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衆人一邊豎着耳朵聽這邊的話,一邊分散開來到處找手表,劇組就這麽大,每個犄角旮旯都被翻遍後,所有人都攤手搖頭。

這幾乎只有一個可能,有人私自拿走了手表,外面下着雨,場外還都有攝像頭,不會有人把東西藏在外面,室內的各個角落既然都沒有,那就只有藏在身上。

郭導注視着場中所有的人,沉吟半晌後說道:“一分鐘後我關掉電閘,表在誰的身上,自己把它放到桌子上,這件事當沒發生過,開燈之後如果手表還找不出來,我就只能報警了!”

攝影棚裏鴉雀無聲。

郭導親自走到總閘那裏,不久之後,室內一片漆黑,靳堯只覺得血流在太陽穴裏一波.波沖刷,他被一口驀然沖上胸口的氣堵得幾乎不能喘息。

在郭導說出那句話之後,幾乎擋在他面前的人都齊刷刷散開,仿佛專門要給他讓出一條通道般,只有顧擎改搭着他的肩膀為攬住他。

顧擎什麽都沒說,這個場合下,他也不能說什麽,沒有人明着指出靳堯有嫌疑,雖然那些意味不明的話和若有所思的眼光幾乎将他釘在了賊偷的恥辱柱上,但只要沒有人明着說出來,顧擎就不能為他作保。

靳堯攥緊了拳,壓抑着,忍耐着,但是絲絲縷縷的寒氣從他身上流瀉出來,顧擎更攬緊了他。

郭導刻意停了很長的時間,燈再亮起,不遠處用來布置宴會廳的長桌上沒有出現那塊手表。

“得,看來只能報警了!”那造型師自己拖了張椅子坐下,“今天這裏的人,怕是每一個都得搜身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這裏有很多演員明星,就算比不上顧擎大名鼎鼎,拎出來也個個要身價有身價要粉絲有粉絲的,一旦報警那這醜聞就遮不住,到時候有一個算一個,所有公衆人物都要背上個“某某所在劇組疑似遭竊,某某被警方強制搜身”的污名,媒體的嘴,那是殺人的刀,網民更是從來只帶鍵盤不帶腦子的,到時候只怕這個劇組裏人人都要陷入一場“小偷嫌疑”的公關危機裏。

女主角第一個不樂意:“報什麽警啊,人都在這,大家互相搜,沒進過化妝間的先排除,攝像頭裏有一個算一個,誰進過就搜誰,從最後一個開始搜!”

“除了警方,沒有任何人有權利搜身!”顧擎冷聲道,“郭導,報警吧!”

“顧哥,”林煊懶懶地開口,“不是我說,現在我們自己在家裏把表找出來,最多東西填上,事情捂在劇組裏,也就算了,畢竟都是處了不少時日的人,得饒人處且饒人,要是警察來了,兩百多萬的東西,那可是牢底坐穿的!你也忍心?”

顧擎冷哼:“我沒什麽不忍心的,郭導已經給過那個人機會,既然他一定要把所有人拖下水,那大家也不用客氣,倒是你奇怪得很,什麽時候這麽體貼人了?你不是一向只怕事情不夠大,煽風點火都來不及麽?”

林煊像是被顧擎狠掴了一巴掌,臉上青青白白幾度變化,最後他扭曲着臉,近乎咆哮地喊:“那就報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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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女演員都急了:“報什麽警啊,真想明天都上頭條啊,誰拿的趕緊自己把東西交出來,咱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就是啊,趕緊認了吧!現在的媒體你們又不知道多會編,到時候随便抓住誰,都胡亂扣帽子,最後弄不好還要說咱們劇組誰誰拿了表,最後找個‘臨時工’來頂缸!”

“再離譜一點,說警察過來是尿檢血檢懷疑劇組裏有人吸.毒的,咱們都還活不活了!”

不得不說,這些個女演員都炒作成人精了,她們的新聞嗅覺一個比一個靈敏,按照現在輿論的尿性,這個事情最後的确有可能發展成所有演員個個被潑髒水,輪番被拉出去審視一遍,也只有顧擎這樣的頂流明星壓根看不進兩三百萬的玩意兒,其他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讨不上好。

最後有一個十八線的女演員終于少點定力,脫口而出:“靳堯!東西要是在你那裏你就還出來吧!要是警察來了這可是重罪!”

“餘蒙蒙!你現在是在诽謗!”顧擎厲聲呵斥,“沒有證據誰也不能給任何人定罪!郭導,報警!”

郭導還在猶豫,顧擎卻拿出手機:“你們不報,我來報!”

誰也不敢去奪顧擎的手機,大家眼睜睜看着他撥出了號碼。

“吱呀!”有人狠狠拖出椅子,重重坐了上去,用這樣尖銳的聲音來表達不滿,然而事已至此,只能等着警察來。

靳堯的身體繃得像是一座石鑄成的雕像,他的拳頭相握,骨節相錯聲嘎啦作響,額頭上的青筋遽烈跳動着,他的眼前一陣陣暈眩,大片大片的空白彌漫上來。

面前的場景急速旋轉,腦海裏的漩渦又開始瘋狂吞噬他的神智,靳堯又看見了自己。

一個中年貴婦人面帶譏诮坐在面前,而靳堯分明跪在地上,面前的地毯上躺着一個淩亂的木匣子,裏面琳琅閃亮的東西滾得滿地都是。

靳堯倔強地低着頭,十指深深掐在掌心裏,十二三歲的孩子,脊背挺直得像一杆槍,縱使跪着,那根脊梁也是筆挺的。

女人的聲音不疾不徐,但是那羞辱之意卻像無孔不入的細針紮在靳堯最敏感的神經上:“東西在你房裏搜出來的,除了你沒有‘外人’能在主宅裏随意進出,靳堯,老四究竟是怎麽苛待了你?這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以前我還是不信的,我許家調.教出來的不說個個人尖兒,這手腳不幹淨的只出過你這麽一個,這種人,我許家是萬萬留不得的……”

先前被主宅裏的警衛扭送過來遭受了毆打時靳堯都沒有變過半分神色,但是在女人說出這話之後,他驀然擡起了頭,猩紅的血絲滿布眼眶,他幾欲瞪凸出自己的眼球。

門口傳來喧嚷聲,靳堯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倏然一震,另一個少年的嗓音不知是因為變聲期還是因為太焦急,像是在砂紙上滾過一般的尖銳沙啞,少年急促地喊:“母親!”

“慌裏慌張得像什麽樣子?你還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女人重重一掌拍在身旁的玻璃桌面上,臺子上的一堆器皿噼裏啪啦響,像是扇着人的巴掌。

兩個少年的臉都紙一樣慘白,靳堯的眼裏迸射出濃烈的怒火,他既憤怒,也茫然,他對眼前的狀況一無所知,但是許澤恩受了屈辱,這讓他比自己跪着還難受。

“母親!”那少年也跪了下去,語音裏帶着沉沉哀求,“你別趕靳堯走……”

“本來我是沒想趕他走,不管怎麽說,看到老靳辛苦本分了這麽多年,他兒子犯了這些錯,拿他的功來抵也是應當的,”女人狹長的鳳眼眯起,錦衣玉服華貴雍容的一個貴婦,盯着靳堯的眼睛卻像毒蛇一樣狠毒又冰冷,她懶洋洋的,像是唏噓又像是無奈一般地嘆道,“都說知錯能改,可你看他,連知錯都做不到,這麽冥頑不靈,讓我還怎麽相信他能改?”

兩個少年轉頭看向對方,他們彼此的臉色都慘白着,嘴唇顫抖着,眼裏是同樣的掙紮,痛苦,絕望,憤恨,然而靳堯的眼裏更多的是不屈和抗争,他咬緊了牙看着少年,他想告訴對方,我們不認輸。

但是那少年的眼裏驀然湧出兩行眼淚,明明眼淚都砸在了地毯上,靳堯卻像是被熱淚燙着一般差點驚跳起來,少年緩緩啓唇,無聲地說了三個字,認了吧。

認了吧,認了吧?認了吧!

“認個屁!”靳堯猝然怒吼,“不是我做的,我認你媽了個逼!”

——認了吧。那少年無聲啓唇,又說了第二遍。

“我不認!我不是賊!”

——認了吧。不認你會被趕出去。

“我不認!”

——認了吧。你不能被趕出去。

“我不認!”

那少年膝行了一步,在那女人面前低着頭,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他喉嚨裏被摳出來一樣:“是我讓靳堯拿的……”

靳堯不可置信,所有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幹,他放棄了所有的掙紮。

他苦苦支撐起的所有的抵抗,不屈,驕傲,自尊,在這個人的妥協面前崩然瓦解,那是這世間唯一能打敗他的武器。

那無聲的三個字,才是真正無往不利的那把刀,輕易就能把他紮個對穿,刀下見骨,血肉分離,伴随血液汩汩流逝的是少年人永不屈服的骨髓。

靳堯原本筆直的背脊彎了下去:“跟澤恩沒關系,是我拿的,我認,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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