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山河鏡面

回到山水門的那刻， 吳世心裏突然生出了一種久別重逢的感慨。他懷念自己那間常年不掃的小破屋，懷念那張躺下就會吱呀作響的老爺床，懷念那一摞百看不厭的小說讀本， 連帶着山上随處可見的一草一木， 都變得異常親切起來。

——雖然按照實際感官時間來計算， 他才離開了不過短短十五日。

七裏将之稱為“宅男綜合征”， 對此，吳世冷哼一聲， 直接回以一個潇灑走遠的背影。

是的，死狗還是跟着他回到了山門。

剛剛離開的那會兒，吳世表面上不聲不響，其實暗地裏一直有在琢磨着如何将七裏合理地打包送人。只是随着後來的一系列經歷，心境漸漸發生了變化， 雖然并沒有對死狗改觀多少，他卻還是良心發現， 覺得這種做法不太厚道。

于是，一人一狗就這麽相安無事地回到了山上。

吳世擡頭看向山腰處若隐若現的玄色瓦頂，心情頓時雀躍起來，腳下健步如飛， 身為宅男的全部體力在此時得到了充分的展現。在奔行的路途中， 他已經計劃好了回去之後的一系列活動，卻沒有預料到等在院子裏的人。

身姿挺拔如劍，眉間寒氣逼人，如果出現在作者淩雲的小說當中， 就必然是一個冷僻孤傲的劍修形象。

怎麽來得這麽快……

吳世快步迎了上去， 問道：“二師兄，你在這裏等了很久了嗎？”

歐陽複禦輕輕搖了搖頭， 回道：“我算好了時間。”

吳世恍然，心想也是呢，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劍道上的二師兄，又怎麽可能在這種放不開手腳的地方啥也不做幹等？收到陸圖傳訊之後，他必然已經根據已知條件進行了快速的運算，并得出小師弟抵達住所的時間，然後繼續自己今日的修行，直到在最合适的時候禦劍而來，剛巧比小師弟早那麽一些些到達。

畢竟二師兄就是有着這樣嚴謹周密的時間觀念。

歐陽複禦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蹦出兩個字：“如何？”

吳世嘆了一口氣，将自己所知道的實情告訴了對方，包括那條在夜宴上突然失蹤的灰色大蛇，以及莫名其妙跑到七裏身上的玄虛冥蛇之力，以及那股力量最終的去向，一五一十，沒有遺漏。末了他無奈地一攤雙手：“因為那之後再也沒有玄虛冥蛇的蹤跡，我也無從查起。”

歐陽複禦的表情有些愣怔，片刻後喃喃道：“七裏……”

吳世本來存了些投機取巧的意思，這會兒有點擔心二師兄會遷怒到死狗身上，便連忙補充道：“我想七裏大概不是那什麽玄虛冥蛇……”

“我知道。”歐陽複禦聲音低沉，像是在告訴吳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的巨蛇和我記憶中的玄虛冥蛇并不一樣，那家夥不應該具有逆轉大地的威能，否則我也不可能斬殺得了……”

若要較起真來，這當中還有不少可疑的漏洞，但值得慶幸的是，二師兄并沒有打算繼續糾結下去。只見他低頭自說自話片刻，就成功說服自己相信玄虛冥蛇确實已經死亡的事實，并将祁連山谷現身的巨蛇直接歸類于某種品種相似的妖族，接着便把這個問題抛置腦後，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只見他猛地擡頭，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雙眼似乎放射出了精光，當中湧動着某種隐晦的熱切：“那個呢？”

二師兄所拜托的另一件事情，自然便是山河鏡面。對此，吳世不需要再敷衍，忙不疊地從腰間的白色玉佩中取出一面足有人臉大的雕花圓鏡，遞到了對方面前。

玉佩是天河行贈送的須彌空間，據說是時下流行款式，比須彌囊要樸素得多，卻更為實用。有了這個玩意兒，吳世便能時刻提醒自己，林無涯是個算計師弟的狡詐貨色，這能幫助他在下次見面的時候做出最正确的反應。

至于山河鏡面，則是用靈虛前塵鏡和祁連峰換的。雖然他們确實幫助祁連山谷應對了一場大災難，但因為當時唯一的旁觀者已經被他趕走了，而這種空口無憑很容易引起對方的反感和嘲笑，所以吳世最終決定還是用通俗的交易方式，來獲得二師兄想要的法器。

當時的七裏正處于莫名其妙的情緒低谷，所以并沒有什麽心思去護着那面已經無甚作用的靈虛前塵鏡，成功被吳世以兩袋須彌囊口糧的成交價要了去。只是祁連峰那邊起先不太願意，不過在天河行的幫助下，最終還是達成了交易。

歐陽複禦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山河鏡面，碰在手上凝視半晌，問道：“怎麽用？”

吳世回答：“首先要朝裏面灌注一定的靈力，激活周圍的靈術符文。”

歐陽複禦當即調動起靈源裏的靈力，絲絲縷縷地朝手中的鏡子輸送而去。片刻之後，鏡面亮起了翠綠光芒，原本硬質的鏡片仿佛變成了流體，正在微風的吹拂下蕩漾出淺淺的波紋。

“然後你把它放在地上。”

歐陽複禦心中一動，已經有些明白了。果不其然，只見吳世蹲下身來，輕輕伸手觸碰了翠綠的流體，下一刻，他的身體就變成了一縷青煙，鑽入到了鏡面當中。歐陽複禦順手布下了一道劍障，便也依樣畫葫蘆地跟着進到了鏡子裏。

頭暈目眩的感覺轉瞬即逝，眨眼過後，身邊就已經再度多出了吳世的身影。環顧四周，目之所及是一片熟悉的景象，就仿佛兩人并沒有離開。

“我們在鏡子裏了？”

吳世點了點頭，指向地面的圓鏡說道：“在鏡子裏的世界，鏡面是深紅色的，這是區別內外的唯一區別。”

“真的不會影響到現實世界？”

吳世笑了笑：“二師兄你大可試試。”

歐陽複禦毫不遲疑地取出劍來，随意一揮，弧形的劍氣飛射而出，正正命中了吳世小破屋的大門，讓其幹幹脆脆裂成了兩半。

“……二師兄，你平時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不滿意？”

“并無。”

面對歐陽複禦的坦然回望，吳世馬上意識到，對方真的只是随便砍的。說起來，以二師兄的性格，只怕确實有不滿意的地方，也不會用此種隐晦的暗示方式，十有**就是當面來一劍了。

兩人用同樣的方式回到現實世界，吳世的屋子果然絲毫未損。

确認了這一點，歐陽複禦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連帶着向來僵硬的嘴角都忍不住勾起，渾身散發着躍躍欲試的氣息。若不是吳世攔着，他此時定然已經再度鑽進了鏡子裏，只怕不練到精疲力竭都不會出來。

“師弟，松手。”

“二師兄，你還是悠着點吧，我也不知道這個面鏡子的上限在哪裏……”

“我自有分寸。”

“而且最好能做好防護措施，一旦鏡子遭到外部力量破壞，裏面的世界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事情，也許就出不來了……”

“我已布下劍障。”歐陽複禦微微蹙眉，問道，“小師弟，你怎麽變得如此婆媽？”

……我這不是擔心你發飙過頭，導致了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要讓我來背鍋。

吳世嘆了口氣，松開了手：“萬事小心。”

歐陽複禦應了聲好，然後便跳進了鏡中。

吳世覺得倦意湧上心頭，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疲憊，正打算回到老爺床上呼呼大睡一場，就發現……出不去了。絲絲縷縷的劍氣交錯形成致密的屏障，雖然不至于傷到自己，卻也如同一堵異常厚實的牆壁，完全無法越過。

我已布下劍障——二師兄方才如是說道。

吳世連忙進入到山河鏡面，然而已經見不到歐陽複禦的身影。

“！！！”

***

吳世在漫山遍野找人以及将劍障吃進肚子裏這兩者之間糾結了片刻，最終選擇了後者。畢竟劍障一旦破去，歐陽複禦必然會有感應。出于對二師兄的關懷，他還翻出一只傳訊紙鶴給對方帶去了訊息，然後才蒙頭大睡。

等醒來時，天邊已經染上了紅暈。

吳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感覺自己的精神非常好，正準備去小師妹那裏蹭頓飯吃，就見陸圖匆匆走過。

他喊道：“等等，陸圖，我們一起吧。”

陸圖轉過身來，臉色并不太好，透着明顯的憂慮。

“你怎麽了？”

“回五師伯的話，是四師伯，四師伯他……不見了！”

吳世心想，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麽？那家夥一天裏有四分之三的時間都在迷路，應該是屬于長時間不見的狀态。

“他留下了一封信，說要去參加萬仙群會！”

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