目的地只差一個拐彎兒了。

走了便走了吧，順帶去看看蕭珩在做什麽，不過……穆寒陵看了眼天上高懸的彎月，猜想着估計自己要撲個空了。

穆寒陵拐過彎，看到了無昔長老安排給蕭珩和白洛離的院落，果然，院落裏唯一的光線是天上散落的月光。

可是他一擡頭，青磚黛瓦的屋檐上背對着他坐了一個人。

穆寒陵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轉身走人的，卻在看了兩眼後沒有轉身，在走廊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還是很好奇，蕭珩為什麽會選擇去西峽山那樣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年。而且這一次若不是遇上自己，穆寒陵敢肯定，蕭珩還不知道會在那個鬼地方待多久。

這一好奇，穆寒陵就跟着爬上了屋頂。

蕭珩聽見了他上屋的聲音，沒有任何動作，兀自坐着，連眼神都沒分給穆寒陵一個。

穆寒陵跟着他坐了一會兒，确定若是自己不開口，這家夥不會主動搭理自己。

“唉……”穆寒陵感覺自己總是在蕭珩面前碰壁，不過也罷，誰讓自己碰上個比自己脾氣更差的家夥呢？他也只能為了前程委屈委屈自己，先搭話了：“你說你，怎麽就這麽悶呢？”

“……”

“你在這兒坐了多久了？”

“不知道。”

所幸這家夥還算有禮貌，有問必答，“你在看什麽呢？月亮？彎彎的也不算好看，星星？也沒幾顆啊？”

“……”

“怎麽？後悔了？”

“什麽？”蕭珩不明白為什麽穆寒陵話題轉的這麽快，還這麽生硬……

“你跟我們下山來，後悔嗎？”

後悔嗎？這個問題蕭珩從來沒想過。他想過自己會待在西峽山直到老去，想過自己會孤老山林直到死去也沒人發現，卻沒想過自己還能有朝一日重入江湖。遙想那時年少，又有誰沒想過四處游歷、闖蕩江湖呢？

“沒有後悔。”只是心裏還放不下過往罷了，可是又有什麽放不下的呢？畢竟大家都過得很好，妻賢子孝，揚名立萬，不正是大家都想要的嗎？他離開的目的，不也正是如此嗎？

穆寒陵雙手做枕，躺倒在屋頂層層重疊的瓦片上，從這個方向看，星空格外的清朗、美麗。他明白蕭珩的話沒有說完，可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過去的都過去了，就連他穆寒陵這樣放浪不羁的人都會被困在過去的仇恨裏，更何況蕭珩這沉悶的性格？興許只是一件旁人看來可大可小的事，一旦被蕭珩放到了心裏，不願解開，就會成為一世的心結。他沒有問，只是想等蕭珩自己走出來，若非如此，只能讓他藏在心裏，慢慢淡去。

“我既然和你們下山，就絕不會半途而廢。”

這算是蕭珩對自己的承諾吧？穆寒陵如是想，既然得到了答案，就應該轉身離開。可是穆寒陵卻沒走，連姿勢都沒變。

二人一坐一躺，才不過出來幾天，竟然又像是回到了西峽山那一夜。

“其實能下山，”沉默半晌，蕭珩卻忽然開口：“我很高興。”

穆寒陵：“……”這就是你高興的方式？？

他是真的高興，既然下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就別讓穆寒陵等人覺得是欠了他一個莫大的人情。蕭珩如此認為。

穆寒陵覺得，他和蕭珩之間可能有一重鴻溝，這溝通的方式簡直無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