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

【第一章】

「要麽往南,要麽向北」

決定命運的選擇,交給骰子,還是交給硬幣呢——可手頭并沒有這些東西。準确地說,鐘斐一無所有,連衣服也沒有,這就很尴尬了。偏偏,還撞上了一個飛揚跋扈的少年。

少年一揮長劍,直抵鐘斐的喉嚨:

“你幹什麽!”

這少年俊容飒爽,眼梢上翹,一雙灼目迫人心魂,一看就是意氣任性的游俠浪子,殺人不眨眼,回答不好真的會一劍劈過來。

鐘斐并攏兩腿,按住腰間被劍氣拂起的樹葉。

“冷靜,我只想問,哪裏有衣服賣?”

少年嗤的笑了,收起寒劍,瞄了一眼某個不可描述的地方:“你幹什麽了成這樣,偷人被發現了嗎?”

“偷你大爺,這附近有活人嗎!”鐘斐沒好氣。

他走了二三裏路,大雁飛過去七八群,松鼠野兔子竄過去幾十只,但人,是一個都沒見着;遇見幾家散落的院子,敲門,也沒人應答。萬物萌芽、春草絨絨,卻沒有一絲絲人的氣息,簡直叫人以為是末日災難過後。

剛才,路過這家大宅子,鐘斐想着反正沒人,找一件衣服救急,沒想到這個少年嗖的一聲跳下來,簡直大白天見鬼了。

少年不說話了,就拿一雙皎如圓月的眼睛注目鐘斐,因為長相明亮,一點兒也不猥瑣,反而把人看得心虛。鐘斐扛不住了:“喂,這麽大的一家子,不會連件衣服都沒有吧。”

“衣服有的是,你拿什麽來換?”

“……”

“我看你一無所有,好歹算個活人,不如,當我的手下好了。”少年勾唇一笑,露出年少獨有的輕狂和天真,“方圓百裏都是我的,正煩沒人看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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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好驕傲的,人都沒有,你自封皇帝都行。

見鐘斐不說話,少年一揚手,一股急風從地面旋起,呼啦啦地旋起了鐘斐腰間的樹葉。鐘斐手忙腳亂地護住了中心:“我說什麽了嗎?”

穿上衣服,才有安全感。

鐘斐望着鏡中的人:一襲石青色的緞子長袍,腰系白玉帶,風一吹,長發胡亂飛舞——再看看伫立在身邊的少年,相似裝束,輕衣寬帶,像極了古代唐宋時期的人。

鐘斐想起了早晨剛剛醒來的那會兒。

————回憶分割線——————

“醒醒,我要死了……”

“醒醒,我快要死了……”

聲音穿透大腦皮層一般執着,斷斷續續、由遠而近。鐘斐終于睜開眼睛:朦胧的草色,模糊了視野。

“鐘斐,我是戰艦智腦。”

鐘斐迷迷糊糊想起,當時,戰艦出了故障,必須進行時空遷躍。情形緊迫,設定好數據、進入緊急逃生(休眠)艙,他按下按鈕,然後把一切交給了命運——看來,經過扭曲的時空,命運把他扔在了異星球。

“沒錯,你還活着,但我的能量源已耗盡。”智腦的聲音很虛弱。

鐘斐一下子就清醒了,飛快地起身,睜大眼睛。透過逃生艙透明的保護罩,直接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戰艦呢?——茂密的參天大樹遮住了陽光,樹上纏繞青藤,樹下,濕漉漉的地面長滿青苔。

可憐的智腦,橫在青苔上,如同一顆鴿子蛋般大的綠寶石,微光閃爍。

“這是哪裏?”

“一顆不知名的星球,系統沒記錄。沒時間解釋了,你必須盡快找到能源,為我續航。”

“哪裏有能量源?”

“要麽往南,要麽向北,還有,你在這裏睡了十年……”

掙紮着說完最後一句,智腦徹底斷了聲音,進入休眠狀态,留下鐘斐風中淩亂。

————回憶分割線——————

醒來後,鐘斐沒有看到戰艦的殘骸。他猜測,在時空扭曲中,戰艦被撕成了碎片,逃生艙和微型智腦被保護系統彈出,落在了這顆星球的森林裏。

智腦完全能留下更多訊息,比如留個紙條什麽的,就這麽撒手睡去,有點蠢啊。

好消息:活着。

壞消息:落在陌生星球上。

更壞消息:智腦休眠,自己舉步維艱。

最壞的消息:休眠後的智腦最多維持七天,再續不上能量源,會自毀。

即使沒有命令,智腦也會根據情況,自主行動。在鐘斐沉睡的十年裏,它肯定做了很多事,「要麽往南,要麽向北」,是它調查後的結論,不會有問題。比起「明明是封閉的逃生艙,太空服怎麽沒了」這種小疑惑,當然是趕緊找能量源重要了。

鐘斐出了茂密的森林,走過原野,走過村落,直到遇上這名叫“涯梓”的少年。

睡了十年,頭發都及腰了。

鐘斐梳着頭發,以「腦袋受了傷、失去了一些記憶」為理由,向涯梓打聽這世界的情況。涯梓一臉不耐煩,每次答完後必定翻個白眼,嘲諷一句「你不是受傷,明明是腦殼壞掉了」。

就這麽一問一答中,鐘斐發現了一些端倪。

“你知道唐太宗,卻不知道宋□□?”

“他誰啊?”

“那李隆基賜死楊貴妃之後,發生了什麽。”

“唐朝天寶十五年,白虹貫日,天生異變,萬物魔化,人類和妖魔争鬥至今。人類學會了修真,以鎮壓群魔;群魔也學會了修魔,以馭制人類。”涯梓跟繞口令一樣說完,怒目,“不許再問,你煩不煩啊!”

涯梓性子直率,不像是胡說。鐘斐想起兩年前,科學家已證實,宇宙的确存在平行空間,通過某種深奧的途徑可以抵達。看來,這個世界就是從唐朝的某一次星象異變而衍生出來的平行空間——能修真的時間。

雖然奇幻,倒也能接受。

鐘斐若有所悟:“我看一路上,一個活人也沒有,都是被妖魔吞噬了嗎?”

“是是是,你不許再說話了!”

涯梓終于暴躁了,直接上手捂住了鐘斐的嘴。鐘斐想扯開,想不到涯梓力氣特別大,掙不脫。掙紮了兩下後,鐘斐龇牙咬了一下。

涯梓吓一跳,蹭的彈開來。

鐘斐笑了:“好了,最後一問,我們人能打過魔嗎?”

“……”

鐘斐最關心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因為涯梓一拂長袖,嗖了一聲飛上最高的那棵梓樹上,再不搭理他。這個院子的梓樹多,棵棵挺拔茂盛,葉子沛實,頂端開滿淺黃的細花。涯梓站在梓樹之上,迎風而立,雪衣緩帶,最風流不過少年。

雖然世道多艱辛,鐘斐也得去找能量源。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不重要,重要的是盡快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星戰生涯裏,鐘斐受過許多訓練,足以應付很多意外情況。

「往南,還是向北?」

鐘斐抛起一片葉子,葉子飄然落下,葉柄朝南。他跨出院子,往南走去。

“去哪裏?”一道寒光攔住了他。

“謝謝你的衣服,他日,我必有重謝。”鐘斐想,沒答應當手下,不算違約,“抱歉,我不能當你的手下,我得去能量源才能回家。”

“能量源是什麽?”

“我說不清楚,得找到了才知道。”

“你都不知道要找什麽,不是跟瞎子摸象一樣嗎?這裏到處被魔化,你一個人會死的。本少閑來無聊,正好找點事消遣消遣。”涯梓一臉理所當然的不屑。

“……”你是想跟着我一起瞎?

鐘斐很愉快地答應了。

流落到異星球,有原住民相助,就等于帶了一本活地理和百科書。

鐘斐沒見過魔化,但見過大面積蟲化。有一個星球,移居過去的地球居民被原生物異化,成了新型的變異蟲族,那種混合生物迸發的詭異力量至今叫人心悸。

一路上,鐘斐保持沉默,以免涯梓一使性子跑了。

沒車、沒馬、涯梓也沒有禦劍而行,兩人光靠兩條腿走路。初春時節,寒冰乍裂,一望無際的天空如春水一般澄清,飛過一群又一群的鳥兒,鐘斐的心情輕松了。

走了一會兒,涯梓說餓了,飛身一掠,大樹一搖,他的手中就多了一個碩大的紅果子。

看着輕狂,難道他是食草系?

沒想到涯梓一白眼,把紅果擲過來:“我才不吃這種酸不拉幾的東西,給你的,走半天了,餓了渴了也不知道說,盡傻乎乎的不吭聲。”

說話嫌人吵,不說嫌人傻。

不過這果子很好吃,甜中帶酸,爽脆多汁,鐘斐吃完說:“逮點野味吃吧,耐消化。”

涯梓稀奇:“你能逮着嗎?”

開玩笑,別看鐘斐不動時,斯文閑雅,其實是逮鳥抓兔的祖宗,加上特戰隊出身,格鬥術強,在生存技能上尤其了得,來一只逮一群。

涯梓跟着瞎轉悠。

鐘斐貓着腰看走獸的蹤跡,涯梓就踩得樹枝嘩啦啦響。鐘斐不得不讓他輕點。涯梓生氣了,撂下一句「還不是怕你被大貓吃了,行行我躺着去」刷的一聲飛到遠處去了,還真找了塊幹淨的石頭躺下,一副就等飯來張口的大爺樣子。

鐘斐主要是觀察周圍環境,樹木、花、草、飛禽、走獸,跟地球一模一樣,果然是平行空間。

這樣好,不是完全陌生。

不遠處一條小河,河水平緩,河下有魚,有大有小,活潑潑的,一群連一群,見到人影也不跑,很容易就撈到。被提溜起來時直甩尾巴,水珠兒亂濺。

沒想到涯梓嘴唇一撅:“魚啊,不喜歡。”

“怎麽了?”

涯梓嘟囔說:“小牢特別讨厭魚,我們都不吃魚。”

好容易聽涯梓提到新名字,鐘斐将魚串好,一條條擺在樹枝架上:“小牢是你兄弟嗎?”

“是啊,小牢特膽小,什麽都怕。”

“他現在在哪裏?”

“我們吵架了,他死不認錯,我一生氣就跑外邊玩去了,這不剛回來了。他留手書,說害怕,跑海邊逃難去了。看我沒在,這裏成什麽樣子了,當初他好好認個錯,不就什麽事都沒了。”涯梓吐槽自家兄弟,倒一點不吝啬言辭。

鐘斐很懷疑,該認錯的是誰。

剛出救生艙時,鐘斐爬到最高的樹上,眺望四周,東邊遠處是一片藍色的海洋。涯梓說此地叫琛州,約是秦時的琅琊郡。鐘斐琢磨,這裏對應的是今威海日照一帶。不過,滄海桑田,變化太大,只有海,還是這一片海。

生火有點麻煩,鐘斐想着鑽木取火。

涯梓見狀,随手一甩,一縷真火從他手心竄出,一堆葉子倏的就着了,倒是省勁。

不一會兒魚好了。

剛才還說「我們都不吃魚」的涯梓率先拿起一串,咬了一口,結果被魚皮下的熱氣燙到了。他吐了吐舌頭,使勁吹氣,燈涼得差不多時,狠狠咬了一口魚身「讓你燙我」,像報仇一樣,特別孩子氣,鐘斐都看笑了。

涯梓到底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天真直率,吃得快,不一會兒就把魚吃光了,連骨頭渣都沒剩,露出滿足的貓一樣的表情,修長的眼睛都眯起來了,而後才意識到鐘斐還沒怎麽吃呢。

“我再去弄點兒。”涯梓眨眼不見了。

就跟翻筋鬥雲一樣,沒幾分鐘,他就帶着一大兜褐色的栗子回來了。顆顆飽滿,放在火上烤一會兒,剝開,香甜撲鼻。不過,初春哪來的栗子,涯梓悠悠地或掏了松鼠的老窩。這熊孩子,誰遇見誰倒黴。

鐘斐吃着甜香的栗子,忽然生出一種「總覺發生過很多事情」的奇妙錯覺。

對這個世界,雖是初見,仿佛神交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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