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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咬傷之後,我去找許延欽理論,他把我推在地上,對我說‘你這個婊.子養的小野種,要不是我媽大度把你認回來養,你現在就是個在垃圾桶撿食的小乞丐!’”
許澤恩複述着這句話,嗓音裏平淡得連半分音節都沒拔高,靳堯卻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像是被貓爪子撓得血痕條條,他緊緊地抱住許澤恩,貼着他的臉。
“然後,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靳堯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個司機家的小孩從小能跟四少爺養在一起,那不是主家對他的厚待,那根本是對四少爺的苛待!
“所以……太太在那時候就知道,你曉得自己身世了?”
“嗯,”許澤恩點頭,“以前爺爺在的時候,他比較喜歡我,所以咱們的日子還好過些,”不知為何許澤恩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輕輕嗤笑了一聲,“現在爺爺不在了,只有我們兩個了,靳堯,許家是座大鐵牢,這裏冰冷,堅硬,殘酷,這裏有敵人,有囚室,有刑具,以後這樣的事情會越來越多,姜書鴻和她的三個兒子,都不會放過我……”
“家主呢?你是他親生的兒子,他總會護你啊!”靳堯心裏亂成一團,但是他問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在他的記憶裏,他甚至都沒見過家主抱一抱許澤恩,日理萬機的許家主,連出現在南湖莊園的時間都很少。
許澤恩卻笑了:“在他看來,如果我不能自保,那就跟廢物無異,他即使保下我,也沒有任何價值。”
靳堯默默流淚,他到底是在許家長大的,很多東西他即使自己琢磨不透,但是許澤恩話說到這個地步,他也都明白了。
他覺得四肢冰涼,為許澤恩感到悲傷,但他心裏又騰起一股火,這火苗如果能有實質,一定化作火箭射向那幾個人狼心狗肺的人。
“那我們離開這裏吧!”靳堯天真地道,“我們有錢,這夠我們讀完大學了,你這麽聰明,我又這麽厲害,我們兩個以後到哪裏都餓不死!”靳堯只要想到以後在南湖莊園裏還要面對數不清的明槍暗箭,他就覺得五髒六腑裏疼得要痙攣,他倒不是怕自己再受屈辱,他怕許澤恩無止盡地受委屈。
靳堯期待地看着許澤恩:“我們走呗!咱們兩個到哪都能活得好好的!”
“可我不想離開,”許澤恩漆黑的眼睛看着靳堯,那裏有淡淡淺金色的光芒浮動,很多年以後,靳堯才知道那種光芒叫野心,許家是座真正的皇宮,哪個許家子弟能舍得離開,“這裏本來就有屬于我的一份,這裏甚至有一天,可能會完全屬于我,憑什麽我要逃開?人活一世,不就為了不被人踩踏,今天我們遭遇的所有欺負,總有一天我要他們加倍償還!”
“靳堯,”許澤恩輕聲問,“你怕嗎?以後你跟着我,可能還會有很多委屈……”
“我不怕!”靳堯握着拳,“我最近進步很大,秦師父說我現在的水平可以拿青武賽冠軍,總有一天,我能打敗這園裏所有的保镖護衛,誰敢欺負你,我就揍死誰!”
說到這裏,靳堯越發義憤填膺:“對!我們不離開!我們得讓他們加倍償還!許延欽害死我的小京巴,太太冤枉我是小偷,許承仕和許封岘也一直欺負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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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澤恩的額頭抵着靳堯,他們兩個的睫毛都特別長,這樣親近的時候,睫毛幾乎都交纏在一起,許澤恩幾近誘哄道:“靳堯,我們會長大,他們會變老,總有一天,我們會把他們踩在腳下,許家是我的,我不能放手。”
“恩!不放手!”靳堯的眼眸燃起熊熊鬥志。
“那你會一直陪我嗎?”
“當然!”靳堯重重點頭,宣誓一般道,“你在哪我在哪。”
許澤恩坐起身,靳堯也跟着坐起來,兩個少年看着彼此,目光在夜空中糾纏交彙,一個神情堅定,一個眸光複雜,許澤恩拉住靳堯的手,冰雕玉琢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這會是一條很長,也很難走的路。”
“不怕啊,”靳堯用另一只手圈住許澤恩的背,“哥哥保護你。”
————
“在那之前,靳堯一直都很少有心事,他生活全部的重心就是我和練武,以前他是真心喜歡武術,他根骨特別好,從小就有練武天分,我帶着他去大院的時候,那些警.衛官個個都喜歡教他,不論什麽招式技巧他一學就會,那時候他只是享受練武給他帶來的樂趣,但在我告訴他我的身世之後,他練武就更勤奮了,因為他要幫我。”
“他不是很會說話去安慰讨好人,但是他會做,會行動。姜書鴻冤枉他偷了首飾盒這件事,他記了很久,有一天他很高興地跟我說,他自己學會了指紋剝離術,下次如果有人再栽贓他,他可以把贓物上的指紋剝出來做證據,我說如果那個東西也沾過你的指紋呢?他就呆住了,不知道怎麽辦了。”
“我教他什麽叫做移花接木,我們兩個人那段時間天天在地鐵車站這些地方晃,但是并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人選,後來我想到除了小偷,還有一種人也會擅長手上功夫,那就是賭場千手。”
“我找到了一個在澳城賭場裏面做了三十年荷官的高手,靳堯跟他學了一手的指上功夫,靳堯學什麽都能很快出師,不過一個暑假的功夫,請來的師父就不是他對手了。”
聽到這裏,鐘燃終于忍不住插話:“你讓他學這些,有什麽用處?”
許澤恩依然閉着眼,他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笑:“自然有用處,那年年底海恩和E·J集團有一個大的合作案,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是我大哥許承仕,父親允諾過如果他成功了,會贈他百分之一的股份,讓他入董事會。”
鐘燃倒吸一口氣:“你那時候才12歲。”
“對,我們都是12歲。”
“就算你阻止了一次,你跟許承仕年紀差距這麽大,他一定會比你早入董事會!”鐘燃不解。
“不,你錯了,我父親有四個兒子,他有四個選擇,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一個兒子有任何一點的瑕疵,他給的是機會,也是考驗,成功的人進入下一場角逐,失敗了立刻出局,那場合作案涉及60多億投資,這是大餅,也是巨石!許承仕只要失敗,他就永無翻身之日,而我的機會,就從百分之二十五,提高到了百分之三十三!”
鐘燃的脊背幾乎滲出一層冷汗,十二歲的許澤恩就能把自己父親的性格揣摩得如此精準透徹,他對許家全部的形勢洞若觀火,這樣的天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甚至不寒而栗。
鐘燃問:“那靳堯做了什麽?”
許澤恩擡起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他聲音裏帶笑,十分沙啞的,拖着哭腔的笑:“我讓他把許承仕辦公室的磁卡偷了出來,我們破解了許承仕的保險櫃,然後把那份合同內容洩露給了海恩的對手……”
“你為什麽不直接找一個小偷或者千手,而是大費周章讓靳堯來學?”鐘燃提出疑問。
“除了靳堯,我誰都不信任。任何人幫我做這些事,都可能走漏風聲,只有靳堯不會出賣我。”
鐘燃沉默了一瞬:“你從什麽時候有這個計劃?”
“從我知道有這個合作案開始,大概是在靳堯被誣陷的半年之前。”
“那你為什麽沒有早一點讓靳堯學?”
“那時候他滿心滿眼鑽研功夫,根本不願意學這些東西。”
“如果沒有偷首飾盒的事,你怎麽辦?”
“我會求靳堯,他也會願意的。”
“你在利用他,從你們12歲開始,你就在利用他。”鐘燃覺得自己的心裏像被一團棉絮堵着,氣管上下都喘不來氣,從職業上說,他和許澤恩是醫生和患者,他必須客觀對待自己的病人,不能有私人情緒,從情分上說,他認識許澤恩多年,他也應該向着自己的兄弟。
但是聽到這樣一段往事,想到那樣一個純真的對自己的夥伴滿懷信任和愛重的少年,就這樣懵裏懵懂被利用,做了違法的事卻毫不自知,鐘燃覺得靳堯太可憐。
“是的,”許澤恩忽然把遮住眼的手拿下,他睜着眼看着壁頂上暈黃的燈光,那亮光映着他的瞳膜,讓他眼前有一刻顯出點點白色光斑,有淚水緩緩湧起,凝聚,浸透整個瞳孔,最後滾落下來一路順着臉頰,滴進耳蝸裏,“小的時候他不知道,後來他慢慢懂了,但是他跟我說,‘沒有關系,你可以随便利用我,我生來就是為你所用的’,他是這樣說的,他這樣說的……”
如果不是許澤恩嗚嗚咽咽地哭得像個孩子,鐘燃覺得自己一定會罵一句:“許澤恩,你是個混蛋!”
但是鐘燃知道,從道德制高點上自己可以這樣指責許澤恩,在感情上,他卻沒有立場。周許鐘樓四大家族,到了這一代新的掌權人上臺,沒有一個人走得像許澤恩這樣步步驚心,腳下每一步都是刀尖荊棘,許澤恩經歷的波雲詭谲,明槍暗箭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許家這場權謀風雲持續十年京都世家無人不知,這期間堆積了多少森森白骨。
不想任人魚肉,只能搶做刀俎,許澤恩但凡有一點心智心機跟不上,他早就成了A國街頭的一具裸.屍。
是非名利,江山美人,這世上任何東西都不是平白得來,哪個表面無限風光的人,內裏不被剝皮抽筋過幾個來回。
許澤恩像往常那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與其說他把鐘燃當做一個醫生,倒不如說他把鐘燃當做了神父,他忏悔,他後悔,他愧悔,他痛悔,他縱然愛靳堯,但這份愛裏又背負了太多經年的利用和沉重的虧欠,這些游離于愛情之外又與愛情息息相關的情緒藤枝蔓節一般牢牢纏縛着他,讓他在靳堯死後連殉情都不能夠。
鐘燃一直覺得許澤恩不能接受靳堯的死是自欺欺人自我麻痹,但是如今又出現了一個“靳堯”,這是上天再一次的捉弄,還是命運大發慈悲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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