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運氣好,跌倒揀元寶
【第十三章】
蠍子梅長嘆一口氣,說出一段經歷。
梅家,世世代代以賭為生,到他這代,已開了大小十幾個賭場。他姓梅名惡,這名字帶着兇氣,是生父所取。作為莊家,梅惡不輕易出手,偶一出手,定叫別人血本無歸。今年,運氣更是前所未有的順爆。所有事,大賭小賭,到非賭局,運氣都好。不管別人怎麽晦氣,他都能紅星高照。
梅惡很清楚自己是凡人,不是神,不出千的情況下有輸才正常。
所以越贏,梅惡越心驚膽戰。
早晨,梅惡聽到海船出事時很高興,心想總算有點波折了。他纡尊降貴上門去,就為驗證此消息。結果,在衆多貨物沉海的情況下,他的盒子卻安然無恙——簡直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他的心情糟透了。
所以,當大家慫恿鐘斐賭時,梅惡心想:鐘斐是陌生人,不會手下留情,自己有心輸肯定就能輸。萬萬沒想到,一百兩的利誘之下也沒用,鐘斐輸了,他還是贏了。
真應了那句老話:運氣是條狗,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走。
鐘斐:“所以你以為我算計你?”
梅惡:“不然呢,你既然能贏了那些船夫,肯定能擲出大點來。”
鐘斐明白了,這家夥特別渴望輸,渴望到以為讓他贏的人都是在害他——這是被害妄想症,得治!
星隐插了一句:“運勢這東西不可說,運氣好,絆倒拾元寶。”
梅惡搖頭:“不,是災難的前奏。”
梅惡有前車之鑒。
梅家祖傳也就一家大賭場,梅惡的父親雷厲風行善于經營,賭場才四處開花。十五年前,也就是梅惡十歲時,梅家興盛到極點,堆金積玉,真有烈火烹油的富貴。但是,正當壯年的梅父卻突發惡疾,病逝前一句遺言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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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三代單傳,梅父死後,沒有一個能做主的,梅府很快衰敗下來,賭場賣了好幾個。
幸好梅惡繼承了其父的經營手段,十五歲掌管了梅家,力挽狂瀾,不出十年比其父在時還興旺。與狂妄的父親不同,經歷過興衰的梅惡謹小慎微,甚至到神經質的地步。小富靠勤,大富靠命,他對運勢的波動尤其敏感。
年初,他察覺到自己運勢順得驚人。
他刻意試驗了幾次,就像冥冥之中有神在操控一樣,逢賭必贏。即使不賭,好消息也接踵而至,門板都擋不住。他用了很多方法,甚至暗地裏給自家賭場找事,沒用,糟糕的事情反而讓賭場更上一層——這種不正常的極順之後,會是一個大跟鬥嗎?
因為只是猜疑,一不能告官,二不能驚擾妻兒,三沒法跟熟人說。壓抑至極的梅惡獨自惶恐,承受猜疑的痛苦,輾轉難眠,茶飯不思。
白如吸血鬼一樣的臉,暗紅的眼,這樣的他完全不像“順到爆炸”的氣勢。
鐘斐疑惑:“我們不是捕快,查不了這種事。”
梅惡抽了一抽臉皮,苦笑:“我聽管事的說,星隐少俠大顯神功,把風浪制住。梅某有個不情之請,請二位公子留在梅府,護我安全,多少報酬你們盡管開口就是。”
繞了大半天,原來是想讓星隐當他的保镖。
星隐率先開口了:“我們急着趕路,沒有時間在這裏耽擱。”
鐘斐:“梅少,的确如此。”
雖然同情他,鐘斐耽擱不起。這世界,變換莫測,萬一生出什麽事,比如像小牢那樣把能量源吸走,那可無可挽回了。盡早充夠能量源,啓動智腦,想法子造戰艦飛回星球——萬事有輕重緩急,再說鐘斐也不是偵探捕快。
梅惡說:“一千銀兩夠嗎,護我一個月。”
星隐冷笑:“誰又不缺那點銀兩,我給你幾千萬,你能讓兩個大門派打到屍橫遍野嗎?”
梅惡驚了,重新打量星隐,忽然若有所思,蒼白的臉煥發神采,暗紅的瞳孔閃出別樣的光芒——絕對是賭徒有勝算時的那種光芒,鐘斐暗想不妙。
果然梅惡手指一撫嘴唇:“星隐少俠和鐘公子可是眷侶?”
鐘斐慎重回答:“只是好友。”
談不上知己,比路人好得多,鐘斐自覺沒說錯,星隐抿緊嘴唇默認了。
梅惡露出尋味的笑:“這就好說了,初見鐘公子時,我總覺得似曾相識。剛才終于想起,三年前,有一個佩金帶紫的男子,拿了一張畫,說要尋其愛侶。鐘公子與畫中人,簡直神似。”
這話一出,石破天驚。
星隐大睜眼睛:“鐘斐,你有戀人嗎?”
鐘斐懵了懵,解釋道:“我長的是大衆臉,相像的人很多。”
說到容貌,原星球上,所有人的基因都優化過,力求接近黃金比例,符合主流審美,反而失去了特色。物極必反,每個人都期望與衆不同。鐘斐曾想過紋些标簽,但身為星際戰士,經常處于高壓環境,原身體就是最佳狀态,只能放棄。所以,鐘斐看到雀斑和三角眼之類,會覺得很可愛。氣質,在他看來遠勝過容貌。
比如,鐘斐認為蠍子梅的陰冷神經質很有趣,像星隐三兄弟,亦是氣質特別。
而像慕竹這種不傾國卻自驚豔的,更是驚為天人。
梅惡可不知道這些,不以為然地說:“怎麽會,像鐘公子這般姿容的很少見吧。”
鐘斐:“無論如何,他找的一定不是我。”
星隐和梅惡異口同聲:“為什麽?”
鐘斐一直睡在逃生艙,壓根兒沒出來過。逃生艙是仿生設計,就像變色龍一樣,能自動隐藏于環境之中,只有專業儀器能測出它的存在。何況落在那個茂密的原始山林裏,普通人根本看不到這裏有東西。
鐘斐沒法細解釋,只是重複自己絕對不是畫中人。
梅惡卻很堅定:“那男子每年都會來,少不了在我的場子裏找樂子,我們有點交情。他篤定畫中人一定在這附近,曾囑咐我,見到相似的人一定要替他挽留。他一般是三月中旬來,現在已是三月初一。二位公子就多待幾天,權當幫梅某一個忙了,我也算不負朋友所托。”
果然是善設陷阱的莊家,三言兩語就把人要說留下了。
鐘斐推辭說:“我們真的沒時間。”
梅惡随手招一個仆人進來,問他可認識鐘斐。仆人眨眨眼,露出有什麽呼之欲出可就是想不起來的神情。梅惡提示了一個字「畫」,仆人立刻拍手,表情誇張地喊道「對對對,他這不就是畫中人嗎?」——這兩人跟演雙簧似的,也不知道排練過沒有——果然梅惡眼珠一轉就是鬼點子,随手設陷阱,怨不得壞事找上門。
不過,鐘斐也有些遲疑。
十年裏,是否發生過什麽,從逃生艙裏出來他就想過這問題,後來事太多給忘了。
被安排進浮華的廂房,星隐悶悶地說:“你信了他的話?你不是确定自己不是畫中人嗎?”
鐘斐說:“萬事沒有絕對,多待幾天求個心安。”
星隐坐在椅子上,背對鐘斐,再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氣壓很低,總覺得是賭氣了。真是孩子,還非要哄哄哄,鐘斐戳了戳他的肩膀,星隐一動不動。鐘斐索性伸手去揉揉他的頭發,不小心觸到半邊面具。星隐瞬間伸手壓住面具,緊張地回頭,一瞪鳳眼:“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不說話的是你。
初見時那個「偉岸的少将軍」上哪裏去了,怎麽越處越像孩子。鐘斐拉來一張椅子,和他背對背:“如果畫中人是你,你不會好奇嗎?”
星隐理直氣壯地說:“不會。他找我,又不是我找他!”
鐘斐笑出聲:“你到底懂不懂同情?”
星隐:“你說過不是你啊。”
是很肯定,可不是百分百的絕對肯定——總之一言難盡,鐘斐嘆一口氣。
星隐悶悶地說:“怎麽了?”
鐘斐下巴搭在椅背上:“只是在想,如果他找的是我就好了,至少說明有人記挂我。”
睡了十年,戰争結束了吧。最壞的結局,就是星球被毀,所有的人和物蕩然無存;最好的結局,是得到和平,人人開始新生活,幸運的話,自己的名字會和很多人一同镌刻在某一塊石碑上,清明雨下,與衆多靈魂一同凝視純潔的白菊花。頂多這樣吧,畢竟,誰有空惦記已飛灰湮滅的人,真是寂寞啊。
星隐轉過臉來,訝異地說:“我就在記挂你啊!”
鐘斐笑道:“你不懂。”
星隐異常認真地說:“我懂的。遇見你之前,我沒覺得哪裏不對,日子平淡如水。可是第一次見到你,我忽然覺得以前是空白。那個人,他至少知道自己要找一個人,還有畫。而我混混沌沌,根本不知道自己缺失了,只有遇見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以前是空缺的——這不就是記挂嗎,雖然以前我沒意識到。”
你這種話,很像表白你知道嗎?
鐘斐啼笑皆非:“我們的記挂不是一個意思。”
星隐很固執:“是一個意思。”
鐘斐不再試圖解釋,笑着扭頭,恰與回過身來的星隐對視。星隐眼神清澈,正如他的聲音,沒有一絲雜質。鐘斐忽然間,被安慰了。無論過去如何,至少明日有朝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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