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浮光業舞
吳世盤腿坐在地上, 看着呼呼大睡的七裏,心裏有些沒譜。
應該奏效了吧?
他曾經聽大師兄說起過靈虛前塵鏡,這種奇特的法器由上古時期的一位鍛器大能所打造, 據說可以幫助使用對象回憶起因為外界幹擾而遺忘掉的所有記憶。法器使用的時候不需要灌注一絲一毫的靈力, 操作方法簡單便捷還富有童真, 唯一的缺點是, 使用者有可能會因為湧現的記憶過多而一時無法負荷,陷入昏迷狀态。
吳世也是第一次實操, 所以并不能确定七裏如今的狀況是否屬于正常,更不知道對方要睡多久才會醒過來。他甚至還有點小小的擔憂,死狗會不會因為神魂所受沖擊過大而變成真正的傻狗,等會兒一睜開眼睛就喊自己爸爸。
那可真是罪過,從各個方面都很罪過。
所幸的是, 預料當中最糟糕的情況并沒有發生。七裏醒來時,雙目之中一片清明了悟, 不僅沒有半分變傻變憨的征兆,整只狗的氣勢似乎還得到了升華,雖然形象依舊小巧得可以雙手捧起,卻平添了幾分深沉厚重的雄渾氣魄。
這和他平日裏見風使舵的油嘴滑舌有着天壤之別, 也與他護衛自己洞穴時的兇悍銳利全然不同, 而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就仿佛面對着不可撼動的巍然大山。
吳世感到震驚,心想這家夥莫非真是什麽深藏不露的厲害神獸,多年來在我們門派裏其實都是明珠蒙塵了?
因為過于意外, 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七、七裏, 你感覺怎麽樣?”
“無礙,多謝關心。”七裏微微颔首, 說道,“吾已知曉事情的起因經過,此事因吾而起,則必将由吾了結。因果報應,此乃常道。”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不高不低,聽起來平淡無波,卻又似乎蘊含了無限滄桑。
吳世心中的震驚倍增,都快要合不攏嘴了。
怎麽一覺醒來,你這家夥居然連說話的語氣方式都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散發着一股裝逼的氣場?你肯定不是七裏,而是被什麽深山老林的絕世老古董奪舍了吧??
而更讓他驚嘆的事情還在後頭。
只見七裏說完這一番話之後,便開始原地手舞足蹈起來。
吳世一開始看得不明所以,還覺得有些尴尬,但出于禮貌的觀望态度,就沒有出聲制止。結果片刻之後,七裏身上突然出現了一道淺灰色的細長影子,随着舞蹈的繼續進行,影子越發渾厚凝實,最終将他徹底籠罩在其中,并開始散發出白色的柔光。
此時吳世眼中見到的,便是一條在地面翩翩起舞的白蛇。他細長的身軀時而如若無阻地鑽進了地裏,時而又毫無預兆得一躍而出,雖然還是有些說不出的違和,但卻展現出了生機勃勃的力量和游刃有餘的靈活性,遠比先前的尬舞具有觀賞性和震撼力。
轟隆,轟隆……
碰撞和摩擦的聲音此起彼伏,周圍的石塊岩粒仿佛也受到了鼓舞,紛紛前來應和伴舞。腳下突然傳來了巨大的擡升力量,吳世有剎那的愣怔,緊接着靈光一閃,意識到将要發生什麽,當下便手腳并用,牢牢趴住了身下的岩塊,以免被甩了開去。
果不其然,不過短短幾次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回到了地面上,先前已經不見蹤影的持劍男正好好躺在他的身前,仍舊是四肢俱全,只是周身多了些血跡。蟻後的神魂大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所以此時的男人正處于昏迷狀态。
吳世懶得理他,站起身來四下環顧,發現目之所及一切正常,就連腳下的地面都堅實得仿佛不可能崩塌。只有不遠處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長得有十丈高的巨大蛇影,正在靈活地上下翻飛舞動,身上散發着盈盈光芒,伴随着或遠或近傳來的大地伴奏,成為不得不矚目的壯麗風景。
他想起先前在地下空間裏的所見,頓時明白違和感的所在——
先前的舞者實在太過纖細了,以至于每一個動作顯得有些小家子氣。此時望去,對方的身姿氣勢磅礴,潇灑不拘,一舉一動都與身體的特性完美結合,就找不到任何讓人覺得遺憾的地方了。
在吳世陷入短暫的感嘆當中時,祁連山谷的其他人也見到了這一場精妙絕世的舞蹈。
天河行和祁連峰原本正在庭院裏唇槍舌戰,可山莊因為突然的地面崩裂而倒塌,一切便都突然亂了套。他們兩人逃跑及時,沒有受到波及,卻還是有很多人被埋在了凹陷的廢墟之下。
祁連峰有些慌了神,立即把能叫來的人都叫來,命令他們找出應對的辦法。天河行心中有些不祥預感,在不顧禮節劈頭蓋臉将祁連峰罵了一頓之後,也心急如焚地聯系自己的部下。
結果就在餘溪匆匆趕到之時,遠處突然膨脹起一個龐大的蛇影,凜然矗立于大地之上,其身上散發的光芒雖不至于讓漆黑的夜空亮如白晝,卻也足以比得上又一輪明月。蛇影沒有任何停頓,就已經自發舞動起來。
在場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巨蛇的磅礴之舞,一時之間,竟無法挪開眼睛。天河行震撼之餘,心頭更是湧起莫名其妙的酸脹,可還沒待她深思這種反常情緒的原因,耳邊就突然傳來了石頭滾動碰撞的聲響。
她猛地轉過頭去。只見凹陷的大地正在某種無形力量的操縱之下慢慢恢複原狀,連帶着原本已經消失無蹤的祁連山莊,也都已經重塑了骨架,原本散落在廢墟中的山莊構件,紛紛沿着脫落的軌跡回到其原來的位置,簡直如同時間倒流了一般。
越來越多被埋的人重見天日,帶着一臉難以置信的狂喜。
圍觀者忍不住叫道:“這簡直是奇跡!”
“是玄虛冥蛇,是地靈神大人帶來的奇跡!”
“地靈神不計前嫌,來救我們了!”
天河行深深注視着那舞動的巨蛇,心中突然有種實現了什麽的圓滿,喃喃道:“這才像樣啊……”
她下意識就要朝蛇影所在跑去,然而餘溪擋在了她的身前。
“小姐,請留步。”他指了指眉宇之間還是有些慌色的祁連峰,低聲道,“現在正是說服谷主的最佳時機。”
天河行愣了愣,想起剛才突如其來的災難場景,最終點了點頭。
***
“吳世……”
“吳世!”
“吳世!!!”
剛開始的時候,吳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死狗跳舞跳得正高興,又怎麽會有空叫自己呢?直到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凄厲,語氣越來越急促,他才回過神來,疑惑道:“七裏?”
“你終于有反應了……快來幫幫我啊!”
吳世有些不明情況,瞅着不遠處那舞動的巨大蛇影,心想你看起來逼格如此之高,可不像是需要求救的樣子啊?還有那“吾”前“吾”後的說話方式呢,才過了沒多久就打回原形了?我好不容易接受了你妖界大佬的設定,就不能維持得久一些麽?
七裏不知道吳世心裏所想,不然肯定要反駁對方:“我的苦你不懂。”
實際上,關于先前發生的事情,他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就好像有什麽極其強大的外界幹擾在狠狠抹去他腦海中的某些痕跡。如今的他,只記得自己通過靈虛前塵鏡找回了某些記憶,然後發現了體內玄虛冥蛇的力量,并掌握了使用力量的方法。
現在的這支舞蹈,正是可以逆轉大地變化的浮光業舞,分為起始之舞和終結之舞兩部分。起始之舞讓身下的大地開始向着過去轉變,而只有終結之舞完成之時,這種轉變才會停止。
本來跳完就完事了,可目前的問題是——七裏發現自己閃到腰了。
這可是真是有些尴尬的問題,就好比正在輸出燃靈本命技的劍修突然發現自己的劍将要斷了,又好比施展高階靈術的五行術師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靈力不夠用了,七裏深切覺得,自己這老腰是撐不到終結之舞完結就會徹底罷工了。現在每扭動一下,他都能感受到從腰部傳來的強烈抗議。
可疼,可折磨。
那如果終結之舞沒跳完會發生什麽事情?
模糊不清的記憶告訴七裏,大地的逆轉便會持續到玄虛冥蛇的力量消耗殆盡之時才會停止,不需要計算,腦海裏已經自發跳出了一個時間——五百年。
五百年的逆轉所帶來的退化,足以讓祁連谷主對他從感激涕零變成恨不得挫骨揚灰,追殺到天涯海角都是可以預見的光景。
這可真是情況緊急,電光石火之間,他便想到了吳世。
通過七裏那堪比擴音術的大嗓門喊話,吳世了解到事情的緣由,頓時笑得肚子都痛了,直到蛇影的動作徹底停止,他才反應過來現在不是笑的時候。萬一七裏真的被祁連谷主記恨,門派肯定要受到連累,自己又怎麽可能獨善其身?
這樣想着,他便立刻手腳麻利地沖進了那虛影當中,找到了正趴在地上痛苦哼哼的七裏。
見到吳世,七裏的雙眼驟然放射出熱切的光芒:“快快快,把我身上玄虛冥蛇的能量給吞掉吧!”
吳世哂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積極的。”
七裏把他從地底救了出來,讓他免于遭受被埋到不知何年何月的厄運,吳世還是心存感激的。此時的他難得溫柔地摸了摸七裏的腰,又将他抱了起來,說道:“你抓穩了。”
七裏的小爪子立刻緊緊扣住吳世的手臂。
吳世嘴巴張開,全神貫注。下一刻,巨大的吸力在他嘴裏産生,白色的蛇影牽扯着七裏身上所有玄虛冥蛇的能量,都在幾次眨眼間盡數進入到了吳世的嘴巴裏,當然還有數不清的草木沙石也受到牽連,以及那位昏迷不醒的紅巾黨閣下,也朝他這邊飛了過來。
在千鈞一發之際,吳世及時堵住了嘴巴,卻沒能躲開持劍男的重擊,連帶着被砸飛,重重落在了地上。
七裏發出一聲悶哼,顯然老腰又受到額外的刺激。
吳世咒罵幾聲,一把推開了身上的持劍男,正打算爬起身來,就發現頭頂多了一張人臉。
唔,好像有點眼熟。
對方表情困惑,且也遠不像先前那般惜字如金,反而有些話痨:“你剛剛那是什麽招數,據我了解,傳說中的氣吞山河也達不到這樣的效果啊?”
“你懷裏那只狗使的又是什麽招數,居然還能夠讓塌陷的大地恢複原狀?”
“那道虛影是玄虛冥蛇嗎?我抓到的可沒有這麽大啊。”
吳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看到了多少?”
“從那道蛇影出現開始,我就在一直在旁邊看着了。”
“……”
大兄弟,你不是要去找麒麟閣算賬嗎,這麽快就回來了?回來就回來,你還不聲不響躲在一邊,偷窺很好玩是嗎?
也許是吳世表情太過豐富,傳達的意思太過明顯,東方立即張口澄清:“我落下了東西,回來取的。而且我也是光明正大地看的,你沒有瞧見而已。”
頓了頓,他又一臉興致勃勃地問道:“能告訴我了嗎?那究竟是什麽招式,你們又是何許人也?權當交個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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