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李平朗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被一個陌生人強暴了,箭在弦上時魏晟從天而降,三拳兩腳的趕跑了壞人,又十分溫柔的抱起吓壞了的他,輕聲安撫着……那個人的懷抱溫暖極了,李平朗靠在他身上,像是先前的痛苦全都消散了一般,渾身暖洋洋的,昏昏欲睡……一不留神眼皮合上,再慌忙睜開的時候魏晟卻不見了。

……然後他就醒了,驟然睜開的眼睛一陣刺痛,視線一片模糊。

激烈的喘息還未屏幕,驚魂未定的李平朗想擦擦眼角,擡手卻聞到一股藥的味道。先前被手铐磨破的手腕已經纏好了繃帶,身體也被清理過,盡管如此,那個難以啓齒的部位一陣清涼,應該是上過了藥。

一想到這點,昏迷前那淫亂不堪的回憶逐漸蘇醒,李平朗臉色慘白,嗓子幹的快要噴火,腰部以下的肢體仿佛不是自己的,眼睛還腫着,看東西都有些模糊……反正就是渾身上下沒一處得勁。除此之外,他發現自己除去內褲以外,只有上身穿了件寬大的襯衫,袖子有些長了,伸直能蓋住他半個手掌,應該是那強暴犯的……不過這款式倒是有點熟悉。

大少爺沒敢多想,撐着床鋪搖搖晃晃的坐起來,腳尖剛剛觸到地板,剛想起身卻覺得膝蓋一軟,差點沒跪下去。

等好不容易爬起身來,他卻發現自己的腿在抖,一半是怕的,一半是累的。

……那個男人現在不在屋子裏,自己還有機會……不如先稍微恢複點體力……

亂七八糟的想着,李少爺終于冷靜下來,觀察起身邊的環境——他像是在某個出租房裏,裝修擺設都屬于最常見的那種,比較老舊,連窗臺下的牆皮都有些脫落,窗簾是拉上的,床頭的燈亮着……屋子裏沒有時鐘,但李平朗摸了摸空虛的腹部,覺着現在應該是晚上。

床頭放着一杯純進水,李平朗怕裏頭再有些什麽奇怪的藥,沒敢喝,只得一個勁的舔着開裂的嘴唇,嘗到滿嘴的血腥味。

就這麽幹坐了一會兒,腿終于沒那麽抖了,李平朗随手扯過床單圍在腰上,跌跌撞撞的往門口走去。

門不出意料的被反鎖了,他折騰了幾下發現沒辦法,又走到窗邊想看看這是在哪裏,可剛一轉身,就聽見身後傳來開鎖的聲音。

有那麽一瞬間李平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的汗毛豎起,整個人跟雕像似的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就在他快被吓暈的時候,卻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到叫他痛哭流涕的聲音:“……表哥?”

李平朗渾身一震,難以置信的回過頭,對上魏晟喜悅的臉。

那人快步走過來,一把摟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表哥你終于醒了,你已經睡了一天了,我怕再繼續下去就要去醫院了……”一邊說着,魏晟幹脆彎腰将人打橫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蓋好被子。“天氣冷了,你別再着涼……我給你買了粥來,你喝一點,應該會舒服一些。”

李平朗怔怔的看着他,看着那張只應該出現在夢裏的臉……魏晟的出現着實猝不及防,攪得他腦子裏一片混亂,像是一團沒有頭緒的線……李平朗張了張嘴,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記起剛才想說的話。

他問:“你怎麽在這裏?”

魏晟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他端着粥轉過身來,笑容可掬。

“表哥,先吃點東西吧,再餓下去對胃不好……來,張嘴……”

李平朗眨了眨腫脹的眼,心想自己有多久沒見過對方這麽笑了?

先前他覺得魏晟變化太大,大到他差點認不出來……如今那被冰雪凝結了的眉眼舒展開來,竟是像極了從前的模樣,但到底少了幾分青澀,多了些成熟。

而這樣的魏晟,确是要更迷人了……

李平朗臉頰發燙,仿佛身上也沒那麽難受了,幹裂的嘴唇聽話的張開,溫熱的白粥喂入口中,淌入胃裏暖洋洋的。

魏晟小心翼翼的喂他喝完了粥,又扶着他的下巴,湊近舔去嘴角的米粒……看着那張不斷放大的俊臉,李平朗的眼睛都直了,他覺得自己飄飄然然的踩在雲端,每一腳都是陷下去的。

李少爺紅着臉發呆的模樣着實可愛,魏晟沒忍住,親昵的親了親他的嘴唇,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松開,起身收拾起吃完的外賣盒。

等他忙了一圈回來,李平朗還在那木着,魏晟伸出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啦——”

修長的五指張開,李平朗一眼就看見,那白皙掌心裏厚厚地繭。

像是從頭潑下一盆冷水,他不自覺抖了一下,心瞬間涼了半截。

先前被溫柔撫平的傷口接二連三的疼了起來,像是要提醒他先前發生過什麽……李平朗的眼皮顫了顫,不自覺往後縮了點兒,與對方拉開距離。

他又問了一遍先前被魏晟岔過去的話題,卻見那人卻閉嘴不答,那笑容依舊溫柔治愈,可李平朗卻偏偏覺得冷。

他說不清這會兒心裏頭是種是什麽感受,許是驚懼茫然各占一半,眼見魏晟那手又要貼上來,本能往後一靠,卻仰面倒在了床上。

對方也順理成章的欺身上前,雙手撐在他腦袋兩側,将人牢牢困在懷裏。

魏晟看着懷中人驚弓之鳥一般慌亂的神色,不疾不徐開口。

他用好聽的聲音問:“表哥,你是不是喜歡我?”

李平朗失魂落魄的望着眼前這人,只覺得仿佛從未認識過。

“為什麽……”

“你喜歡我,對不對?”魏晟低下頭,親昵的蹭着他的鼻尖,“那我們就兩情相悅了,真好……”

李平朗偏了偏頭,只覺得鼻子發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麽,卻還是十分丢臉的掉了眼淚:“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話到最後,卻已經帶上了壓抑的哭音。

魏晟親吻着他的耳垂,尖尖的虎牙咬上那一塊小巧的軟肉,舌尖沿着耳廓緩緩舔舐。

“因為……我想要你。”

滾燙的吐息噴灑在對方耳畔,他喃喃般開口:“我不想當你的弟弟,我想做你的戀人、伴侶,我想做你生命中的唯一。”

“你知道什麽叫唯一嗎?那就是只有我能抱你、親你、操你……”魏晟粗糙的拇指摩擦着李平朗的眼角,直至那塊細嫩的皮膚微微泛紅,又着魔似的吻了吻,舔去那不斷滲出的水珠。“……哪怕我們的身體裏流着相似的血。”

李平朗顫抖了一下:“你瘋了……”

可他自己,不也瘋的徹底?

只是……只是他不會幹出這麽混蛋的事情,因為他舍不得叫魏晟難過。

但對方卻似乎不這麽想——魏晟笑了一下,彎彎的眼眸裏彙聚着一汪深潭,波瀾不驚的表面下藏着洶湧的暗潮。

“我早就瘋了,”他說:“在我發現自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自己哥哥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沒救了。”

“其實我本來已經死心了,在你第一次拒絕我之後……”說到這裏時,魏晟嘆了口氣,他伸手撥弄着李平朗額前的碎發,漫不經心道:“我逃去軍隊裏躲了三年,每天的訓練我都是最刻苦的那一個,有好幾次因為過勞被送去醫務室……後來去出任務,我也不要命的往前沖,嚴重的時候身上中了三槍,一槍擦着心髒過去……我甚至想我就這麽死掉算了,可死到臨頭卻又發現,我還是想見你。”魏晟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

“後來我因為工傷提前退役,回來的時候我就想啊,你既然那麽讨厭同性戀,那我就好好做你的弟弟,至少能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結婚生子……”

所以他才會在重逢時表現的那麽冷淡,才會刻意與李平朗拉開距離,卻又忍不住接近,在對方看不見的角落裏悄悄注視着,注視着那人的一舉一動……他看着他風流花場,看着他紙醉金迷,這些魏晟都忍了。而唯一的、也是徹底叫他無法忍耐的是,李平朗居然玩起了男人——

先前只是聽說,後來還是無意間撞見了對方摟着一名男孩拉拉扯扯……那天魏晟正好在酒店陪客戶,一出門就看見那群纨绔少爺互相簇擁着走出酒店的大門,而李平朗更是首當其沖,十分紮眼。

那一刻魏晟真的差點瘋了,他想不顧一切的沖上前去,掐着那個人的脖子問他,你不是說你讨厭同性戀嗎?!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男人……如今這樣,那他這些年來的忍讓,又算什麽?

至于身體裏那點兒相似的血脈——魏晟從沒在乎過,就像他從未提起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一樣,可如果李平朗真的一點兒都不能接受男人,他也不願意勉強,他可以默默守護着對方直到孤獨終老……但是李平朗接受男人了,那個混蛋寧願跟一個鴨子上床,也不願意回頭看一眼他。

像是一顆心捧出來摔到地上,繼而被一腳腳踏成肉泥——在徹底瘋掉之前,魏晟到底還是選擇了警告,他試圖将自己從對方的人生中分離出去,至少……至少也要那麽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需要讓他身體裏的那頭野獸冷靜下來……

但是他做不到。

他想親吻他、進入他——他想給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少爺穿上鐐铐、蒙住眼睛,他想把他關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把他調教成非他不可的樣子,他想徹徹底底的擁有他——那是魏晟心裏頭最黑暗、最見不得人的欲望,而這個念頭,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經深深紮根……

如今,終于在悲憤與痛苦中破土而出,化作見血封喉的荊棘,死死纏住那個叫他垂涎已久的獵物。

“哥,我忍不了了……”魏晟秀氣的眉毛皺成一團,他彎下腰,将臉貼在李平朗布滿咬痕的肩頭,“是我毀了你,可你能不能不恨我?”

“你知道昨天你叫出我名字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嗎,可是我又很怕,我又怕你知道那個強暴了你的畜生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弟弟……哥,其實我從來不是什麽好孩子,我學習是因為你說過想我有出息,為了讓你開心我什麽都做得出來,可是你不能趕我走……我不想傷害你的,可是我受不了了……”

他颠三倒四的說着,話到了最後竟有幾分哽咽,“我只有你了啊,哥……”

他只有他了。

世界這麽大,魏晟卻什麽也沒有,他在不被期待中誕生,淪為父母眼中的累贅,男人和女人争吵着、厮打着,像兩個可怖而驚悚的小醜,偶爾卻也有那麽一瞬間的和顏悅色……直到一場車禍帶走了一切,他便連這點兒幾近于無的溫情也沒了。

于是那個從天而降的表哥變成了他的全部。

李平朗木然的聽着,這是他聽過最痛苦、最糾結、也最真摯的告白……那個安靜且內向的少年,終于忍受不住将內心血淋淋的剖開給他看,給他看看這些年的隐忍,給他看看他帶給他的傷痛。

那是真的很痛,痛的他說不出話來,更停不下洶湧的淚,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直到視線模糊。

那站在懸崖上的、搖搖欲墜多年的心,終于落了下去。

李平朗摟緊了表弟的脖子,他也想向對方那樣,把這些年所掩蓋的隐忍的統統傾訴,可卻一時間不知從何講起……最後他想,算了吧,那都過去了。

他們還可以從現在開始,他們還有很多個以後……

他們一起面對的、彼此依靠的未來。

“我……不恨你……”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李平朗斷斷續續的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小晟。

在我還沒有發現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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