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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一個周末,姚望來到位于鄉下的奶奶家。

他剛出差回來,帶來了些那兒的特産。

姚望的爺爺在前兩年去世了,奶奶不願住到城裏來,姚望便每隔兩周去探望奶奶,與他爸媽錯開時間。

奶奶笑容滿面地帶着姚望去逛菜市場,購買今晚的食材。

奶奶和菜場裏的攤主皆是老熟人了,這一圈還沒走完,姚望的手裏就已經提了不少東西。

前面幾攤是賣水果的。

現在正是橘子的季節,有不少攤主開着大貨車,貨車箱上是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橘子。

奶奶過去,問了幾家價,又試吃了幾家,最後挑了一家價格公道又好吃的。

接着往前走,卻是一家賣寵物的。

這是一輛三輪車,三輪車上放着不少籠子,籠子裏有兔子、小狗和鹦鹉。旁邊還有兩個大魚缸,一個魚缸裏養着魚,一個裏面放着十幾只烏龜。烏龜有大有小,有歡快往上爬的,也有安靜趴着的。

三輪車旁卻只站着一個紮着兩個麻花辮的小女孩。

——不知她家大人上哪去了。

小女孩見到走來倆人,忙從缸裏抓了一只烏龜出來,上前兩步,捧着烏龜遞過去,脆生生地說道:“奶奶,大哥哥,這只烏龜可漂亮了,你們買了它吧!它是我所有烏龜中最漂亮的哦!”

姚望低頭看了看小女孩手掌中捧着的烏龜——烏龜不是小烏龜,與小女孩合起來的兩只手掌差不多大。它正在小女孩掌心蹬着四肢,也不知怎麽回事,像是腳下一滑,那烏龜竟然“掉”了下去,腹部突地貼到了小女孩的掌心上。

可是漂亮……漂亮嗎?

姚望十分嫌棄地看了看這只烏龜墨綠的背甲,想擡腳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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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活潑的,虎頭虎腦的,真有精力——小姑娘,怎麽賣呀?”

小女孩立即笑開:“二十塊!奶奶,只要二十塊!你看我這些小龜都賣八塊一只呢!”

缸裏的小龜是真小,不過背甲綠油油的,明顯看着就比小女孩手上那只好看。

見奶奶想買,姚望也沒阻止,“也好,正好給奶奶做個伴。”他想。

誰知,奶奶付了錢,就對姚望說道:“晚上吃了飯後你帶回去,正好給你冷冰冰的房子添點生氣。”

姚望:“……”

啥玩意兒?

帶回去?

一只烏龜能增加什麽生氣?

姚望無奈地說:“奶奶,我家裏現在已經有條狗了……”

奶奶更開心了:“更好啊,剛好和你的狗作伴——什麽時候買的啊?先前來的時候還沒有吧?”

姚望一邊跟奶奶說着話,一邊看着小女孩“打包”烏龜。

也真是奇了怪了,這小女孩賣烏龜,卻沒有賣缸。

只見小女孩從一個袋子裏抽出一段紅繩,看看長度差不多了,剪斷。然後,小女孩把紅繩往烏龜身上繞去。

烏龜膽子小,被小女孩手上這紅繩吓住,腦袋和四肢立即往殼裏一縮——不露絲毫。

小女孩綁紅繩的動作娴熟,不一會兒,烏龜便被小女孩用紅繩子四面交叉綁住,最後還在背甲上綁了個蝴蝶結。

姚望懷着難以言喻的心情接過小女孩遞過來的烏龜,拎着上端那留出來的小紅繩,繼續跟着奶奶逛菜市場。

誰知,剛走出沒兩步,就聽到那小女孩的聲音又響起:“大叔,這只烏龜是我這最漂亮的,你買了它吧!它好像特別喜歡你呢!”

姚望:“……”

現在退貨可以嗎?

------

喻子歸驚恐地發現自己懸在半空,身下空蕩蕩的沒有着力點。

他小心地伸出“手”,往下探了探——果然是懸空的!

他的腦袋縮在殼裏,前面有一根紅繩綁在他的“洞口”。

“如果我把這繩子咬斷,是不是就掉下去了?”他琢磨着,“然後我掉到了地上,再飛快地逃走——就自由了吧?”

可是下一秒,他就立即掐滅了這個計劃——經過先前半天的嘗試,他悲催地發現,自己如今的小短腿,實在是爬不快。

掉下去痛不痛且不說,這逃跑的速度慢吞吞的,不是搞笑嗎?

更何況,他變成烏龜的時間太短,還無法協調地使用四肢走路……

真是人倒黴的時候,連喝水都塞牙縫。

喻子歸慢慢地伸出腦袋,把堵在“洞口”的紅繩往旁邊挪了挪,露出兩只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周圍。

從這個角度、以這個姿勢逛菜市場,是喻子歸從來沒有想象過的事。

他看到無數條大腿從他面前穿過,看到小孩子手中的燒餅飄出熱氣,鑽入他的鼻孔——好香啊!

他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

他是昨晚到的這個村莊,住進了當地一家旅店。今日淩晨,他出門,扛着攝像機去這村裏的一座山上拍日出。

大約是今日不宜出門,而他出門前沒翻黃歷。

這太陽剛升起,他剛拍了美麗的日出,腳下一滑,就滾下了山——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趴在水裏的一塊大石頭上。

掙紮着想起來,他突然意識到不對——這怎麽爬不起來呢?手腳用力的感覺怎麽那麽奇怪呢?

左右晃了晃腦袋,他又發現腦袋似乎也不對——這脖子怎麽好像變長了呢?頭頂怎麽涼飕飕的……

風吹過,水波蕩漾。

喻子歸猛地低頭一看,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只烏龜!

“我肯定是在做夢。”他喃喃道。

“沒錯,做夢,做夢……睡醒就好了……”

對水面上映照出來的這幅尊容不忍直視,喻子歸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周圍,多了十幾只烏龜……而他們,全在一個魚缸裏。

所以他現在還是一只烏龜嗎?

沒有變回人?

不是夢?

咬了咬牙,喻子歸伸出腦袋,撇向一邊,用右前爪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疼!

他真的變成了一只烏龜!

簡直是飛來橫禍,大寫的慘!

------

回到奶奶家,姚望把烏龜放到地上,轉身去洗手——

“哎,放地上做什麽?”奶奶說,“我去給找個盆子來——”

話落,奶奶便踩着小碎步,走到了雜物間,在裏面東翻翻西翻翻,最後,喜滋滋地拿着一個臉盆走了出來。

“望兒,你看這臉盆不錯吧?”奶奶手腳麻利地用水洗了洗這積灰了的臉盆,洗幹淨後,又打開水龍頭,放了點水進去,接着,把綁住烏龜的紅繩一拆,烏龜被放進了臉盆裏。

姚望本是個表情不多的人,此時卻被生生逼出了一個無法言說的糾結表情——

這臉盆,是個大紅的塑料臉盆,上面還有大朵大朵的花兒——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這烏龜雖不是翠綠、碧綠等鮮明的綠,但也是一種綠。此時被放進了這麽一個紅通通的喜慶盆子裏……

真是萬紅叢中一點綠。

雖然這綠大了不止一星半點。

奶奶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摸了摸烏龜的背,對姚望說:“飯後你就連臉盆一起帶回去吧,記得要好好養哦,讓你的狗別欺負它。”

姚望看着這臉盆和這烏龜,心情實在是難以言喻。他張了張嘴,做最後的掙紮:“奶奶,你一個人住,不如讓烏龜陪着你……”

奶奶轉頭又整理起買來的食材:“我想養就再去買一只,這只你帶回去——想吃玉米排骨湯還是糖醋排骨?”

姚望:“……糖醋排骨。”

飯後,姚望把大紅臉盆,和臉盆裏那只整個縮在裏面的烏龜,放到了後備箱,開車回了家。

姚望住在市區一個單身公寓裏。

公寓不大不小,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停好車後,他來到後備箱前,先前後左右快速看了一眼——确定周圍沒人後,他這才快速打開後備箱,端出臉盆,又快速走到電梯前,騰出一只手按了電梯。

電梯從樓上下來,“叮”的一聲打開了。

姚望正準備往前邁的步子卻突地停住了——

“咦,姚望?”一對夫妻從電梯裏出來,男的驚奇地指着他手上的紅色臉盆,大叫起來,“你在這……紅色臉盆裏養烏龜?不是,你會養烏龜?”

男的是姚望的大學同學,大約也是不知道怎麽形容這臉盆,也無法想象姚望這樣的人會養烏龜,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一下看看姚望,一下又看看臉盆和烏龜,滿臉的不可置信。

姚望:“……”

太丢人了。

回到公寓,姚望把臉盆随手一放,放到了客廳的地板上。

狗還寄養在寵物店,姚望決定明天再去帶回來。

今晚實在是有點糟心……

他換上拖鞋,低頭看着那烏龜,烏龜正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繼而探出腦袋,笨拙地左顧右盼……頓覺更糟心了。

然後便不再理烏龜,一邊脫衣服一邊往浴室走去。

不一會兒,水聲響起。

------

半夜,喻子歸從龜殼裏探出腦袋。

一點一點,十二萬分地小心翼翼。小眼珠子先滴溜溜轉了一圈,黑漆漆的,周圍沒人。緊接着,四肢也從龜殼裏鑽了出來。

幾個小時前,姚望洗完澡後,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喂了烏龜一點生豬肉。作為一只烏龜,生豬肉是很好吃的。喻子歸明顯感覺到自己現在烏龜的身體在吃了肉後,一本滿足。可是,作為一個人,喻子歸心理上十分別扭。

那可是生豬肉啊!

生、的、啊!

喻子歸簡直想扒開喉嚨吐出來!

然而……吃了就是吃了。

最終,喻子歸把它拉了出來。

于是,紅通通的臉盆裏,原本清澈的水面上,多了幾坨黑乎乎的屎。

烏龜的屎不大,何況喻子歸現在這個烏龜身體,并不大。也沒什麽臭味。只是……誰他媽願意呆在泡着自己屎尿的水盆裏啊!

烏龜的小短腿爬啊爬,爬啊爬——他要爬出去!

作為一個人時,喻子歸從來不覺得一個普通的臉盆有多大多高。然而現在作為一只烏龜,他深深覺得,這臉盆高得簡直就像摩天大樓一樣!

臉盆還滑,烏龜的小爪子抓不進去,不太能使得上力。

喻子歸就在這重複又重複的“往上爬——滑下——再往上爬——再滑下”中循環往複。

“媽蛋!”不知爬了幾十次,喻子歸氣喘籲籲,雖然作為一只龜,也實在看不出他哪裏氣喘籲籲了。

“等老子變回來!第一時間要打爛這個盆!”喻子歸深吸一口氣,不斷給自己洗腦——淡定、淡定,我可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頂級攝影師……

休息了好一會兒,喻子歸才覺得恢複了些力氣,于是又開始往上爬。

上天大約被他這股锲而不舍的勁兒打動了,終于——他站了起來!

前爪搭在臉盆上方,後腿撐着笨重的身體,喻子歸伸長了脖子,一百八十度地轉着腦袋,興奮地打量四周。

烏龜在陸地上是高度近視,雖然能通過收縮眼瞳看到遠處,但清晰度不怎麽樣。不過烏龜的夜市能力極佳,是平常的兩倍以上。

于是,喻子歸滿足了——終于看得比白日裏要清晰了些啊。

這客廳挺大的,東西擺放也挺整齊,裝修設計和家居風格也是喻子歸喜歡的。但是——再喜歡也阻止不了他想離開的決心!

喻子歸前腿用力撐起自己,後腿也努力往上蹬,脖子更是往外伸得老長。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啪嗒”一聲——

摔了個四腳朝天!

臉盆裏的水被濺得飛起,連那幾坨黑乎乎的屎——也被壓得散開了——水面漸漸變得渾濁……

天旋地轉來得太快,喻子歸作為一只龜沒經驗,完全來不及反應——

“咳咳咳——”

卧槽它剛剛是不是喝進了那……水?

背殼又重又厚,喻子歸摔得并不疼。可是……蒼天啊!那水……那水……

喻子歸欲哭無淚,四肢在空氣中亂蹬,嘴巴一張一合,好似在吐着什麽。

怎麽辦?

翻不過來啊!

------

第二日是周一,要上班,姚望起了個大早。

他打着哈欠走到客廳時,餘光一瞟,便發現了詭異的一幕。

昨兒帶回家的那只烏龜,竟然翻了個面,仰躺着。烏龜不小心四腳朝天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這烏龜怎麽沒有再翻回來,而且——

為什麽這烏龜的四肢都一半縮在龜殼裏,一半無力地垂着,而腦袋……腦袋為什麽伸得這麽長?還是往上伸的?

看這架勢,是往上伸了好久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姚望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這烏龜腦袋上的青筋。

“應該沒死吧?”姚望想着,走到臉盆旁,踢了踢臉盆。

渾濁的水面頓時起了波瀾,一下一下地往烏龜身上撞。

喻子歸此時已經來不及顧及那髒水了,他像是見了救命恩人一般,雙眼倏地亮了。仿佛在一瞬間被注入了力氣,喻子歸垂下的四肢又忘空氣中亂蹬起來,脖子也拼命地往姚望的方向轉。

“還活着啊。”姚望一邊想着,一邊蹲下來。

瞅着烏龜堪比雜技的動作看了半天,姚望說:“你是翻不過來了?”

“嗯嗯嗯!”喻子歸忙不疊地點頭,可惜這他自以為的點頭在姚望看來就和雜耍一般無二。

姚望“唔”了一聲,伸出右手,往烏龜而去,卻堪堪停在了烏龜的上方,不再往下。

“卧槽!卧槽!”喻子歸內心罵翻了天,“混蛋你停下幹嘛!繼續啊!繼續啊!把我翻過來啊!”

姚望偏着頭看了半晌,然後——端起了臉盆。

“卧槽!卧槽!”喻子歸在空氣中張牙舞爪,如果腿和脖子能無限伸長,他現在早就伸過去,一腳踢死那個混蛋了!再用牙齒把他的肉狠狠咬下!

姚望自然不知道烏龜心裏在想什麽。他只是納悶,這才過了一晚上,這水怎麽就渾濁成這樣了?

來到浴室,姚望想了想,伸出兩根手指,快狠準地捏住烏龜的一只後腿,把他從臉盆裏提了出來,放到地面上。

被人拎住腿倒提着的時候,喻子歸的火氣更是蹭蹭蹭上漲,快要到達頂點時,突然感覺到腳下的踏實。

卧槽?他被放到了地面上?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邁開小短腿,喻子歸“蹬蹬蹬”往外爬去——自由啊!我來了!

姚望把臉盆裏的水倒進馬桶裏,一把沖了。

這剛回頭,準備把烏龜放回臉盆裏,一起洗洗,他就看到那烏龜竟已快爬到了浴室門口。

嗯?

烏龜能爬這麽快?

烏龜的速度自然比不過人類,尤其姚望腿長,步子也比一般人大。

兩步的功夫,姚望就走到了烏龜旁邊,彎腰一把抓住他的背殼,不顧他掙紮亂蹬的四肢,把烏龜放回了臉盆裏,然後打開水龍頭,沖洗。

“呸呸呸!”

喻子歸被沖到頭頂的猛烈水流嗆了滿口,“刷”地縮回了龜殼裏,只剩下四肢在亂踹。

“踹——我踹——踹死你——”

然而,無論心裏怎麽罵、怎麽抗議,他仍舊逃脫不了被放回紅色臉盆裏的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看的時候別帶腦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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