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虛弱

桑覺聲音有點軟:“謝謝你救我。”

霍延己:“謝謝你開門。”

桑覺看了眼他手上的槍,悶聲說:“我真的會用槍……但是太突然了,沒能拔出來。”

“嗯,子彈對畸變型多頭絨泡綠菌群沒什麽用。”

它們具有很強的包容性和阻力,任何攻擊都像打進一團棉花。

桑覺問:“那要怎麽辦?”

霍延己:“用火。”

桑覺表示記住了,跟着大部隊繼續前往地下基地深處的電梯,他們要從那裏上到第七安全區的城中心。

細心的科林發現,一路走來,兩側牆面有不少淡綠色的滑痕。

“我沒記錯的話,多頭絨泡綠菌群是大型一體生物,一定存在母體,剛剛燒掉的很可能只是一部分……”

這樣一來,倒是沒人敢乘坐電梯上地面了,萬一電梯井裏也有那東西,他們全都得困死。

霍延己早已率先走進旁邊中空的樓梯道,樓梯是向上環繞的圓形,腳下的臺階是镂空的鋼鐵,随便說句話都能聽到空靈的回聲。

桑覺恐高,根本不敢往下看,霍延己平整的衣角都給他揪出褶子了。

鼻子也有些不舒服,他好想變回惡龍,來個超大號的噴嚏——一定很舒服。

霍延己:“別用沒清理過的手碰口鼻腔。”

“哦。”

桑覺乖乖松手,兩只手都抓住了霍延己衣角,活脫脫人型大尾巴。

雖然這兩人的相處怎麽看怎麽奇怪,但傭兵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還在議論剛剛遇見的綠菌群,人們面對未知的恐怖生物總會不由自主産生恐慌。

“不是,這到底是什麽!?我出城進城十幾年,從來沒見過這玩意兒!”

“而且這一路上一具屍體都沒有……”一個傭兵察覺到不對勁,“七區地下工作的人都去哪了?”

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了地上戰鬥,最起碼技術人員還會留在地下基地繼續工作。

“可能都死了。”科林說,“畸變型多頭絨泡綠菌群很多年前就被消滅了,你們不知道很正常。當初最大的綠菌體态達到一個小型安全區的體積,蔓延在通風管道、下水道,水管、排污口,一切沒有太陽的地方都有它的部分,最大的特質就是不挑食,只要時間夠,人的骨骼毛發血液什麽都能消化。”

“你的意思是……”有人咽了下喉嚨,“我們沒看到血和屍體都被它們吃掉了?”

“是的。”科林一臉有麻煩了的表情,“任何被吃下去的東西都有助于它們繁衍,特別是屍體,所以是種很容易患難成災的污染物。我們不确定它消化了多少屍體,就沒法确定它已經繁衍到什麽地步。”

另一個監管者說:“先輩們當年消滅它們付出了不少代價,沒想到又卷土從來了。”

“當年好像還留下了一團母本做研究吧?但我沒記錯的話,那玩意兒應該在廢水的那個研究所,廢水都毀了,它也應該毀了才對……”

桑覺耳朵動了動,他好像聽過廢水這個地方。

啊……想起來了。

之前在醫院的時候,尤金博士提到過廢水,隔壁病房那個路天叢就是去廢水執行任務,不僅失去了一條腿,隊員們也全軍覆沒。

“這不可能是廢水母本繁殖出來的菌群。”科林否定,“除非有人闖進黑水實驗室把母本帶了出來。”

“這更扯了,八隊的路天叢夠強了吧?前段時間他帶隊二十多個人過去探查,媽的全栽那了,他自己也跟半殘沒什麽區別——”

“都閉嘴。”霍延己突然開口,“等綠菌基因報告出來了再讨論。”

“……是!”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不怕霍延己的人,桑覺十分直白地說:“你好兇。”

霍延己冷淡道:“怕就離遠點。”

“沒有怕。”桑覺說,“你随便兇他們,但是不要兇我。”

身後一群人:“……”

謝謝您嘞。

霍延己步伐很快,傭兵們吃驚地發現自己想跟上竟然有些費力,倒是一直抓着霍延己衣角的少年和他一樣從容。

“科林,開門。”

“是。”

面前這扇門是鋼鐵的雙扇開合大門,隔音極好,盡管如此,他們仍舊能聽到外面隐隐透進來的嘈雜與驚叫。

科林轉動閥門的同時,霍延己轉身,側對着門,重複了一遍命令:“注意集結一切幸存者,不要單打獨鬥,盡可能進入建築內迂回戰鬥,你們的最終目标是朝南門方向前進與衛恒中校彙合。”

之所以帶着這麽多傭兵一起從地下潛入城中心,就是為了接下來的計劃。

七區幸存的原居民更容易對傭兵産生親切與信任,而不是随時可能崩死他們的監管者,有傭兵的召集,幸存者更好凝聚到一起進行抗争。

而霍延己自己則帶上一隊監管者單獨行動,七區研究所有很多珍稀樣本和資料,以及幾十位研究員,他們不容損失。

桑覺積極問:“我呢?”

霍延己:“你跟科林,別亂跑。”

“噢。”桑覺拒絕了霍延己遞來的長匕首,“我不習慣用刀。”

“咔嚓”一聲,閥門轉到底,大門打開了。

嘈雜的聲音魚貫而入,尖叫、求救,鳥禽的嘶鳴,槍擊、爆炸的聲音不絕于耳。

暖色的光暈籠罩了進來,下一秒,一只黑色巨鳥俯沖進來,鋒利的爪尖直奔霍延己。

“砰——”

怪鳥重重摔在地上,掀起一地塵埃。

側擡的槍口在黃昏的光裏冒着熱煙,霍延己的身體被明暗切成兩半,一半是暖融融的金色,剩餘一半藏在冰涼的陰影裏,晦暗不明。

冷冽聲的聲音傳入每人耳朵:“行動!”

霍延己把配槍丢給桑覺,頭也不回地走進暮色:“別弄丢了。”

桑覺第二次聽到霍延己說這句話了,他可不是那種丢三落四的龍。

他剛想跟上,就被科林拉向另一條路:“你跟緊我,長官有很重要的任務,暫時顧不得你。”

科林是唯一一個跟着傭兵隊伍往南門走的監管者,桑覺疑惑道:“你不跟霍中将嗎?”

科林擡手就是一槍,擊中了街角斜沖過來的怪鳥,他忍笑問:“怎麽又叫上霍中将了?”

桑覺踹了他一腳:“騙子。”

“還挺兇——”科林死不正經,“我哪知道你會叫己己啊,你下次叫哥哥,中将肯定疼死你。”

桑覺:“為什麽要疼死我?”

科林:“男人嘛,都好這一口——”

“好哪口?”

“好被叫哥哥啊。”

“我和他又沒有血緣關系。”甚至不是一個物種。

“……”

根本不在一個頻道的兩人東扯八扯,互相覺得對方是個傻子。

桑覺生着悶氣,人類真的太笨了,好難交流。

他也不想要霍延己的配槍,他想跟霍延己一起走。

科林幹脆轉移話題,解釋道:“我跟着這些傭兵是因為,軍人隊伍無論何時何的作戰都需要配備監管者,以及時解決隊伍中被感染的人。”

雖然這些人是傭兵,但此刻也和軍人做着同樣的救援任務。

看到剛剛還一起并肩作戰的夥伴被污染,其他人真的能下得了手嗎?

而監管者可以。

這就是他們的任務,不能心軟,不能留情,包括解決已經被感染的居民。

桑覺問:“需要我幫忙嗎?”

科林親了親自己的槍:“你保護好自己就行了。”

第七安全區的城區與主城很像,只是更擁擠逼仄,街道也更窄。

雖然很多畸變者擁有飛行能力,但大多數都是偵察兵,仍不适合與鳥禽污染物在空中鬥争,它們的速度要快太多,翅膀煽動起的巨浪足以掀翻周圍的一切生物。

好在七區的監管者們都來到了各自的狙擊崗位,他們需要精準瞄向空中的污染物,保證子彈出,怪物死。

“救救我,救救我!”

斜對角的建築突然闖出一個人。

這人踉踉跄跄的,一個傭兵下意識上前:“有幸存者!快——”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聽見“噗”得一聲,幸存者血濺當場,瞳孔定格在看到希望的驚喜一刻。

——是十米開外的科林開的槍。

倒地不起的幸存者半條腿已經潰爛的不成樣子,黏臭的液體順着褲腳滴流,是典型被污染失敗的例子。

這些傭兵的頭頭大喊:“別愣着,快走!”

不是所有人都有目睹監管者當街擊斃感染居民的機會,畢竟安全區內部出現感染者這種事不常有。

即便在城門口被測出污染指數超标,也會被士兵們帶到普通人看不見的地方,再行槍決。

直面同胞被殺的視覺沖擊太強烈了。

科林顯然早已習慣這種局面,傭兵們與俯沖下來的鳥禽厮殺,而他也沒閑着,已經換了兩個彈匣了,一顆子彈都沒浪費,槍槍命中沖出來的感染居民。

他眼觀八方耳聽六路,還有空和桑覺閑扯:“老實說,我剛考監管者的時候,從沒想過是這麽一個不讨好的職位。”

剛開始科林也想做個畸變者,和衛藍一樣,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基因檢測不合格。

審核官說,就算是處理幹淨過後的污染基因,他融合失敗的概率也高達百分之九十八,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考監管者職位。

在這位置上坐了幾年,他才意識到一條鐵律——對監管者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槍法,不是身手,而是心硬。

心夠硬,才能抵禦四面八方的刀子,還有自己往自己心裏插的刀子。

桑覺說:“要堅定做對的事,不要在意別人的注視。”

科林覺得以桑覺這張漂亮的臉,琢磨不出這種思想,“擱哪學的?”

桑覺:“安娅博士說的。”

科林随口一問:“安娅?哪個安全區的?”

主城研究所的所有博士他都知道名字,第七安全區也知道一點,但愣是沒想起來誰叫安娅。

嘶……不過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桑覺沒有回答,他有些想博士了,還要多久才能完成任務,回到母星呢?

博士最後講的那個童話,他還沒聽到結局呢。

“還活着的都出來,別慫窩裏啊!!”

傭兵們也不全是畸變者,也有一部分普通人存在,畸變幻變出各自的污染形态,普通人就只能用槍了。

桑覺看到了好幾個和他一樣擁有尾巴的人,要不是怕被霍延己懷疑身份,他也好想把尾巴露出來。

這群傭兵以一個叫包滄的大塊頭為首,他扯出從頭頂越過的巨鳥翅膀,隔着它的頭顱一群砸向地面,鳥頭碎了,地面的水泥也碎了。

包滄毫不掩飾自身的匪氣,沖周圍建築大喊:“老子們不遠千裏來支援,你們可別當縮頭烏龜!”

他吼得确實很有效果,不斷有形态各異的畸變者加入,桑覺發現最多的畸變形态就是觸手,觸手的絞殺力度同樣強大,只要圈住鳥禽的腦袋,就能在頃刻間絞爆它們的腦漿。

但同一種污染基因,強度也是不同的,十幾米外的一個畸變者不僅沒能絞殺怪鳥,甚至被怪鳥帶着一起沖向天空!

怪鳥飛得角度極其刁鑽,就在它要進入建築側巷時,一顆冰冷的子彈穿過空氣,直接射入鳥眼,穿透了頭顱。

傭兵從三米高空墜落地上,萬幸觸手斷得及時,沒受到污染,只是摔斷了胳膊。

那只怪鳥就砸他身邊,掀起一地塵土,撲騰兩下就不動了。

誰都沒想到,這顆子彈是桑覺射出來的。

“槍法可以啊!”

科林也很驚訝,他原以為桑覺直接說會用槍只是好勝心使然,沒想到不僅真的會用,槍法還這麽好。

小惡龍從不吹牛逼。

就是肩膀有點疼。

霍延己的槍對桑覺來說到底大了點,握緊都有些困難,剛剛直接被巨大的後坐力震退了兩步。

被救的傭兵爬起來,捂着手臂回歸隊伍,低聲說了句謝謝。

“等回去讓長官給你弄一把後坐力沒這麽強的。”科林拍拍桑覺的肩。

靠攏過來的居民越來越多,一人一雙眼睛,一百個人就是一百雙眼睛,危險突襲的概率也大大減低。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傭兵們解決不了的情況,例如當幾個明顯已被感染,但仍抱有理智還未失序的居民跌跌撞撞走來、求着不要殺他們的時候。

傭兵們的動作明顯一緩。

人類對同胞抱有心軟憐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科林沒有這些情緒,他的子彈從不遲疑。

直到一直并肩作戰的傭兵被飛禽摁倒在地,利爪穿透了他的後背,血瞬間浸透了衣服,他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翻身一刀刺進怪鳥的眼睛。

同伴及時将長刀插入怪鳥背部,從後頸劃到尾翼,這才将他解救出來。

下一秒,一顆子彈穿過人群,精準地穿透他的腦袋。

同伴怒吼:“你他媽!!”

這是跟他一起同進同出七八年的兄弟!

拳頭捏得嘎吱響,他就要沖過來和科林要說法,卻被包滄強行架走:“安德,別瞎鬧!”

一向嬉皮笑臉的科林這會兒一臉冷靜:“繼續前進!”

“真尼瑪冷血。”

有人啐了一口痰:“都說監管者的心是鐵做的不假,殺只怪物還得想一想呢,殺人倒真他媽幹脆!臉色變都不變!”

桑覺再次意識到,人類真的是很不理性也很不聰明的生物,極容易被情緒沖昏頭腦,忽略既定的事實——

即便科林不開槍,一段時間後,這個人會以更慘烈的方式死去,甚至還可能害死昔日的夥伴。

果然還是惡龍比較聰敏,有些人類真的太不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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