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 僵持漫長無期，勝負卻只需一瞬

搏克比賽場地位于會場中央的一片長方形開闊草坪。

草坪四周飄揚着各色彩旗，幾名身穿蒙古袍的裁判已經就位，場地外圍熱熱鬧鬧地聚集了不少觀衆。

伴随着一曲悠揚的“烏日雅”贊歌，比賽選手呈一列縱隊入場，依照搏克傳統模仿獅舞、鹿跳、龍騰、虎躍，随即順時針繞場走動，最後站定，同預先抽簽确定的對手相對而立。

“哥！”寶勒格擠在人群當中，勉強探出腦袋，沖蘇和揮手大叫，“哥，你加油啊！”

蘇和循聲望去，沖弟弟揮了下手，目光又在觀衆之中掃過一周——

沒有，她沒來。

那時她問比賽時間，他以為她會來看。

臨近正午的陽光熱烈毒辣，場上選手已經開始流汗。

蘇和這一輪的對手強勁——個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但身型魁梧敦實，體重目測超九十五公斤，頸上也挂了“江嘎”，顯然參賽經驗豐富。

裁判走近兩人，最後重申比賽要點：腳不能踢膝蓋以上，手不能碰髋部以下，九分鐘限時，踝以上任何部位先落地者為輸，贏者記兩分，平局各記一分，輸者零分淘汰出局。

兩人都已參賽多次，規則早就爛熟于胸。

“預備！”

裁判舉起右手，示意選手各就各位——

一聲尖銳哨響，裁判右手劈下，比賽正式開始！

蘇和的身高在搏克比賽中不占優勢，必須時刻注意壓低重心，提防對手攻擊下盤。

對面壯漢卻恰好深谙此道，開局便牢牢握住蘇和小臂，先發制人，借助自身重量優勢一再前沖，再趁兩人距離拉近之機，腳下接連踢、纏、挑、勾，試圖将蘇和絆倒！

蘇和原本想将對方推開，奈何壯漢力道太足，他只好臨時變換策略，壓低身體的同時迅速後撤，以退為進。

壯漢猝不及防，腳下一個踉跄，卻沒摔倒，立刻調整姿勢站穩，又向蘇和發動第二輪進攻，一手用力攀住蘇和肩膀，一手死死摳住跤衣袖口，制住蘇和上半身的同時，繼續猛烈攻擊下盤！

蘇和行動受限，只能盡量閃避，兩人你來我往幾番周旋……

勝負難解，漸漸陷入僵持。

炎炎烈日之下，兩個男人弓腰埋頭，互相抵住對方，手臂青筋暴突，胸口劇烈起伏，額角不停滲出汗水，一滴一滴滑落臉頰。

裁判上前提醒，比賽時間還有一分鐘。

蘇和深深呼了口氣，耳邊的掌聲、喝彩與一切雜音漸漸模糊遙遠，只剩自己的砰砰心跳和沉重喘息。

沒有突破口，只能僵持。

裁判再次走近，開始最後三十秒倒計時：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壯漢低吼一聲，突然發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蘇和，将全部身體重量化為沖力！

蘇和不抵大力沖擊，單腿後撤一步，勉強穩住自己，兩手同時摳住對方腰帶下沿，雙臂肌肉繃緊——

餘光之中，閃過一抹明豔的紅。

只一下，又立刻消失，像是他的錯覺。

倒計時仍在繼續，餘下不足十秒。

壯漢深埋上身，拿頭抵住蘇和胸口，像頭發狠的蠻牛，使出渾身勁力，步步将人逼退。

一步，兩步……

第三步，蘇和兩腳分開站穩，猛地雙臂發力，竟直接将近兩百斤的壯漢拔離地面——

順勢一個側摔！

計時終止。

僵持漫長無期，勝負卻只需一瞬。

場下一片沸騰。

蘇和将對手從地面拉起，握手，鞠躬行禮，退場。

這才看清方才那一抹明豔紅色——不過是場地邊上一面迎風鼓動的紅旗。

不由得自嘲。

下一輪比賽要到下午，可以先帶寶勒格去吃個午飯。

會場人頭竄動，蘇和沒找見弟弟，因為剛才摔跤，手機和車鑰匙也都在他那。

太陽更曬了，他用手遮住頭頂陽光，眯着眼繼續找，突然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

“恭喜。”一把遮陽傘向後緩緩掀起，陸嬈笑着朝他遞過一瓶冰鎮礦泉水。

蘇和猝不及防，愣了一瞬才接過水。

瓶身外壁挂了不少水珠，他擰開喝了一口，冰爽甘甜。

“什麽時候來的？”他問。

“你進場的時候就來了。”陸嬈又抽了張濕巾給他，“人太多擠不進來，就在外邊看了一會。”

“嗯。”他拿濕巾抹了把臉，嘴角有不明顯的笑意。

“我還給你錄像了，要不要看？”陸嬈說着，從挎包裏拿出手機。

“不看。”蘇和別過臉，笑道，“錄我幹什麽。”

男人五官硬而深刻，冷臉時兇悍淩厲，笑起來卻很溫和。

陸嬈看得心動，又想去拉他的手——

“哥！”幾步之外，寶勒格朝蘇和揮動雙手，一路小跑着過來。

陸嬈趕緊停住動作，收起念頭。

少年興奮又莽撞，上前一把勾住蘇和脖子，因為個子不夠，還特意踮了下腳。

蘇和扳他胳膊，“別鬧，都是汗。”

“噫……你不早說！”寶勒格後知後覺地嫌棄起來，又把摸了一手的汗往蘇和褲子上抹。

“嘿，臭小子！”蘇和揚手，作勢要打他。

寶勒格眼疾腿快，趕緊跑出幾米，回頭沖蘇和做鬼臉。

陸嬈笑道：“你跟你弟感情挺好。”

“還行吧。”蘇和也沒否認，擡眼看了看周圍，問她：“你自己？還是和朋友一起？”

話語間，秦曉柔發來消息，說李白有事先回去了，她在會場外面看見一條美食街，都是當地特色小吃，問陸嬈要不要去。

難得蘇和答應一起吃個午飯。

美食街人多，陸嬈好不容易找見秦曉柔電話裏描述的攤位——臨時搭建的遮陽棚裏支了幾張折疊小桌，擺了摞塑料椅子，環境過于簡陋一般，卻已經是整條街上為數不多能坐的地方。

蘇和見陸嬈猶豫，又跟她确認：“在這吃嗎？”

寶勒格已經站在烤爐邊上挪不開腳，轉頭對蘇和道：“哥，就這家吧！我想吃石頭烤肉！”

陸嬈不猶豫了。她收起陽傘，上前拿了幾把塑料椅，在桌邊排開，“坐吧，坐下來點。”

蘇和：“好，我去要個菜單。”

這家攤位的主打菜就是石頭烤肉，也算是草原特色。

半米高的特制金屬奶桶裏擺上腌入味的羊肉，先肥後瘦，再鋪上幾塊燒紅的石頭，“滋啦啦”地蹿出撲鼻香氣。香氣過後，繼續鋪羊肉，鋪切成大塊的洋蔥、胡蘿蔔和土豆，最後加蓋密封。

因為蔬菜會出水，桶裏無需加水，直接丢進炭火堆裏整個兒地烤，烤上約半小時。

蘇和點了個四人份，又叫了些烤串，原本還想點瓶啤酒，想到下午有比賽，就算了。

因為攤主預先烤了幾桶，上菜還算挺快。不到二十分鐘，長方形的不鏽鋼盤盛着滿滿當當的羊肉和烤蔬菜——淺褐色的羊排肉搭配鮮橙色的胡蘿蔔和焦黃的土豆塊，色澤和香氣都很迷人。

如此粗放的吃法，筷子自然也就省了，一人一副塑料手套，直接抓着吃。

羊肉烤得火候很足，用手稍微一掰就脫骨，肉塊彈香軟滑，沾着攤主特制的醬料，風味十足。

秦曉柔還沒吃過這麽有特色的羊肉，一邊吃一邊贊嘆：“好吃欸！超級嫩！”

又懊悔剛上菜的時候沒拍張照片留念。

陸嬈直笑她沒出息。

再一細想，三個月前自己第一次來，估計也是這樣，沒好到哪去。

石頭烤肉吃到一半，攤主又端上來一盤烤串，有羊肉串、亮筋、板筋和饅頭片。

陸嬈驚了，問坐在對面的蘇和：“你到底點了多少東西？”

“沒了，就這些。”

“這些也吃不掉啊。”

蘇和看了眼弟弟，“有他呢，剩不下。”

“……”

寶勒格人不大，食量卻不小，話也多到令人發指。

少年一邊大口吃肉，一邊東一嘴、西一句地和陸嬈三人聊天，一點不見外。先是問她們從北京哪來，住在東城還是西城，又問北京哪個學校的計算機專業比較好，是北郵還是北理工。

簡直社牛本牛。

不過，因為蘇和話少，也好在有他弟弟，桌上不至于冷場。只是陸嬈沒在國內念過大學，也沒讀過計算機專業，實在給不出什麽意見。

聊着聊着，寶勒格又問到李白，問那個老外朋友怎麽沒跟她們一起。

“他啊，”陸嬈看了眼蘇和，半開玩笑的語氣，“因為你哥不喜歡他。”

寶勒格一愣，“我哥？”

少年看看蘇和，再看看陸嬈，一張疑惑面容漸漸舒展，總算反應過味兒來，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

“‘啊’個屁，她說什麽你都信。”蘇和拿了串烤饅頭片，捋下來給弟弟一片，自己留一片，催促，“快吃，吃完回酒店睡一覺。”

然後丢給陸嬈一個略顯怨念的眼神，大概是想怪她亂說。

陸嬈聳聳肩膀，也不争辯，桌下一條腿卻慢慢貼上蘇和小腿，若有似無地蹭過，又淺淺勾了一下。

“咳咳……”蘇和一口饅頭片嗆進喉嚨，咳得臉色通紅，喝了小半瓶水才壓下來。

用餐方桌面積太小，他想躲她卻不敢亂動，擔心桌上其他人察覺，只好悶不做聲，默默吃完剩下的半片饅頭。

終于熬到結賬。

蘇和掃碼付錢，陸嬈卻比他快一步。

可兩個女人總共也沒吃多少，蘇和覺得不合适，要把錢轉給她。

“不用了，算我謝謝你幫我保管行李，還有——”

她一手扶住蘇和肩膀，踮起腳尖湊近，用很輕的氣音在他耳邊說：“謝謝你幫我把胸罩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