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破

吳世：“……”

他覺得這樣被誤會下去不行， 便解釋說自己并沒打算當衆遛鳥，并且脫口而出就是三大理由：環境那麽黑，身上那麽髒， 又不知道周圍有人， 脫衣服洗澡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嗎？

陸圖表示理解， 然而唐環聽罷， 卻歪着腦袋說道：“可是你現在沒在洗啊？”

“我這不是洗完了麽……”

“可是你從剛剛說到現在，都沒有穿上衣服的打算啊。”唐環摸摸下巴， 雙目微微眯起，竟似露出了睿智的光芒，“人會說謊，卻可能因為一些下意識的動作而暴露自己的真實習慣。就好比現在，師弟你雖然口口聲聲聲稱自己并非暴露狂， 但既然能夠當着別人的面說個不停，卻沒有先披上衣服的動作， 證明你确實已經對此習以為常。”

這一番話如同雷霆暴擊，讓吳世大驚失色，心想四師兄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觀察入微，而且居然還會類比分析！既然如此， 又怎麽會被那個什麽李兄給騙到在青樓裏， 還始終相信着那種聽上去有理卻經不起推敲的屁話？

就在他心中震撼萬分的時候，唐環突然露出了一個憨憨的笑容，解釋道：“其實這些都是大師兄告訴我的。”

“？！！”

“大師兄說他曾經碰見師弟你在山間泡澡，因為那向來敏銳的觀察力， 便注意到了你的隐藏習癖……”唐環像是想到了什麽， 突然捂住了嘴，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 片刻之後又遲疑着挪下了手，不好意思道，“哎呀，我才想起來，大師兄不讓我和你講來着。”

“為什麽不讓你講？”話一出口，吳世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

“他說師弟你會害羞，這種習慣聽起來總是不太好的。”

……果然。

見吳世神色不善，唐環立馬信誓旦旦保證道：“沒關系，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裏就我一個，我不會同別人說的。”

陸圖：“……”

唐環注意到身後傳來的幾聲輕咳，頓時反應過來：“啊，我都忘了還有師侄在。”

他轉過身去，難得板起臉來，嚴肅認真地囑咐道：“小陸圖，方才的所見所聞事關五師伯的聲譽，切記保守秘密，不可外傳，知道嗎？”

陸圖規規矩矩應了聲是，但心裏卻想着，既然掌門師伯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四師伯，就難保沒有告訴別人，這保守秘密一說，如果不是從源頭掐斷，只怕終究是無濟于事。而因為源頭目前仍不知所蹤 ，掐斷源頭也根本無從談起。

吳世當然也明白這一點，因此只能咬牙切齒道：“林無涯，你可真是生命不息，傳謠不止。”

他想起之前在山間的那次偶遇，終于明白對方眼中那古怪的神色是什麽意思。本來以為都是男人沒所謂，沒想到大師兄表面上不聲不響，其實心裏都已經腦補出好一場大戲。

然而現在糾結于這件事根本毫無意義，往林某人的罪行事件簿又記上一筆，吳世便将它抛之腦後，若無其事地穿上衣服，借着陸圖的靈光術開始打量四周。

十數顆浮動光球的映照之下，周圍的情況清晰地呈現在他們眼前。

乍眼望去，三人如今所處的空間就像是随處可見的地下洞穴，頂部垂下岩柱，地面凹凸不平。但稍作觀察便能發現，那些透着斑駁血色的岩壁其實都在緩緩蠕動，而腳下的岩地裏也傳來了若隐若現的跳動感，四處更是散落着一些古怪詭異的沉積物，都證明着這個空間和普通岩穴的不同。

吳世問道：“所以說，我們确實是在那只狐貍的肚子裏？”

唐環聞言，撓了撓頭：“那是狐貍嗎？我覺得有些像老鼠啊。”

陸圖跟着應道：“弟子遇見的是蛇。”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後，吳世又問：“是有七只麽？”

對此，答案同樣各不相同。陸圖說他那邊是三條碗口粗的大蛇，唐環則表示自己也沒有數過有多少只，只記得滿屋子都是。

“那最後總該是被吞了吧？”

這一次，唐環和陸圖都齊刷刷點了點頭。吳世嘆了口氣，說道：“也就是說，雖然不知道是何種生物，但我們現在确實是在某種生物的體內。”

頓了頓，他接着說道：“再加上我們明明境遇不同，卻出現在了同樣的地方，這很可能表明，把我們吞吃下腹的并不是狐貍、蛇或者老鼠，而是借由它們身體行動的同一個幕後者，我們如今正是在幕後者的肚子裏。”

吳世想起先七只狐貍前那上下承接的詭異說話方式，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方向是正确的。

陸圖覺得不可思議：“可是這要怎樣才能到？被一只生物吞下，卻又出現在另一只生物的肚子裏……莫非對方能夠進行空間轉移？！”

他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驚呼出聲。這也難怪，因為時空法則是最難以琢磨的天地法則，極少有修士能夠理解。飛劍飛得再快也不可能無視距離，靈術變化再大也始終受到作用範圍的限制，這是對絕大多數修士都适用的規律。

但如果能夠領悟時空法則——哪怕只是部分，便能打破這個限制，就好比祖師爺的斬空劍卷起時空亂流，七裏曾經的巨蛇形态逆轉大地時間，都是靈活運用時空法則而産生的絕妙神通。

吳世的話讓陸圖感到十分震驚，如果将他們吞下的是具有此等威能的大妖，那他們如今的處境可不是相當危險了？

唐環仍然無知無覺，歪頭看向自家師弟和師侄，問道：“你們在說什麽呢？”

吳世聳聳肩，應道：“我們在思考，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唐環沉吟片刻，便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眼角彎彎，嘴角揚起大大的笑容：“我知道了，這就是第二輪的初選！我們通過了第一輪的意志力考核，便晉級到這一輪了！唔，雖然沒有監考官告訴我們考試內容，但這應該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四師兄。”

“嗯，怎麽了小師弟？”

吳世有些絕望地看着唐環，顫抖着聲音問道：“你到現在還覺得，這是萬仙群會的考核？”

唐環有些茫然：“難道不是嗎？”

“我們都被吞了啊！這是要考到黃泉去麽？！”

唐環想了想，說道：“這也許是一種特殊的考試形式。正如李兄所說，畢竟是萬仙群會，總要有些創新和變化的。”

完了完了，這洗腦可真是洗太徹底了！

吳世連連搖頭嘆息，正想着該說些什麽才能讓對方認清當下的事實，就突然注意到旁邊傳來的乒乓聲響。他轉頭一看，發現陸圖正揮着他那把本命劍在岩壁——又或者說肉壁——上劈下一道劍痕，疊加在先前的無數道劍痕之上，似乎是想要砍出一條通路來。

說起來，小師妹馮芸雖然也能使劍，但充其量只有普通的地階水平。她擁有着磅礴充沛的靈源，這本就是修行五行靈術的上佳天賦，更何況她對術法也确實更有領悟力。所以真要打起架來，她基本靠的是自身的靈術修為，如果修為尚有不足，便靠着那層出不窮且種類繁多的天價靈器來砸死對手。

由于太過懶惰，馮芸通常不會和人起肢體沖突，吳世也就見過兩三回，次次都是看得目瞪口呆。這既是因為那讓人眼花缭亂的視覺效果，也是因為她那不帶重樣的法寶器具。

可作為馮芸的首席大弟子，陸圖卻對靈術沒有多大的興趣，反而很喜歡用劍。

對此，大師兄林無涯表示很欣慰。

“是男人就該會用劍。”他擡手在陸圖肩膀上拍了拍，一邊語重心長地交代着，一邊從身後取出一把蒼青色的長劍，遞到了對方的手上，“這是掌門師伯專門請人為你鍛造的長劍，如果喜歡的話就收下，希望你在劍道一途上越發精進。”

這是林無涯少有地展現師長風度的時候，而那會兒的陸圖還未了解到對方的秉性，故而心裏充滿了憧憬和希冀，希望将來有一日可以像掌門師伯那樣潇灑禦劍而行，揮劍間風雲變色。

哪怕是寡言少語的歐陽複禦，在見到陸圖開始練劍的時候，也偶爾會給出些指導。雖然仍舊是幾乎不發一言，而且看起來像是單方面虐菜，但光是從主動這點而言，就可以知道他心中也是滿意的。

至于馮芸，她招納弟子的本意并非為了傳道授業，而只是想培養一些十項全能的家務好手。正因為如此，無論陸圖是學習靈術還是修行劍道，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如今他選擇了成為劍修，那就更好，自己還省下了教導的力氣。

由于這一系列的前因，此時的陸圖便使不出什麽威力強大的殺傷性靈術，而只能就着靈光術所釋放出的光芒，從手心取出了那把由掌門師伯贈予的長劍餘天，對着肉壁猛砍。

蒼青色的劍光大盛，淩厲的劍氣在肉壁上激烈切割，破開一道道深入數寸的凹痕。吳世在一旁啧啧贊嘆，然而很快就發現了問題——肉壁似乎具有極強的再生能力，并且再生的速度幾乎能趕得上陸圖破壞的速度。

片刻過後，體內的靈源處于暫時的耗竭狀态。陸圖氣喘籲籲地停下休息，等再度定睛看去時，肉壁已經為完好如初，甚至還變得更為厚碩了些。

唐環驚訝道：“又長回去了。”

陸圖眉頭皺起，半晌後搖頭自責：“是弟子學藝不佳，劍氣不夠鋒銳，又不能持久，看來是破不了這壁障。”

吳世安慰道：“你不用這麽傷神，還有師伯在啊。”

陸圖眼睛一亮，問：“師伯有什麽妙招嗎？”

“啊……”

吳世“啊”了半天，沒能“啊”出個所以然來。

他原本想着把這只将他們吞下的生物給整只吞下，但轉念意識到己方三人現在正在對方的體內，這樣一來，一不留神就會把唐環和陸圖給吸進去，導致後面的麻煩，便只好作罷。

如果放出祖師爺的劍意，應該能夠突破這個桎梏，可由于空間範圍太狹窄，也容易傷到自己，同樣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那還可以放什麽出來呢？

吳世發現自己一時沒有頭緒，只好轉頭看向唐環，問道：“師兄，你有什麽法子能出去嗎？”

唐環愣了愣，下意識道：“這也不是什麽結界……”

“确實。”

吳世心想，自己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四師兄破起陣來确實輕而易舉得如同呼吸吃飯，但面前這又不是法陣結界，而純粹就是巨大的肉體構成，沒有辦法也是理所當然的。

就在他苦惱之際，就聽對方接着說道：“不過，我這裏有把師妹給的劍。”

吳世和陸圖猛地轉頭，将視線投向了唐環。只見他伸手向須彌囊中一抓，取出了一把燦金色的長劍，由于太過沉重，劍身甫一從須彌囊中脫出，便啪嗒一聲砸在了地上，甚至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凹坑。

吳世訝然道：“這是什麽劍？”

唐環搖搖頭，答道：“不知道啊，師妹只是告訴我，這把劍由最純正的重金打造，如果我迷路到什麽地方缺錢花，就可以把它當掉。不過現在想起來，似乎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狀況，畢竟這世界上好人還是占了絕大多數的。”

吳世感到無奈，心想那只是因為你看誰都是好人，被坑了也不知道。

而一旁的陸圖，此時已經想起了這把劍的來由。念及師父曾提及的劍的威力，他頓時有些激動。

“兩位師伯，這是神機閣仿照西方大陸湖中劍所鍛造出來的兵器，名字叫作一十伽離棒。雖然是一次性兵器，但是勝在持續效果強大，也許能夠幫助我們破出一條通路！”

“一十、一十伽離棒？”吳世蹙眉，“這是什麽奇葩名字？”

陸圖解釋道：“這是依據西方文字翻譯過來的譯名，相對來說比較拗口。”

“神機閣還會制作西方大陸的兵器？”

“是的，那裏的某些煉器師熱衷于研究西方大陸的神兵利器，當中有一人和師父是故交，便将尚在研制中的湖中劍仿品送來了一份。”

陸圖握住金色長劍的劍柄，将它提起來揮了揮，輕松得就仿佛是拿起一根普通的木棍。吳世與唐環對視了一眼，心中浮現出共同的感慨——現在的年輕一輩實在太厲害了。

“西方大陸的力量方式和我們這裏有所不同，但是經由神機閣煉器師的改進設計，湖中劍的仿品便可以通過靈力來驅動。兩位師伯，還請退後一些。”

吳世和陸圖依言照做，都不想成為被牽連的對象。而陸圖則深深吸了一口氣，将靈力注入到劍刃當中。絲絲金光在利刃上彙聚凝集，持劍者往後借力，随即将長劍狠狠向前刺出。

下一刻，劍身攜帶的金色能量便化身成螺旋的風暴，徑直向着正前方激射而去，勢如破竹。

這一劍産生的光影效果極其震撼，而它的破壞效果更是無與倫比。只聽在這轟擊的巨響之中，隐隐傳來了巨獸痛苦的悲鳴，等到湖中劍仿品化為無數金色碎片消散于空氣中，它所劈出來的通道仍未有愈合的跡象。

陸圖尚且做不到禦劍載人，便從須彌空間中取出神行符，貼到了兩位師伯身上。

“快走，我來殿後！”

吳世聞言，擡手一拍陸圖的後腦勺，拉着他踏進了通道裏：“這個時候還殿個屁的後，快走啊！”

話音剛落，三人就都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順着聲音的來向看去，只見池水像是受到了什麽力量的驅使，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潮湧而來，頃刻之間就已經去到了他們五步開外，眼見就要漫上了洞口。

池水的惡臭氣味強烈了數倍，并且伴随着一股撲面而來的灼熱氣息，顯然比先前要不好惹得多。

陸圖驚呼：“來不及了，師伯們快走！”

“要走也是你先走，山水門未來的希望君！”

吳世沒好氣地将他攔在了身後，面向這片來勢洶洶的沸騰液體張開了嘴。

——什麽，吸進去？

——怎麽可能，太惡心了。

就在剛才，靈光一閃之間，吳世已經想到了應對此種情況的好辦法。他全神貫注地吹出一口氣，一個泡泡便從嘴邊發芽，并且越長越大，最終巨大到占據了整個洞口。

明明是仿佛能夠一戳即破的泡泡，此時卻奇跡般地堵住了絕大部分池水。僅有的一些從角落裏漏出來，卻也傷不了吳世等人分毫。

他們順着通道往外跑去，在神行符加持下，不過是幾次呼吸的功夫就去到了洞外。

空氣雖然透着涼意卻清爽宜人，頭頂是月朗星稀的夜空，面前不遠處是一座簡單樸素的小茅屋，屋前的院落裏坐着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前生着一堆火，火邊放着一只籠子，籠子裏有只七彩斑斓的鳥。

陸圖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時師父的曲夷鳥。

吳世也眼尖，兩下子認出了小姑娘是某位長不大的世家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