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師兄跑路了

吳世盤腿坐在床上，臉色陰沉地看向面前的白色紙鶴。

就在剛才，這玩意兒硬生生将他從睡夢中啄醒。雖然是個紙做的身體，啄起來卻是實實在在的疼，直到現在，他都還感能感覺到從臉上傳來的陣陣刺痛。

紙鶴不過是個簡單的術法，自然察覺不出他人的情緒，傻傻撲楞了幾下之後，便開始忠實履行主人交給它的職責。只見它渾身一顫，淡淡的金色光芒蕩漾開來，金光如水般流動，逐漸彙聚成一個氤氲飄渺的虛幻人像。

人像輕咳一聲，發出了低沉的聲音：“師弟，早上好啊，休息得如何？”

吳世心想，沒有你的打擾，肯定能夠睡得更好。

“又到了翠玉果盛産的季節，師兄路過小鎮集市時，瞧着果子都很新鮮，就讓人送了幾筐到門派裏。如果沒記錯的話，師弟應該挺喜歡吃的？不過翠玉果雖然吃起來甘甜爽脆，卻有些燥毒，吃多了卻對身體不好，師兄建議你一次還是不要吃太多為妙……”

身體好不好不知道，但是我現在的心情就很不好！

吳世擡手揉了揉眉心，按下心頭浮現的不祥預感，嘟囔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清夢被擾，他的臉色臭得可以。奈何對面只是一段事先錄好的影像，他的氣沒法撒到正主上，便只好又吞了回去，活像是吃進了一個臭雞蛋。

也許是預料到了吳世的反應，人像終于打住了滔滔不絕的閑話，正色道：“言歸正傳，師兄昨日夜觀星象，發現東南方有詭谲變動，加之今早收到諸天門傳書，應當是有大事發生。事态緊急，容不得耽誤，只得立即趕路奔赴。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門派的事情就交由你來負責。”

對方的聲音不急不忙，吳世的眉頭卻很快皺成了一團。

先不說大師兄是否有觀星蔔算的能力，這家夥明明向來不以天下為己任，如今怎麽會如此積極？是真的有什麽要緊的大事，又或者是……

吳世剛想到了某種可能性，就聽見對方補充了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剛好有麻煩上門的話，也麻煩你了。”

果然，這才是重點吧！

對于某人如此冠冕堂皇的跑路行為，吳世深感無語。

掌門師兄口中的麻煩向來只有兩類，一類是難對付的女人，一類是超級難對付的女人。不論是哪一類，都決不是容易善了的對象。

那家夥曾在門派聚會上向幾個師弟師妹訴說過自己的困擾。啰啰嗦嗦一大堆，其實中心思想就是，他風度翩翩又樂于助人，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能得罪這麽多女人。

最後，大師兄自作主張得出結論：“大概是我長得太過貌美，連她們都嫉妒了吧。”

吳世記得，當時現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過後，三師姐一針見血：“只不過是你拈花惹草用錯了方法。”

對于這個見解，吳世深感贊同。雖然大師兄說得無辜且委屈，但會惹上這麽多麻煩，和他拈花惹草的本質脫不了幹系。

然而死狐貍也看透了他的本質，所以才會放心把門派的攤子扔到他身上。

“拜托了阿世，等師兄此番回來，肯定會給你帶很多很多口糧。”

望着面前眨巴着真誠雙眼的人影，吳世冷哼一聲，下撇的嘴角卻不自覺平複了些。

算了，也習慣了。

只要大師兄能夠如約将口糧帶回，就一切都好說。

***

收拾幹淨，吳世便大步出門，跟往常一樣向小師妹的住所走去。

小師妹馮芸注重生活品質卻又懶惰成性，這些年來陸續收了些弟子，美其名曰壯大門派，實際上存着讓別人幫她料理日常瑣事的私心。托她的福，吳世每天的午飯都有地方解決了。如果不是擔心自己的飯量會吓走這些辛勤的小朋友，他也許頓頓都會去那裏蹭飯。

千竹居裏，食物的香氣已經彌漫開來。

馮芸正喝着濃粥，見到吳世的到來，她挑起秀眉，露出了一個調侃的笑容：“可憐的五師兄，大師兄又把門派擔子扔給你了吧？”

吳世相當驚訝：“你怎麽知道？”

他自己都是才收到消息的。

馮芸勾勾手指，圓桌對面的大弟子陸圖心領神會，開口說道：“回五師伯的話，弟子清晨下山采購的時候，碰巧撞上了掌門，形跡匆匆，疑似跑……有要事在身。弟子上前打了招呼，便得知他确實需要外出一陣子。”

吳世心想，你直說跑路就行，完全沒必要給那家夥面子。

不過由于大師兄的承諾，他的心情已經遠沒有之前那麽糟糕，現在反而有興致關注起另一個問題：“小師妹，你太不厚道了，居然打發自己的弟子一大清早去采購？”

在他看來，早起可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馮芸含着銀勺唔唔兩聲，陸圖當即配合着解釋：“師伯誤解了，這是弟子主動提出的。術法保存的果蔬始終不如新鮮采摘的味道好，大家都喜歡吃新鮮的東西。而且在上下山的過程中，弟子也剛好可以借此機會鍛體淬心，可謂一舉多得。”

吳世愕然，視線在馮芸的點頭和陸圖真誠的表情之間打轉，最終無話可說。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真可謂和諧健康的師生關系。

這還能說什麽呢？

搖頭感慨了一番，吳世不再多說，端起自己專用的海碗大口喝起粥來。海碗不一會兒就見了底，肚子卻并沒有半分滿足的跡象，于是他又好不見外地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

馮芸見狀，蹙眉抱怨道：“我這兒遲早要被你給吃窮了。”

吳世毫無尴尬之色，甚至大手一揮：“沒關系，現在我是掌門，改天就給你下撥一筆專用資金，用來改善門派的夥食質量。”

“這樣是挺不錯的。”馮芸頓了頓，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只是敢問掌門師兄，門派金庫如今還有多少餘錢呢？”

“……”

吳世張嘴，卻久久吐不出話來。

他這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碰巧看了賬簿幾眼，如果沒記錯的話，上面是個比較可憐的數字……

在小師妹深深的注視下，吳世讪笑着別過頭去：“實話說，小芸你身家豐厚，哪裏還會在乎這點小錢不是？”

馮芸發出了一聲嗤笑。

吳世還準備說些什麽，就聽見一個急促帶喘的稚嫩聲音從屋外傳來。

“師父，師父，大事不好了！”

下一刻，馮芸的小弟子何其也出現在了門口，小小的臉蛋上因為疾步奔跑而通紅。

馮芸奇怪道：“小其，發生了什麽事？”

發現吳世也在，何其連忙向他行了一禮，這才急急道：“二師伯和別人打起來啦！”

似乎是為了增加說服力，他的話音才落下，衆人就聽到了一聲巨響。

山水門排行末尾的師兄妹相互對望了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震驚。

吳世喃喃道：“稀奇啊稀奇，二師兄向來沉浸在自己的劍道不可自拔，話都不多兩句，這會兒居然還會和別人打架？”

馮芸摸着下巴想了想，恍然道：“也許是遇上了值得一戰的對手。”

頓了頓，她的表情變得古怪：“五師兄，你快去看看吧，要是再晚一些，說不定他們能把整個山頭都削沒了。”

吳世回憶起了五年前的夏天，嘴角有些抽搐：“我也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阻之某件可能發生的破壞事件，不能讓此成為大師兄克扣他報酬的借口。但是小師妹對此興趣缺缺，她夾起一塊桂花糕，揮揮手道：“師兄你自己去吧，我還沒吃飽呢，懶得過去了。”

轟隆隆——又是幾聲巨響，簡直像是催命符一般，讓吳世不敢再多逗留。

三兩下将碗裏的粥都灌進肚子之後，他大聲問道：“二師兄在哪裏？！”

何其回道：“就在他平時練劍的無思崖。”

話音沒落，吳世就已經一溜煙奔了出去。

希望還不會太晚，他想。

***

事實上，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吳世去得确實不算太晚。彼時，兩人才剛剛打起來。而這種帶有切磋性質的比拼，往往又是從簡單的招式開始的。所以他去到的時候，就只有周邊的樹木灌叢遭了殃，離山頭被磨平還遠得很。

二師兄歐陽複禦是劍癡一個，一旦陷入了某種狂熱境地，往往十頭夔牛都拉不回來。但五年前的事情曾讓老不正經的掌門師兄大怒，并給他留下了某種足以記上多年的陰影。所以吳世這會兒只需大叫“再鬧下去大師兄就要生氣了”，就成功讓他硬生生停下了動作。

有些不悅地看了吳世一眼，歐陽複禦倏地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他的對手也停了下來。

吳世這才注意到，那是一個長相楚楚動人的女子，膚白如雪，五官姣好。

女子似乎嘟囔了句什麽，然後反手将三尺長劍收入到了手心當中，揚起黛眉朗聲問道：“蘭子青在這裏嗎？”

聲音清亮爽利，與她嬌弱的外表頗有幾分不和諧之感。

吳世花了數息的時間才反應過來，蘭子青是自家大師兄的衆多花名之一。

這不會就是所謂的麻煩吧？！

懷着某種僥幸心理，他小心翼翼反問道：“姑娘，你是來送翠玉果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