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運氣好,跌倒揀元寶

【第十五章】

臨睡前,星隐說:“明天,我去查梅家跟秦家的舊事。”

鐘斐搖搖頭:“沒必要,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查清楚了又怎麽樣。我們要做的,是盡快弄明白誰在害蠍子梅,有什麽目的。”

星隐說:“秦家就很有嫌疑啊。”

鐘斐揉了揉眉心,跟星隐談陰謀,是很殘忍的事,畢竟,越看越單純:“秦家和樂師的事先撂一邊,別被一葉障目,明天我去梅家賽馬場,應該有收獲。”

星隐:“就你一個人嗎?”

鐘斐:“還有秦老爹,這人是相馬高手。”

星隐:“我也跟你一起去,我不喜歡蠍子梅。”

鐘斐:“再忍一天,很快就好了,別總繃着臉啦,笑起來多好看。”

星隐聞言,飛快一側臉,銀黑色的面具閃過一線光芒。

賽馬場。

鐘斐走的最後一個場子。

不同的是,賽馬場還沒有開業。後天,三月十二,會有開業盛典,舉行第一場賽馬。

賽馬場很大,場子裏有十幾個騎師,個個精瘦,談笑風生;十幾匹駿馬鬥志昂揚,紅色、白色、褐色等,看上去都是奪冠的苗子;幾十個客人在查看駿馬的牙齒,讨論着成色,到時候好下注;場主叫胡老六,兩撇胡須尖又細,小眼睛溜得像狐貍一樣。

“這不是秦老弟嗎,好幾年不見了啊,今天怎麽有空來。”胡老六老遠就跑過來。

“我就不能來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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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不大,都互相認識。秦老爹拄着拐杖,一路打招呼過去,倒也悠然自得。他走向了一匹白馬,胡老六跟在他旁邊,寒暄,打趣着:“別說老了老了,眼睛還這麽毒,這是小白龍,在別的場子跑過第一,腳力厲害着呢,押它準沒錯。”

“行啊,輸了算你的。”

兩個老家夥互相寒酸着,把所有馬都相了一遍。

秦老爹問:“不是總共十匹嗎,還有一匹呢?”

胡老六連連擺手:“別提了,倒黴死了,騎師從濘洲來,水土不服,能不能跑是一回事呢。喏,樹下那邊睡着的就是。”

馬場邊緣,有個四十多歲的騎師靠樹根坐着,歪着頭,像是睡着了,旁邊一匹駿馬悠然自得地吃草。胡老六一眯眼,看不太清:“感覺也是一匹好馬,不過騎師病了,馬再好也不頂用。”

逐一相完,秦老爹跟鐘斐說:“翼電、小白龍還有「絕羽」都是極品千裏馬。絕羽的缺點是,騎師是個毛頭小夥,歷練少。你要押,就押那兩匹,穩當一點。”

鐘斐:“賭還有求穩的嗎?”

秦老爹眸光黯淡:“無論求穩還是孤注一擲,賭到最後都是輸。鐘公子既然要老夫幫忙,老夫只能到這裏了。”

是否,人到一無所有時,才會頓悟呢?

秦老爹前腳才走,秦小出從荊棘叢裏竄過來,驚訝地說:“鐘斐,你懂馬嗎?”

鐘斐:“不懂才叫令尊幫我相的嘛。”

「絕羽」是一匹石青色的高頭大馬,騎師是一個陰沉的小夥子,精瘦,穿灰布裳,孤僻地呆在角落給「絕羽」梳毛,馬毛油光放亮。見鐘斐過來,也不說話,只拍了拍馬頭,令它轉過來,好讓鐘斐相個清清楚楚。

一旁秦小出忽然說:“雀項,是你嗎?”

小夥子訝然:“小出?”

原來是童年小夥伴,在同一個私塾上過學。秦家中落,雀家搬去別處,兩人再沒聯系。秦小出嘴巴噠噠噠地問,雀項拘謹地有問有答。雀項孤僻,秦小出外向活泛,倒是不冷場。

秦小出興奮地說:“聽說,騎師多從西域那邊來的,我們這邊的不行,想不到你也是騎師。”

雀項回答:“我繼父是西北名師,我在那邊學了十來年,還算正宗。”

蠍子梅為了賽馬場的人氣,不惜花重金從西域請名馬名騎師過來,雀項的繼父在其列。不過,水土不服,繼父一到浮生洲。連人帶馬病倒了——沒錯,就是靠樹睡覺的那位。雀項跟着繼父十幾年,也不差,靠繼父的提攜進了這個賽馬場。

秦小出使勁拍了拍「絕羽」的背:“這馬,這膘,太帶勁了,跑個第一沒問題。”

雀項腼腆地笑了笑:“去年在琛州一賽馬場跑過第二的。”

秦小出驚嘆:“第一是誰啊?”

雀項驕傲地回答:“自然是我繼父,他的騎術無人能敵,縱橫西疆二十餘年,在這邊,知道的人少。要不是他病了,第一名肯定是他。”那口氣,既尊敬,又崇拜,就像述說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賽場如戰場,一病,那是沒什麽希望了。

此時,蠍子梅帶着一幫人過來,星隐在其左側,個子高挑,面帶冰霜,異常醒目。一見鐘斐,蠍子梅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說,最近事多,太忙,一直沒顧得上問鐘斐查得怎麽樣了:“待賽馬場的事一完,咱們再好好聊一聊。”

後邊,胡老六高聲喊:“大掌櫃,這邊請。”

鐘斐笑道:“梅少你先忙。”

與星隐擦肩而過時,星隐悄然拽住他的衣帶。鐘斐一愣,轉頭看他。星隐欲言又止,難為情地說:“晚上,還吃夜宵。”說罷,跟着衆人離開了。

秦小出一臉郁悶:“原來你真是蠍子梅表弟啊,我們秦家跟他不對付。”

對他人家事,鐘斐保持沉默,他早查清:梅父與秦母是青梅竹馬,秦母嫁給秦老爹。梅父也娶了正妻,但賊心未死,将秦母贏到手後,很是寵愛。正妻很憤怒,曾将秦母抓傷。梅父一死,秦母沒人護着,淪為奴婢,不久自殺而亡。

秦小出嘆了一口氣:“我爹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讓我別找梅家事,我也就心裏恨一恨。”

鐘斐:“蠍子梅對你如何?”

秦小出郁悶:“他壓根兒沒把我放在眼裏。”

鐘斐笑着提醒:“這未必,他心機深,不表現出來而已。”

看來,秦小出沒意識到梅惡對他下手了。

梅惡的生母恨受寵的秦母,他肯定也不待見秦母。恨這東西,深埋心底,當時沒發芽,并不代表消失,總有一天會蘸滿雨露生葉抽枝的。梅惡,可不像他表現得那麽脆弱。

秦小出又邀鐘斐去他家,鐘斐婉拒了。

鐘斐等在馬場外,蠍子梅等人在商議開業事宜,故而遲遲未出。

沒多久,天半黑了,騎師們陸續出來,倒數第三是雀項。雀項得知他在等人,遞給他一盞竹燈籠:“這附近沒人家,樹多,沒個燈,你連路都找不着。”

小夥心腸不錯,鐘斐接過燈:“後天首賽,多留意「絕羽」,有人為了贏不惜對馬下黑手。”

雀項一愣:“這話從何而來?”

鐘斐胸有成竹:“我自有一些小道消息,你可別掉以輕心。你父親是老江湖,經歷的黑事多,你可以問問他,做些防備。”

雀項頓時提高警惕,千恩萬謝後離開。鐘斐百無聊賴,提着燈籠,舉頭望着半彎明月。

馬場裏,星隐等得有點煩。

他心念一動,感知鐘斐待在不遠處,好不容易聽完,他迫不及待告辭。

星隐飛奔而出,遠遠看見,月下,樹旁,有一人孑然而立,橘紅的燈暖暖地籠罩着他,有風拂過長裳,翩然若飛,仿佛要随風而去。時間流逝,悄然無聲。

星隐按下不安情愫,緩下腳步:“等煩了吧?”

鐘斐回頭:“很久沒這樣望月空了。”

兩人順着街巷一路走,經過戲場子,鐘斐想進去,星隐說:“我不愛這種地方,他們眉眼不正。”

怕是被梨春院吓到了,鐘斐不以為然:“跟着我,他們不會把你怎麽樣。”

星隐長手一攔就不讓他進去。

僵持了一下,鐘斐憋不住笑了:“裏面又沒洪水猛獸,好好好,不進就不進。要離開這裏了,有點舍不得。”

星隐一愣:“你查到什麽了嗎?”

鐘斐賣了個關子:“到時你就知道,明後兩天你找個托辭,不用跟着蠍子梅,而是全心看着「絕羽」,确保萬無一失。”

星隐面露遺憾,望了一眼鐘斐挂金陵醉的地方,默默無聲。

三月十二,微風和煦,黃道吉日。

寬闊的賽馬場竟擠滿了人,少說也一兩千人,連海船管事的和船夫們都來了。熙熙攘攘,堪比十五燈市。

這得歸功于蠍子梅,早幾月就在各大賭場宣傳了,前些天又組織騎師們招搖過市,就為這一天。這邊人大多嗜賭,賽馬場開業這一盛世,怎麽能不來湊熱鬧呢。鐘斐心中一盤算,兩千人,少則一百兩,多則上千上萬兩,一場下來,千萬銀兩的運轉啊。

賽馬場前搭了一個大戲臺子。

臺子旁,擺着十幾個桌子,桌前豎着牌子,分別寫着小白龍、翼電、絕羽等駿馬的名字。那匹病了的馬也在其列,叫深淵,騎師是雀項的繼父,面貌冷峻,臉色有點蒼白。

想押哪一匹,就到哪個桌子下注,當然,真正的大賭家早提前一兩天預定了。

雀項見鐘斐過來,特地解釋:“我問過繼父,的确有些龌蹉,小心駛得萬年船。不過,我們堂堂正正做人,不怕那些歪門邪道。”

吉辰一到,蠍子梅身着紫色華服,一掃平日的陰霾,上臺說祝辭。他的聲音尖細,人多嘈雜,鐘斐聽不太清,只聽到最末幾局:“在此就不多說了,先祝各位順風順水,個個贏得盆滿缽滿,梅某就先押三千兩助助興。”

這是一個儀式。

蠍子梅作為第一個押注的人。

因為是莊家,他不能指定押注,所以随機抽取,以示輸贏看天。

胡老六捧了十幾個小木牌,給衆人一一展示,上邊是駿馬的名字如小白龍等,然後放入一個木匣子裏,以示如假包換。星隐作為護衛,當仁不讓,跨步上前,接過木匣子,呈送上臺。

瞬間,大家都安靜了,一起盯着蠍子梅。

蠍子梅撩起寬袖,掃視衆人一圈,一雙血紅的眼睛驟然放出光亮。吊足衆人胃口之後,蠍子梅笑說:“見笑了,且看梅某今天是否鴻運當頭。”說罷,手在匣子裏摸了一圈,慢騰騰抽出一片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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