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 摸夠了嗎?
臺上領導開始致辭,總結年度工作,表彰勞動先進,各個方陣隊伍也在引導員的指引下按次退場。
內蒙夏季紫外線強烈,陽光烤得人皮膚發燙。蘇和額頭微汗,下場後看了眼時間,距離第一輪比賽還有一個鐘頭,他打算去抽根煙。
會場西側沒什麽人,只有幾輛臨時停靠的房車。他随便找了個垃圾桶,摸出火機。
“帥哥,借個火呗。”
一道女聲入耳,蘇和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他不緊不慢把煙點着,猛吸一口,才掀起眼皮——
陸嬈戴了副大太陽鏡,栗色卷發披在肩上,一身大紅色吊帶長裙,耳上戴一副紅瑪瑙流蘇銀墜,白皙肩頭挂了件金屬長鏈小方包,仿佛彩色畫報上的摩登女郎,時尚又紮眼。
她左手托着右肘,站姿随性慵懶,兩根指尖夾着根細長條的女士香煙,又重複:“借個火。”
蘇和看了她幾秒,偏頭吐出煙圈,把打火機遞她。
陸嬈沒接,而是将煙蒂搭在唇邊,低頭,湊近他的火機。
蘇和:“……”
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她才又揚起臉,煞有介事地催促:“幫忙點一下啊,你的火機我不會用。”
邪了門了。天底下的火機不都一樣?她不會用?
唬誰呢?
蘇和不想陪她玩,直接把火機收回口袋,“不會用算了。”
态度冷淡。
陸嬈知道他為什麽冷淡,所以更有底氣,又向前走近一步,伸手進他褲子口袋,自己摸火機。
搏克手的白色跤褲寬大,布料很薄,她能明顯覺出布料下的體溫,和他突然緊繃的大腿。
她故意找了很久。
直到蘇和攥住她的手腕,拎出來,沉聲質問:“摸夠了嗎?”
她要笑不笑的,“我就拿個火機,摸你哪了?”
說完,還特意張開手心,“喏”了一聲,給他看才拿的火機。
女人的太陽鏡片鍍了層膜,蘇和看不清她神色,只能看見自己的臉,和眼底隐而不發的怒火。
突然覺得挺沒勁的。
跟她生什麽氣?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他不是早就知道她這樣子嗎?
倘若真想劃清界限,當初就該找個托辭,告訴她沒票。
但他沒有。
他自找的。
蘇和甩開她的手。
陸嬈也不在意,自己把煙點上。火機用完,本想“原路”再還回去——
男人一副冷峻眉眼盯着她,像是警告。
她笑了笑,不想玩太過,擔心人惹急了難哄,于是乖乖将火機放到他掌心,物歸原主。
開幕式還在繼續,擴音器裏致辭冗長,陸嬈沒認真聽,隔着墨鏡片肆無忌憚地看他,看脖子上的五色飄帶,有新有舊,有很多條。
“你沒說過你會摔跤。”她随口和他閑聊。
蘇和彈掉煙灰,語氣很淡:“你又沒問。”
“聽說你去年拿了冠軍。”
“運氣好。”
“這麽多條帶子,都是運氣好?”
他有些意外,轉過頭看她,問:“你還認識這個?”
“我剛才聽人說的,這個彩圈叫‘江嘎’,每得一次冠軍,就會多一條彩帶。”
“嗯。”蘇和頓了片刻,臉色稍有和緩,“我父親喜歡搏克,參加過很多比賽,後來也教過我。”
“你每年都來那達慕?”
“差不多。”
“待會兒在哪比?”
蘇和指了個方向,“那邊,挂彩旗的地方。”
“幾點開始?”
“十一點。”
擴音器裏,主持人宣布本屆文化節正式開幕,遠處“砰砰”幾聲禮炮鳴響,七色煙霧騰入半空。
蘇和一根煙抽完,摁滅,準備走了。
陸嬈抽得慢,煙還剩小半截。
迎面又走過來兩個男人,衣着打扮像是游客,一邊說笑一邊點煙。其中一個看見陸嬈,目光有些發黏,手肘輕碰另外一個,眼神一點、一挑,示意他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女人一身紅裙惹眼,裸露在外的肩膀線條流暢,白得發光,太陽鏡雖遮住一半面容,但蓋不住氣質,明星出街似的。
陸嬈其實感覺到了,但無所謂,繼續抽自己的。
蘇和擡腳要走,目光和對面兩個男人無聲交錯。
又站住,回頭問她:“一會有表演,你不去看?”
“什麽表演?”陸嬈不知道,以為放完禮炮,開幕式就結束了。
“馬術、唱歌、舞蹈,還有摩托車隊——有點像雜技那種。”
“好看嗎?”
“……挺好看。”
聽他誇節目好看,破天荒了。陸嬈差點沒笑出聲,強忍住,問:“那你去看嗎?”
蘇和想了想,說:“可以看一會,半小時。”
“行,那走吧。”陸嬈爽快答應,把最後一截煙掐滅。
然後當着兩個陌生男人的面,動作自然地牽住他的手。
蘇和微怔,指頭動了下,像下意識動作。低頭看她的手,再看她,揣摩意圖。
“走啊。”陸嬈唇角一勾,拖着他往前,“不是只有半小時麽?”
她太知道怎麽滿足一個男人的虛榮心,也篤定這一刻,他不會把她甩開。
從兩人抽煙的地方走到主看臺,四五分鐘路程。
蘇和被她牽着往前,的确沒有甩開,但也始終沒有回握。
臨近看臺,他終于慢下腳步,稍顯鄭重地叫了她的名字。
本是有話要說,卻被下一秒突然奏響的激昂馬頭琴樂蓋過了音量。
“開始了,好像是馬術!”陸嬈放開他的手,指向遠處奔騰而來的駿馬,不經意的動作,和幾分鐘前牽住他時一樣自然。
手指方向,身穿民族服飾的表演者策馬揚鞭,腰上系着長而絢麗的彩帶,随音樂節奏快速變換坐姿,時而低身伏于馬背,時而單邊騎乘,時而翻身躍馬,時而地面取物……
動作熟練,體态輕盈,引得觀衆席上陣陣歡呼。
她看得起興,又拿出手機拍照、錄像,不亦樂乎。蘇和卻有些無奈,話到嘴邊又咽回去,輕輕嘆了口氣。
“之前那個叫段譽銘的,是我媽給我安排的結婚對象。”陸嬈放下手機,轉過頭來,“我不想結,就把他拉黑,自己跑出來玩了。所以他才過來找我,要我跟他回北京。”
蘇和默了一會,問:“然後呢?”
陸嬈笑道:“你果然是要問這個啊,那你問就好了,在這嘆什麽氣啊?”
“……”
他略窘迫,卻也無話可說。
場上表演繼續,駿馬退下,又換上摩托車隊。幾輛機車疾速飛馳,又騰空躍起,比剛才更熱鬧。
蘇和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問她:“那還結嗎?”
“嗯?”陸嬈注意力全在場上,一時沒反應過來,“結什麽?”
“跟他結婚,還結不結?”
陸嬈就笑了,笑容幾分無奈,“你覺得,我要是能做主,犯得着跑嗎?”
說完,又習慣性地去口袋摸煙,摸到了才想起自己沒火,只好把煙放在鼻尖嗅了嗅,語氣很淡:“先拖着吧。”
蘇和沒有再問。看了眼時間,差不多該走了。打火機丢給她,道:“少抽兩根。”
陸嬈當着他的面把煙點着,揚了揚眉,“你管我?”
“懶得管。”
“那你讓我少抽兩根?”
“我的火機,嫌你費油。”
“……”
悶騷。
第二段民族歌舞開始,陸嬈才重新回到看臺座位。
秦曉柔抱怨:“你上個廁所這麽久……節目都快演完了。”
說完,她又嗅了嗅鼻子,問:“抽煙去了?”
“嗯。”陸嬈沒多解釋,坐下看摩托車表演。
秦曉柔笑她:“你都戒幾回了?”
“……”
陸嬈被噎得沒話,只能回個怨意深深的白眼。
起初說要戒煙,完全是因為看了幾篇公衆號推文,說吸煙對皮膚不好。後來發現,生活裏能讓皮膚變差的糟心事太多,也實在不差這一件。
開幕式表演結束,已經近十一點。
看臺前的賽馬道上,陸續有工作人員上來清場,為待會兒的三千米速度馬做準備。
那達慕的賽馬通常分為四種:短途速度賽、長途耐力賽、走馬和颠馬。
前兩種顧名思義。後兩者的參賽馬匹則需要經過特殊訓練,其中走馬要求馬匹四蹄不能同時離地,有些類似“競走”比賽,颠馬則要求馬匹四蹄高擡,交替行進。
所有比賽都是先到終點者為勝。
秦曉柔問:“留下來看賽馬嗎?還是去內場看摔跤?”
“你想看哪個?”
“賽馬吧,速度馬就這一會兒,比完就沒有了。摔跤有好多輪呢,下午和明天都可以看。”
“嗯,那就看賽馬吧。”
秦曉柔笑着推她,“行了你,快別裝了。”
“嗯?”陸嬈疑惑。
“我看見你倆牽手了。”秦曉柔下巴一揚,“就那兒,看臺底下。”
“……”
秦曉柔提議:“要不這樣,待會兒你去看猛男摔跤,我和李白在這看賽馬。”
“‘猛男’這名字太沙雕了。”陸嬈嫌道,“你再這麽叫,下次我沒法直視他了,肯定要笑場。”
秦曉柔聳聳肩,“你又沒告訴過我他叫什麽。”
“蘇和。”
“姓蘇?還是蒙名?”
“蒙名。”
“有什麽含義嗎?”
“好像是蒙語裏的‘斧頭’,堅韌、強悍的意思。”
秦曉柔大笑,“那還是猛男呀!”
“……行了你快別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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