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茯苓小姐。”

晚上十點, 徐靜怡終于從尹如琢的病房中出來, 赫胥猗仍坐在門邊, 似乎一動都沒有動過。

“赫胥小姐。”

徐靜怡對着她點了點頭, 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尹如琢的妻子被擋在門外, 反倒是她這個外人登堂入室, 實在是有幾分諷刺。

“如琢怎麽樣?她醒了嗎?”

赫胥猗站起身, 臉上有着明顯的疲憊,但神情态度仍不失貴族小姐的風範。

“應該沒什麽問題, 伯父讓我去幫她拿點衣服, 能勞煩您帶我去一趟家裏嗎?”

赫胥猗一愣。

徐靜怡神态自若,似乎一點兒不覺得自己的言行有不合規矩的地方。

“赫胥小姐?”

赫胥猗暗暗深吸了口氣。

“還是我回去拿吧, 如琢這裏也不能沒人。”

尹潤松剛來了一趟立即就又走了,是徐靜怡在裏面陪到現在。

尹家人丁單薄, 尹如琢連個堂的兄弟姐妹都沒有, 媽媽那邊的親戚更是基本都在國外, 所以很難找到關系親近點的人來看護。

當然,這不意味着真沒人能照顧得了尹如琢,尹家雇傭關系久一點的傭人都是值得信任的,赫胥猗不相信尹潤松找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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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偏偏叫了茯苓過來,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警告和示威。

對赫胥猗來說重要的不是尹潤松的想法,也不是茯苓的想法,而是尹如琢的想法。

“……其實是這樣的,”徐靜怡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解釋道, “如琢怕你不好好休息,讓我督促你回去休息。”

這個意思是說,讓她不要回來了?

“這是如琢說的?”

“是她的意思,伯父現在在氣頭上,你沒辦法進去。不如先好好休息,養足精力,等她和伯父溝通好,你再來照顧她。”

赫胥猗承認,徐靜怡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是,作為妻子的她無法在這種關鍵時刻陪伴在尹如琢身邊,卻要由其他人來傳話,又是個什麽道理呢?

現在張家的事基本已經塵埃落定,她的複仇也将步入最後一個階段。

可是,她沒有大快人心的感覺,尹如琢受傷後一切都亂了。

她向來不相信什麽以德報怨,也一直認為只有複仇才能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可她從沒想過,出這口惡氣的代價是傷害他人,傷害尹如琢。

究竟為什麽會失控了呢?

“沒關系,我撐得住。麻煩茯苓小姐在這裏照看如琢,我回家拿些衣服和日常用品,很快就回來。”

對方神情堅定,徐靜怡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她又不是什麽迫不及待想要上位的小三,如果赫胥猗和尹如琢之間真有問題,那麽等她們分開了再說也不遲。

尹如琢的性格她清楚得很,對待感情近乎于潔癖的程度。她實在沒必要這時候上趕着插足,反而破壞了兩人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結下的深厚情誼。

時隔半個多月,赫胥猗終于再一次回到了家中。尹如琢不在的,房內看起來空蕩蕩的。

這個家她住了将近三年,本該是她除赫胥莊園之外最熟悉的地方,只是此刻她卻覺得如此陌生。

家裏的客廳有那麽大嗎?燈光有那麽昏暗嗎?空氣有那麽冷清嗎?

或許她熟悉的根本就不是這棟房子,而是那個有尹如琢在的家。

太可笑了,她竟然在此刻才意識到這一點。

赫胥猗恍惚地走進卧室,開始機械地整理着尹如琢的東西。

之前離家出走,她帶走了自己那一半日常用品,空出來的位置此刻看起來異常醒目和諷刺。

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尹如琢究竟在想些什麽,又究竟在做些什麽呢?

她努力思考着尹如琢祝願期間會需要哪些東西,可思緒卻總是忍不住飄遠。

床頭櫃上還放着南極旅行的定制手冊,兩人商量要如何度假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個時候,她真的在期待,期待能在遠離俗事的冰天雪地中忘卻一些煩惱,和尹如琢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

赫胥猗突然很想哭。

尹如琢能那麽及時的趕到,肯定是一直關注着她。她口口聲聲地說着不要尹如琢的保護,可到最後還是被她保護着。

怒火猛烈燃燒過後的地方空虛一片,她恍然覺得自己這幾年的生活猶如一場大夢,一心撲在複仇之上,此刻竟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尹如琢會是她的未來嗎?

失控之後,她曾用言語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尹如琢,可是這一次,在張景宣當着她的面說出那些話時,她體會到了冰寒刺骨的恐懼與疼痛。

比起身後的張景宣,比起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尖,她在那一刻更害怕的是尹如琢會相信張景宣的話。

原來她不是不在乎,只是害怕對尹如琢的在乎會毀了自己的決心,會毀了籌劃的一切,會讓自己再一次受傷。

尹如琢相信了嗎?

她當然應該相信,自己曾經親口承認過只是在利用她。

這是她無法狡辯的事實。

赫胥猗一邊流淚,一邊默默收拾着衣物,腦海中閃過的全是尹如琢的畫面。

平日裏的關懷備至,動情時的溫柔蜜意,還有在千鈞一發之際向着自己撲來的果斷堅定。

手掌中似乎還殘留着血液的觸感,溫熱、粘稠,激起了她心底被埋藏在最深處的恐懼。

她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愛情,害怕失去家園,害怕失去親人,而當這些東西一件件被奪走之後,她以為只要不去擁有,就再也不用品嘗失去的痛苦。

可在那一刻,她再一次品嘗到了被失去支配的恐怖。

她會失去尹如琢,會失去這個幫助着她,保護着她,深愛着她的人。

這個念頭一瞬間壓過了所有其他思緒,也在一瞬間吹散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霧。

原來,她并不是對尹如琢毫無感覺;原來,她根本就沒有守住自己的心。

可笑又可悲的是,她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件事。

“猗猗怎麽樣了?”

徐靜怡一回來,尹如琢就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看起來有些疲憊和憔悴,但應該沒受什麽傷。她不肯回去休息,說收拾好你的東西再回來。”

尹如琢微微皺眉:“她應該受到了不小的驚吓,我要是真的出事,她心裏一定會不安的。”

徐靜怡淡淡一笑,帶着幾分揶揄:“只是不安嗎?擔心愛人應該是人之常情吧?”

尹如琢抿着唇苦笑,聲音幹澀道:“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徐靜怡還是第一次見尹如琢這樣患得患失,很體貼地轉移了話題。

“好啦,我可不喜歡看沒自信的尹總。想不想吃點什麽?我去叫人準備。”

确實有一點餓了,尹如琢不會作踐自己的身體。

“醫生說什麽能吃就吃什麽吧,我都可以。”

“好。”

“還有你晚上不要在這過夜,傳出去不好。”

徐靜怡瞟了她一眼:“知道啦,已婚人士。”

兩人正說話間,病房的門被敲響了。

“尹總。”

是吳卓的聲音,他一直配合警察工作,所以直到現在才趕來醫院。

徐靜怡對尹如琢的這位保镖也不陌生,很快開了門。

“好了,我去弄點吃的,你們聊。”

當然沒什麽吃的是需要堂堂影後親自去弄的,不過她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最會察言觀色。見吳卓臉色嚴肅,知道兩人有話要談,這才找了借口主動退出。

“情況怎麽樣了?”

“張景宣已經抓捕歸案,我想之後的流程不會出什麽岔子。就是這件事鬧得不小,輿論上不太好壓。”

“這些都是小事。”

吳卓并非善于言辭的人,聽到尹如琢的話只是點了點頭。

“還有什麽事嗎?”

尹如琢讓他去協助調查怕的就是現場有什麽不利于赫胥猗的證據,此刻見他面露遲疑,知道可能有其他情況。

“夫人的東西我都拿回來了,沒讓警察檢查手機和筆記本電腦裏的內容。”

“嗯。”

“還有……”吳卓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信紙和一支錄音筆,“我撿到了一封信,裏面包着一支錄音筆。我沒聽內容,但信的落款是夫人的名字……”

尹如琢渾身一震,愣愣地望着吳卓手中拿着的東西。

“尹總……”

“嗯,給我吧。”

吳卓小心翼翼地把信紙和錄音交到尹如琢手中。

“吳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見到靜怡幫我送她回家,還有謝謝她,我暫時不想見任何人。”

“好。”

按響錄音筆的播放鍵,嘈雜的聲音在病房內響起。

尹如琢一邊聽一遍着信上的內容。

淡藍色的信紙,娟秀的字體,洋溢着熱烈而青澀的愛慕之情。

直白、勇敢、大膽,一如她第一次所見的那個少女。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她。

這是真正的赫胥猗寫給他人的情書,她終究是去得太晚,到得太遲。

支撐着兩人婚姻的是猗猗的複仇之心和她自欺欺人,這又怎麽可能會是通向幸福的道路呢?

兩人或許本就該只有那一點點交集,她本該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在最深處。

可自私還是逼着她一步步踏進這自己構築的甜蜜陷阱,企圖拉着猗猗一起萬劫不複。

或許,是該讓兩人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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