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運氣好,跌倒揀元寶
【第十四章】
鐘斐不再試圖解釋,笑着扭頭,恰與回過身來的星隐對視。星隐眼神清澈,正如他的聲音,沒有一絲雜質。鐘斐忽然間,被安慰了。無論過去怎麽樣,至少明日有朝晖相伴。
拿人錢財,□□。
星隐提議從蠍子梅的父親查起,畢竟是緣起。鐘斐卻擺擺手:“沒用。十五年前,他父親死時,必然就查了個底朝天。以蠍子梅多疑的性格,一有懷疑,肯定也暗地裏找別人查過。他們都沒結果,咱們就別費事了。”
後來證明,的确如此,蠍子梅之前找過好幾個人暗中調查,毫無結果。
鐘斐說:“就從蠍子梅本人開始,他是一切的焦點。”
先釘樁子後系驢,先撒窩子後釣魚,是常規做法,太慢。鐘斐直接從蠍子梅下手,要的就是一刀入魂。之後三天,鐘斐泡在蠍子梅的各個賭場裏,算起來,小贏。不多時,場子裏的人都知道,蠍子梅有個鐘姓「遠房表弟」,出手闊氣,技術一等一的好。
管理賭場的坊主見到他,都笑開了花。畢竟十賭九輸,不怕你贏,就怕你不來。
“鐘公子,你跟你表哥一樣,運氣好得不行。”有人妒忌地說。
“承讓承讓。”
鐘斐主要賭有技巧的,比如葉子牌和牌九,跟打撲克麻将差不多,靠記憶和技術可以掌控輸贏。人是有運勢一說的,有人看他運好,鐘斐押什麽,他也押什麽,跟着賺。其中一人叫秦小出,二十來歲,眼睛圓得像荔枝,嘴唇薄如葉子,愛說,愛笑,跟着賺了點,越發與鐘斐套近乎問技巧。
贏得差不多,鐘斐就去鬥雞。
鐘斐準備押鬥雞「大白」,秦小出趕緊問:“鐘小哥,「大白」行不行啊,「茶禮」比它好。”
兩只看上去都差不多,鐘斐又相不出鬥雞的成色,就買了「茶禮」。鬥雞場真是沸騰,塵土飛揚,賭徒們個個聲嘶力竭地為自己押的雄雞吶喊助威。一地雞毛之後,輸贏塵埃落定,「大白」沒贏,「茶禮」也輸了,最終勝家是一只大黑雞。
随後兩局,不出意外也輸了。
賭場殺人不見血,鐘斐費無數腦細胞贏的錢輸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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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出扁了扁嘴,都快哭了:“我就不該鬥雞,沒事瞎鬥雞幹什麽,這裏邊肯定有黑!「茶禮」那麽壯,被輕輕一撞就倒了,你說,是不是押它的人多,坊主做手腳了,比如給「茶禮」下毒了?”
賭場哪能沒黑幕?
但鐘斐不贊同他的說法。
莊家是通吃,賭場賺錢靠的是抽水,而不是靠賭錢賺錢。莊家請高手坐鎮,只要客人不是一直贏或贏得過分,莊家是不會管的。否則,信譽倒了,誰還來?梅家祖傳賭場,鐵打的信譽,出過「把鬧事的客人打死」的事,但沒出過「做黑手腳」的事。
賭徒都希望「下一把就翻盤」,秦小出把最後的積蓄拿出來要孤注一擲。鐘斐拽住了他:“留着,改天帶你翻盤。”
秦小出被他的自信打動了,八字眉一苦:“我什麽時候能贏夠三千銀兩啊。”
你一沒技術二沒眼力,怕是沒指望了:“你要這麽多銀子幹什麽?”
秦小出要替人贖琴。
秦小出有一個救命恩人,是一名琴師,彈琴鼓瑟為生。年初,跟人打賭,一不小心把家傳古琴給輸掉了。那琴貴重,現在在一家樂器店裏,标價三千兩。琴師央求店主別賣,他籌錢買回來。可三千兩哪那麽容易,兩月過去也沒籌到幾個錢。幸好古琴貴,識貨人少,這事就這麽拖着。
前幾天,樂器行店主下了通牒:有人看上了琴,最後十天,琴師再不拿錢就賣掉。
琴師一沒家産二沒地契,哪裏拿得出來?
秦小出将自家的家産地契盤算了一下,差一千銀兩,他就想到賭場。搏一搏,說不定兩千變三千呢?結果可想而知,兩千變一千,一千變五百。眼看要沒了,好不容易抓住鐘斐這個幸運神,翻回了一千五,希望在前,沒成想一鬥雞又回一千兩了。那琴,眼看就要飛了。
這世界的樂師很多嗎?鐘斐好笑:“你傻啊,什麽都不會,進賭場不就等着挨宰嗎?”
秦小出:“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兩人出了賭場,秦小出說他家在不遠處的街巷裏,邀請鐘斐吃晚飯。盛情難卻,鐘斐跟着去了。到了一看,乖乖,也是一座好宅子,難怪說家産抵兩千。不過裏面蕭條,沒什麽家當,院子裏長滿草。
裏邊有人喊:“你個兔崽子才回來,餓死你爹了。”
秦小出怒:“你自己不會弄啊。”
秦父拄着拐出來,長得滑稽,眼睛一個大一個小,八卦起來唾沫橫飛,方圓百八十裏沒他不知道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鐘斐問起梅家,秦老爹一拍大腿:“別給我提梅家!”
原來,當年秦家富足,走路都是橫着的,娶的秦母也是明眸皓齒楚楚可憐。彼時,梅父還沒發達,拐帶秦老爹進了自家賭場,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都說賭博賭博,越賭越薄,秦老爹賭了十幾年,田産家産陸陸續續輸給梅家賭場,就剩這個獨宅。最後一場,賭注是秦母,輸了,賠給梅父當小妾。
秦老爹事後一想不對勁,拖着秦小出去梅家鬧,叫人打斷了腿。
不久,梅父暴斃,淪為小妾的秦母也去世了。
秦老爹頓時覺得人生不過如此,管你怎麽風光,最後都得死。沒了争閑氣的心,他守着空宅子跟兒子,吃鹹蘿蔔幹,就白米飯,就這麽過下來了。這些年,秦小出跟着經歷人情冷暖,深恨賭博,若不是為了琴師,他絕不會進賭場。
聽完那些陳年舊事,都入夜了。
秦小出點着花燈要送鐘斐,才出門,就見前邊柳樹下,星隐靠着樹幹,鼓着臉頰,一臉不悅,不知等了多久。
鐘斐納悶:“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星隐:“有你的氣息。”
你是獵犬的鼻子嗎?鐘斐戳了戳那張氣鼓鼓的臉頰:“又怎麽了,誰惹你了?”
星隐別開臉:“不是答應跟我吃夜宵嗎?”
鐘斐:“沒說不去啊。”
星隐:“那你怎麽在別人家吃飯?”
鐘斐笑了:“晚飯又不影響我吃夜宵,我還能吃得下粉羹、陽糕、馄饨、銀絲丁香粥!”
二三月的韭菜骨朵鮮嫩,卷成春卷,放入油鍋,油滋的一聲炸開,春卷滾了幾滾,炸得金黃酥脆,撈起,擺在小碟子上,香氣直往鼻子裏鑽。鐘斐吃了兩個,又吃了一碗皮薄個大的馄饨,滿足得不行。
以前,吃的是壓縮太空餐和智能廚房的食物,制作精準,味道一成不變。現在嘗過無數味道,才覺得,最美妙莫過于手工的美味,鹹也好,淡也好,有煙火氣。
“你在那戶秦家沒吃飽嗎?”星隐托着半邊面具。
“不是答應跟你吃嗎。”
“你記得啊?”
“我還沒老到說的話轉頭就忘吧。”鐘斐夾起一只馄饨,放進星隐的嘴巴。
星隐一口咬下,嘴角彎起,隐隐含笑——真是,稍微哄一哄就好了——鐘斐早發現,星隐很少吃東西,但從不拒絕投喂,一投喂就特別乖順。三月,晚風暖暖,兩人順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很長。
這兩天,星隐以護衛的名義跟着蠍子梅。
他将搜集到的信息整理成一份清單,全是近年來蠍子梅大筆進出賬的來源,有正當的,有不義之財,涉及事件及人員相當詳細——鐘斐看完,頓時覺得,星隐當個警察也是妥妥的。
鐘斐注意到一行:秋七弦,三千兩。
鐘斐問:“這一筆怎麽回事?”
星隐郁悶地說:“你怎麽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是慕竹的朋友。”
秋七弦,慕竹的朋友,秦小出的恩人,地方小,來來去去就這麽些人。
與秋七弦對賭的人,正是蠍子梅,當時打的賭很随意:「下一個人進門是擡右腳還是左腳」,樂師輸了——蠍子梅運氣旺,就是從那時開始的,當時席上的人都見證了他們的賭。秋七弦自認倒黴,一千兩就這麽稀裏糊塗輸了。他付不起,典當了古琴,才付清了蠍子梅的賬。而典當期限一過,他還是沒錢贖,典當行以兩千的價格,把古琴倒手賣給樂器行,樂器行現在标價三千兩。
一千兩的賭,最後擡成了三千兩。
鐘斐疑惑:“蠍子梅明明只得了一千兩,怎麽寫成三千?”
星隐說:“不知道,這是從梅家賬房抄來的。”
鐘斐琢磨了一下,一拍桌子,恍然大悟:什麽典當行,什麽樂器行,全是蠍子梅授意的。最初賭一千兩,是引魚上鈎,誘秋七弦典當古琴,後來一層層設套,最終加到了秋七弦怎麽都還不起的三千兩。
星隐:“就為一把古琴?”
鐘斐搖頭:“不,蠍子梅的意圖是秦家宅子。”
以秦小出跟秋七弦的關系,肯定出手相助。秦家清白,值錢的就一個宅子,緊緊巴巴,能挨得上三千兩。蠍子梅這個人,可不只是善賭這麽簡單。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梅父榨幹了秦老爹,蠍子梅繼續榨小的,秦家可算倒血黴了。
星隐怒了:“這種人,被害死也活該,咱們走吧,別幫他查了。”
鐘斐笑:“所以,你以為我們是要幫他嗎?”
這孩子,太天真是會被吃得渣也不剩的。鐘斐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這張認真的臉。星隐吓一大跳,手裏的燈籠差點掉地上,盯着鐘斐說不出話來,亮眸灼灼。
鐘斐被這反應笑到了:“我答應的只是查清楚而已。”
星隐好半天說:“心思真多。”
智腦可以精準地分析出異常數據,鐘斐不如智腦,要多看幾遍。回到廂房,星隐端來一木盆熱水給他泡腳,水溫一直暖得恰恰好。鐘斐泡了大半天,不對勁,再一看,星隐一邊閉目「修煉」,一只腳搭在木盆邊,不動聲色輸送「熱量」呢。人工調節,可比空調舒适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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