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隊長和門面

方一燃做了個夢,就,挺離譜的一個夢。

他夢到了他第一次見到喻融的場景。

那年是他做練習生的第二年,他十八歲,喻融十五歲。

那天方一燃一個人悶頭在練習室練舞,他未來的定位是隊內的隊長,自然在各個方面要比別人更加上心些,舞蹈算是他的強項,方一燃練得那叫一個熱血洋溢汗水揮灑。

他無意間擡頭,喘息間透過鏡子,對上了一雙漂亮而冷漠的棕色眸子。

那是十五歲的喻融。

男孩子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尖而瘦削的下巴埋在柔軟的圍巾裏,他站在練習室的門口,冷若冰霜且飽含敵意地盯自己。

練習室外打進來的陽光是暖橘色的,給他柔軟的發絲鍍上淺淡的金邊,但男孩子的目光裏卻帶着純粹的輕蔑與寒意,像極了一只被惹毛了的貓,弓着背,傲慢而警惕地打量着自己

直到後來方一燃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組合原本定的一個隊員突然跑路,喻融是會在幾年後以單人歌手的形式出道的。solo,自己作詞,自己唱歌,不用學讨厭的舞蹈,不用當只被關注臉的門面,是這個驕傲優秀的少年一直以來的夢想。

方一燃被夢裏喻融的那個冰冷的眼神凍醒了。

他猛得睜開眼,長舒了一口氣,盯着天花板,只覺得一陣宿醉後的頭痛。

這夢是真的是來的莫名其妙。

組合在早一周前出了道,mv播放量破百萬,團體熱度只增不減,昨天是公司辦的小慶功宴,感慨一路走來的不容易,當晚的方一燃喝的有點上頭。

怎麽就夢到了這個小孩兒?

方一燃感覺有點說不上來的不對勁,心緒難得有點煩悶。

但想着一會兒還有出道以來的第一個綜藝要錄,他還是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翻了個身,準備再補會兒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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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轉過頭的一霎那,眼前的一幕,卻是讓方一燃的每一根頭發絲兒都無聲地炸了起來。

少年裸着身蜷縮在自己眼前,清瘦白皙的鎖骨和脖頸上落的滿是青青紫紫的痕跡。像是夢見了什麽不好的東西,他腫紅的唇瓣微微抿起來,呢喃着蹙眉将巴掌大的臉埋進了被子裏。

方一燃感覺自己的天靈蓋已經炸開了,滋哇滋哇地往外面噴絢爛的煙火。

他直勾勾地盯着少年那露在被子外的美麗而冷淡的熟悉眉眼,視線慢慢轉移到他左耳上挂着的耳墜。

耳墜是一個小小的金屬挂牌,上面刻Y179幾個字符,方一燃自己有一個,或者說,他們隊內的每個人都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耳墜。

Y179,是他們組合的名字。

我完了。方一燃茫然地盯着昏睡中的喻融。

離譜,是真他媽離譜。

我把我們隊的小門面給睡了。

“姐,我求您了,這眼線給我卸了行嗎??”

方一燃吸着手裏的八寶粥,前一腳剛踏進化妝室的門,後腳就聽見孫骅那粗犷雄壯的嚎叫聲。

方一燃擡眼一瞅,含着熱粥的喉嚨一哽,竟也是一時語塞。

孫骅的眼是個不大的單眼皮小眼,結果現在不僅被畫了粗如蟒蛇般的黑眼線,這眼線的眼尾還錦上添花得換了個色,是個鮮嫩欲滴的翠綠色。

化妝師小姐姐心平氣和地把企圖逃離的孫骅按回了椅子上:“這顏色是一會兒和你頭發衣服配套的,錄完我立刻就給你卸。來,嘴巴閉住,上口紅了。”

孫骅氣悶而郁結地閉上了嘴。

方一燃咳了一聲,不自在地攥緊了八寶粥杯子,他找了旁邊的沙發落座,埋頭專注地嘬着杯子裏的熱粥。

然而屬于一個成熟男人的責任心,卻迫使着他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趁着吸粥的間隙,悄悄地瞥了眼在另一個化妝臺前上妝的喻融。

喻融似乎是倦極了,閉着眼安靜地窩在椅子裏,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擺布。他長而卷翹睫毛随着呼吸輕顫,愣是把給他化妝的小姐姐看得老臉一紅。

方一燃收回目光,咕嚕一聲把粥全咽下去了。

兩個小時前。

“不要告訴任何人。”喻融微微泛紅的眼睛直直地看進方一燃的眼底,少年的嗓音本是清冽悅耳,此時夾雜着一絲微妙的,頗為暧昧的嘶啞。

方一燃下意識地點頭。

喻融像是脫了力般倒回了床上,他看起來有點茫然,似乎在思考什麽,但又似乎只是在放空。

但很快,喻融就開始下床撿地上的衣服穿。

他的動作很緩慢,扶着牆,眉頭輕蹙,像是在忍着身體深處傳來的痛楚,雖然一聲不吭,可巴掌大的小臉卻是慘白到近乎透明。

方一燃趕緊跳下床把他的衣服都撿了起來。

喻融沉默地接過衣服穿上,然後擡頭定定地看了方一燃一眼。

那眼神方一燃熟悉不過,四年來,喻融給他的眼神從來都是這樣小獸一般,飽含敵意與警惕的。

只不過現在,又多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罷了。

方一燃知道,自己是被小孩兒徹底給記恨上了。

“老方!回神兒了老方!上妝去!”

孫骅頂着綠油油的雞窩頭,一掌呼在了方一燃的頭上,又沖他眨巴着畫着綠油油眼線的小眼睛,大嗓子嚷嚷着問:“奴家美嗎”

方一燃一腳把孫骅踹開,晃晃悠悠地去上妝了。

于經涼翻過一頁雜志,抑揚頓挫地諷道:“美,和我家小區的灌木叢一樣耀眼。”

國際友人安迪嚴肅地在旁邊實時提出疑惑:“冠母聰是什麽?”

吵,是真的吵。

Y179,男子唱跳組合,成員五人,痞氣隊長方一燃,溫柔主唱于經涼,異域主舞安迪,熱血rapper孫骅,清冷門面喻融。

這是公司宣傳的設定,後來方一燃總結了一下,分別是背鍋俠隊長,娘炮主唱,文盲主舞,小腦萎縮rapper,以及一個叛逆青少年門面。

方一燃嘆息着落座,化妝師熟練地開始給他上粉底液。

為了避免氣氛的尴尬,方一燃營造出自己宇宙第一大忙人的假象,有模有樣地掏出來手機開始瞎滑,自然,是不出所料地一個字都沒讀進去。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向身邊的喻融投向分毫,卻還是忍不住悄悄豎起耳朵偷聽喻融和小化妝師的對話。

化妝師:“今天的氣色不好啊。”

喻融:“嗯。”

化妝師:“你脖子怎麽了?我給你遮一下吧。”

喻融:“?”

方一燃手機差點沒抓住:“!”

喻融朦胧中睜開眼,半眯着雙眸,茫然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脖子上星星點點的紅痕,目光瞬間清明,眼底的溫度冷了下來。

“過敏了。”喻融又閉上了眼。

方一燃,男,22,頂天立地熱血男兒,此時心底很不是滋味。

他認識喻融四年,卻是實在不太了解這位小朋友。

他們倆的關系其實就是單純的僵。

一開始方一燃還天真的以為這并不是單單只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喻融是和整個組合的關系都不太好。

這也可以理解嘛,心高氣傲的青少年,本來以為自己能一個人出道,突然被塞進一個年紀全部比自己大三四歲的人的組合裏,換誰誰都不可能舒坦啊。

但後來喻融和別的成員逐漸也玩起來了,之前的那些小芥蒂也都放下了,卻唯獨對自己還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樣子,這就讓方一燃逐漸感到難頂了起來。

方一燃對天發誓,自己是真的沒得罪過這位祖宗。

平時有成員練習時态度不端正或是舞蹈頻繁出錯,方一燃的流程都是先找瓶水喝上兩口潤潤嗓子,然後原地叉腰口吐芬芳直接開罵,噴得對方狗血淋頭不敢再犯。

但對待團內的寶貴的青少年喻融,方一燃卻是從來不敢大喊大叫,充其量溫和地提醒與建議,唯恐不經意間傷害到小孩敏感的心。

結果還是被小孩給讨厭了。

後來于經涼還頭頭是道地給他分析:“可能因為你是隊長吧,青少年嘛,對領導啊老師啊這種角色都沒啥好感。”

苦澀,總之就是非常苦澀。

方一燃背負着來喻融莫名其妙的恨意茍延殘喘到了現在,他頂着高層的壓力,肩負着隊長的重擔,兢兢業業地努力維持着組合的關系,總算熬過四年熬到了出道。

他自認自己還是很能抗壓吃苦的一個人,但昨天那個旖旎暧昧到極點的夜晚,卻是讓方一燃難得的有點小崩潰。

愧疚和歉意是肯定有的,方一燃不是什麽亂玩的人,身為成年人也願意擔起責任去補償與道歉。他在等一個可以和喻融單獨交流溝通的機會,然而小朋友喻融,選擇的回應方法卻是讓方一燃有點無從入手。

他選擇了徹底無視方一燃。

“準備出場了各位祖宗們!”助理小魚推門進來嚎了一嗓子,“都麻利點兒!”

場面一度混亂,懶懶散散的一群人直接原地蹦起,匆匆忙忙地整理起了服飾造型。

造型師往孫骅綠油油的頭頂上又不要錢地噴了半罐子定型噴霧,安迪滿頭大汗地給于經涼解着袖口上纏成一團的金屬穗兒。

方一燃則站在門口,老媽子一樣苦口婆心地最後一遍嚷嚷着注意事項。

“進場都給我把頭擡起來,喊口號鞠躬必須都給我齊了,群舞記得最後一節的走位變化,尤其于經涼你別回頭又跑反了,都給我記住了!”

一群人嘟嚷着說他唠叨,但方一燃心裏比誰都清楚,第一次上綜藝,這幾個貨都是在八成都是表面強裝鎮定,實則心裏慌的一批。

所以他笑着最後添了一句。

“也都別給我緊張,一會兒誰說話磕巴誰收工後請火鍋。”

緊繃的氣氛成功地緩和了下來,一行人笑罵打鬧着着來到了演播廳後場。方一燃猶豫了一下,還是特地拖了一下腳步,走在最後,默默地觀察着喻融。

喻融靠着牆慢吞吞地走着,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然而方一燃眼尖地發現他似乎是有點站不穩,肩膀微顫,指尖若有若無地點着牆,像是在在找支撐點借力。

方一燃感覺不太對勁,剛想張口叫住他,演播廳裏的主持人洪亮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

“讓我們掌聲歡迎新晉組合,Y179!”

方一燃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先把節目錄完再說。

臺上是笑意盈盈的主持人,臺下是吶喊尖叫的粉絲,燈牌閃爍着七彩的光倒映在方一燃的眼底,他舉起話筒,笑容迷人而痞氣,聲線低沉而穩重。

“大家好,我們是Y179。”

而上臺前那句未問出來的話語,終究還是被方一燃咽回了肚子裏。

作者有話說:

一個甜餅,各位看個樂呵就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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