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面前這男人十分輕浮油膩,滿身市儈之氣,怕不是什麽正經人。

謝寶真看了謝霁一眼,悄聲問:“九哥認識他?”

夜的喧鬧中,謝霁神情淡淡的,搖了搖頭。

酒糟鼻的漢子見狀‘嘿’了聲,陰陽怪氣哂笑道:“這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之間的深仇大恨那是聊三天三夜都聊不完哪,哪能說忘就忘?”

這個酒糟鼻的漢子名叫高莊,原是平城最大地頭蛇幫派獨眼王五的手下,後來謝霁聯合關北叛變,以一己之力殺了王五,自個兒坐上了幫派的第一把交椅,平城一夜之間在這少年手裏換了天地。

高莊失了靠山,在平城混不下去了,沒過幾月就收拾家當去了管城。此番受人重金應召來洛陽走動,誰料冤家路窄,剛手癢準備摸人錢袋便碰見了謝霁。

一年多未見,少年長高、長大了,穿着貴重的錦緞白衣,人模狗樣,倒有幾分貴公子似的氣性,難怪當初獨眼王五時常恥笑他是‘小白臉’‘兔兒爺’……若不是高莊知曉他陰暗帶血的過往,怕也會被他這張白嫩的皮相蒙騙過去。

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高莊在心裏狠啐了聲。如今謝霁孤身一人,關北并不在他身邊,又是在人流滾滾的街市之中,高莊并不是十分怕他,只憊賴道:“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我看你能裝多久!要不要我抖點你的老底聽聽,說不定就喚回你的記憶了呢!”

“你這人怎麽回事?都說不認識你了,還喋喋不休個什麽勁兒?”謝寶真站在一旁,聽這滿肚肥油臭酒的男人騷擾不已,早是十分不耐,當即拉住謝霁的袖子往一旁繞去。

高莊橫走一步,繼而擋在二人面前,笑出一口黑黃的大牙:“我說他怎麽這般高傲了呢,原是吃軟飯傍上貴人了!小娘子芳名是何啊?可別被這小白臉騙了,你是沒見過他害人的樣子……”

謝寶真快要嘔了,憤然道:“你胡說些什麽!欺負九哥不能說話,就可這般造謠編排?”

“他不能說話?”高莊露出驚訝的神色,随即了然大笑,肚子上的肥肉一颠一颠的,道,“我明白了,好一個裝聾作啞!他這是不做刺頭,改行騙術啦?”

謝寶真皺眉道:“街上這麽多人瞧着,你再死纏爛打、造謠生事,我可要報官了!”

洛陽城中權貴遍地,随便拎一個出來都不是一介無賴游民能得罪的。

高莊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是誰,但從她穿着不菲的服飾來看,想必是富庶官宦人家,故而見好就收,只意味深長地瞥了謝霁一眼,“小謝爺,想要脫胎換骨,總要給些封口費罷?放心,既是知道你名號了,我自會常來找你的。”說罷,陰恻恻地笑起來。

謝霁神情不變,只繞開他,同謝寶真一起朝冰食鋪子走去。

謝寶真心中有些不安,回頭看了眼。

她知道謝霁興許撒了謊,腦中不由浮現出一幅畫面:少年謝霁流浪平城,被當地無賴打罵欺辱、呼來喝去,好不容易逃離苦海,偏生狹路相逢遇見當年欺辱自己的仇人,心中害怕萬分,不敢吭聲說認識,唯恐給謝府帶來麻煩……

當真是十分可憐。

想到此,她心中打抱不平,憤然道:“報官,一定要報官!敢欺負我謝府的人,膽子太肥了!若不是我打不過他,方才就該動手!九哥放心,謝家面兒大,巡城官定會嚴懲他的。”

燈火落在謝霁的眼裏,漂亮卻沒有溫度。

見他搖頭,謝寶真又提議:“那我讓人去把他捉了,打一頓給你出氣!”

謝霁還是搖頭,手指輕輕一點前方,示意她玉記冰食鋪到了。

今夜中秋,出來賞月拜月的人極多,又趕這最後一場冰食吃,小小的鋪子前擠滿了人。謝寶真記得謝霁不能吃生冷食物,便照例只買了一碗帶走,擠了許久才從人堆裏擠出來,擡頭一看,原本站在街邊等她的九哥卻不見了,不由僵在原地,四處張望找尋起來。

與此同時,幽深曲折的胡同,隔絕了外頭所有的喧鬧。

高莊躲在胡同黑暗處,手中上下颠着剛偷來的兩個錢袋,聽那裏頭錢銀叮當作響,眉開眼笑地‘嘿’了聲,暗道:發財了!

剛将錢袋揣入袖中,便聽到身後胡同口傳來風吹動衣裳的細微聲響,似是有人來了。像高莊這般油滑的慣偷,對聲音是極其敏感的,當即回頭喝道:“誰?!”

胡同口有闌珊的火光透入,在這橙紅跳躍的微光之中,少年的側顏如描了金邊的剪影出現,恍若天人下凡。而當他轉過臉來,逆光而站,露出一雙蒼狼般陰鸷的眼時,下凡的天人瞬間變為地獄的修羅……

高莊認得這雙眼睛,兩年前這少年殺死王五時,便就是這般陰涼染血的神情。

他察覺到了危機,下意識想逃,可胡同口早已被少年修長的身軀擋住。他咽了咽唾沫,身子貼着牆根,強作鎮定道:“謝、謝霁,我也并非要揭你老底,只需你給我幾個銀錢喝口酒,過往之事我概不提及……”

謝霁根本沒聽他在說些什麽,只一步一步沉穩地逼近,不急不緩。光芒在他身上褪去,黑暗一寸寸蠶食他的白衣,每一步都像是死亡的催命音。

他想滅口!

這個念頭一出,高莊吓得兩腿打顫,轉身拔腿就往巷子深處跑去!

頭上陰影掠過,高莊只來得及看到一襲白衣從自己面前掠過,繼而胸口一疼,整個人被大力踹飛!他先是撞在牆上,後背和後腦一陣震痛,滿身肥肉也跟着顫了三顫,繼而面朝下摔入那堆雜物籮筐中,登時口吐鮮血眼冒金星,掙紮撲騰了許久方顫巍巍站起身來。

剛站起,又是一拳迎面飛來。那一下,高莊甚至聽到自己的頸項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接着鼻血噴飛如注。他沉重的身子朝後踉跄了兩步便仰頭摔倒在地,徹底爬不起來。

謝霁始終是氣定神閑的,眼睛如刀刃折射寒光,看着呼吸急劇起伏的高莊和看一堆爛肉死物并無區別。他悠然蹲身,審視着面前口鼻溢血的将死之人,如同在審視一只可憐的蝼蟻。

“饒、饒了我……”高莊躺在地上,渾身的肥肉都在劇烈顫抖,如涸轍之魚般張大嘴,哆哆嗦嗦道,“我不要、要錢了,保證不該說的……以後絕不說出口,求、求你……”

烏雲蔽月,謝霁冷冷地看着動着手指想要後縮的高莊,半點憐憫也無。接着,他忽的伸手攥住高莊的脖子,竟單手将他整個兒拎起,按在胡同的青磚牆上。

高莊喉嚨裏發出‘咳咳’的聲音,手腳亂撲,拼了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謝霁勁瘦的身姿依舊巋然不動,冷硬如石。

關北将平城處理得很幹淨,唯獨跑了這條漏網之魚。只要他手下用力,捏碎這人的頸骨,以後便再無人知曉他的過往、威脅到他的計劃……

“九哥!”

正此時,一個少女輕靈的嗓音從胡同外傳來,帶着些許焦急道,“九哥,你在哪兒呀?”

這聲音如梵音靜心,是沖破黑暗桎梏的一線暖光。

方才還殺氣騰騰的謝霁忽的一怔,下意識松手轉身,眸子望向巷口的方向。幾乎同時,他将方才捏住高莊脖子的那只手藏在身後,如同在藏什麽肮髒不可見人的東西。

高莊死裏逃生,摔倒在地,一邊劇烈咳嗽一邊不住後縮。

謝霁瞥了他一眼,高莊立刻會意,腫着臉戰戰兢兢道:“我不會說的,放過我……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謝霁沒有理會他,轉身朝着少女焦急呼喚的方向走去。

離胡同口還有兩三丈遠的時候,他頓了腳步,擡手整了整衣衫,确定并無異樣,這才緩步出去。

剛一出胡同口,便見謝寶真端着一碗嫣紅的石榴冰水,踮腳站在路邊張望。她身形嬌弱,時不時被來往的人群碰來撞去,冰水都撒了不少,大概是太着急了,光顧着看遠方,連謝霁走到身後都未曾察覺。

謝霁收斂神色,擦了擦右手,從身後拍了拍謝寶真的肩。

謝寶真吓了一跳,猛地瞪眼回頭,見到是謝霁,頓時又驚喜又委屈,煙眉蹙成八字,長松了一口氣道:“哎呀,你去哪兒了?急死我了知不知道!”

小少女連生氣起來也是這般柔軟。謝霁看着她眸子裏閃動的暖光,歉意一笑。

謝寶真立即大度道:“算啦,下次可不能不打招呼就離開了!你這小可憐,若是被壞人拐走了,我會心疼的!”說罷,她一揮手道,“快回去罷,別讓兄嫂發現我偷吃冰食了。”

謝霁往黝黑的胡同口看了眼,眸色深沉,随即轉身跟上謝寶真歡快的背影。

……

月亮西垂,城郊的城隍廟前,一個肥碩的身影跌跌撞撞走着,不時用肮髒的袖子擦去鼻中流出的鮮血,暗道倒黴!因為貪財,平白挨了謝霁一頓暴走,只怕是胸骨都裂了幾根!

那少年簡直太可怕了!高莊對他又怕又恨,罵罵咧咧進了城隍廟。

頭頂蛛網糾結,腳下發黴的稻草遍地,屋頂漏了幾個大洞,可以看到零碎的星辰閃爍。清冷的月光從洞中漏入,打下幾道光柱,正好照在一個男人巍峨高大的背影上。

那男人如石雕般伫立,腰背處懸着兩把彎刀,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

高莊站在門外,揉了揉眼睛,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半晌,方猶疑問道:“召我來洛陽此地的密信,是你送的?”

“是。”男人嗓音冰冷暗啞,如毒蛇吐信,反問道,“你見到謝霁了?”

“你怎知道?!”高莊大驚,“你跟蹤我!”

“此等小事,何須費神跟蹤?我刻意将你引來洛陽,就是為了讓謝霁見到你。”說着,男人轉過身來。

那是十分冷硬的一張臉,五官如刀斧劈成,高鼻深目似有異域血脈,瞳仁黑中帶紅,滿是陰煞之氣,衣襟下的肌肉隆起,極富力量……只這一眼,高莊便知道此人比謝霁更為可怕。

“他竟然沒有殺你,真讓我失望。”男人面無表情地擡眼,自顧自道,“劍不打磨會生鏽,看來,人也是如此。”

“你到底在說什麽?”高莊又急又怕,哆嗦後退,“密信中不是說,要帶我來做大買賣嗎?若是無生財之道,我便回家……”

“是來發財。”男人道。

“哦?!何處發財?”

“地府。”男人剛毅的唇張合,陰森森吐出幾個字,“放心,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

話音剛落,廟中便傳來一絲極細的铮鳴,似是刀刃出鞘。寒光一現,繼而一束濃稠的血箭噴出,濺在城隍廟破敗的窗紙上,殷紅一片。

高莊瞪大眼,不明白那束血箭從何而來。他茫然地擡手,摸向冰冷的脖頸,直到滿手血腥淅瀝,他才愕然驚覺:那一股一股的血,竟是從自己脖子裏噴出……

還未覺察到痛,人已撲倒在地,抽搐一番後沒了聲息。

他睜大眼,瞳仁漸漸擴散灰暗,甚至沒看清男人是何時拔的刀。

男人越過地上的屍首,出了城隍廟,朝燈火綿延的洛陽街坊方向行去。

夜風襲來,驚飛一路寒鴉。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平安夜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呀~雙手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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