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舒盈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後來依然是簡躍将她抱上了床,把窗簾拉了起來,拿熱毛巾給她敷眼睛。大概是把內心積怨一股腦全宣洩了出來,她真感覺輕松了不少,只是頭昏腦漲的,生理上的不舒服感越來越強烈。簡躍伸手探了她的額頭,面帶憂慮,“有點熱,可能是低燒。”
“不知道,稍微有點昏,估計睡會就好。”舒盈還惦記着他要收拾東西回去的事,“你還是早點回去把,省得太後娘娘再來我這要人。”
簡躍把毛巾從她雙眼上拿下來,攤開來擦了擦她淚痕滿布的臉,“你先躺會,我去樓下藥店給你買藥,被子蓋好。”
舒盈心想說她沒這麽嬌氣,一個感冒還要他跑上跑下地照顧,可簡躍徑自就拿了零錢和鑰匙出門,她聽見客廳裏大門一關的聲音,索性就幹躺着了。
簡躍回來時舒盈還清醒的很,見他把一大袋東西放到了床頭櫃上,卻先拿了支溫度計出來,“還量體溫?這麽麻煩,直接給我兩顆退燒藥呗……”
簡躍很堅持,“先量體溫。”
她沒轍,把體溫計夾在腋下,看簡躍又忙活着倒了杯溫水,從袋子裏拿了一小盒不知是什麽藥出來,倒了兩粒小藥片溶在杯子裏讓她一口喝掉。
舒盈坐起來捧着水杯問簡躍,“安乃近片?”
“維生素C。”他把溫度計從她腋下抽出來看了看,“37度5,還在正常範圍內。”
她灌了一杯溫開水,回想起自己半小時前哭得慘兮兮地模樣,忽而覺着好笑,“我剛哭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簡躍認真地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什麽都沒想,腦子裏一片空白,現在反應過來……很想對你說聲對不起。”
“沒事,不用對我道歉……”
舒盈低頭,用雙手摩挲起他掌心的肌膚,他的指紋。
她是真的不用他道歉什麽,權當她等了六年,終于等到他回來,再餘下的……她不在乎。只要簡躍在,她都不在乎。
盡管她在無數個夜晚曾暗暗起誓要以一個銅牆鐵壁般地心堅定地往前走,盡管她再三告誡自己,背後再沒有了依靠不代表她要對這個糟心的人生氣餒認輸——可現在簡躍回來了,她恨不能丢兵棄甲地奔到他懷裏向他控訴這些年所有的委屈。
除了他以外的,就都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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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躍坐到床沿,伸手将她抱在了懷裏,他到現在都能回想起,高中時兩個人偷偷翹課到公園,第一次擁抱在一起時,緊張地掌心都冒汗。她長而順滑的頭發泛着清香,好幾次他莫名其妙地仿佛能在枕畔聞到這味道,想她想得幾乎失眠。
“我發現了,你不是胸部二次發育。”他的手搭在她纖瘦背脊上,輕聲地笑,“是長胖了。”
“你大爺——”舒盈從他懷裏掙出來,把棉被一裹躺下了。
簡躍輕輕拽了拽她的被子,“大夏天你把被子蓋得這麽嚴實不怕捂出痱子來?”
她窩在被子裏直哼哼,“我現在是病人,要把自己捂出汗來。”
“行,睡會吧。”他用指背輕撫過她的臉頰,垂眸笑,“下午我陪你……”
話只說到一半,兜裏手機又響了起來,舒盈猜都不用猜,“你媽又來催你了,收東西吧。”
簡躍掏出手機意圖再反抗一下,他想起高中放學送舒盈回家那會,兩個人的地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要是把她送到樓下再膩歪會,常常一個小時就過去了,太後娘娘的催促電話就要打來了——天都黑了,怎麽還不回來?飯菜都涼了。是不是又跟舒盈在一起?上次你還跟我保證過不跟她來往了,怎麽回事!
手機顯示未接電話一條,緊接着,又響了起來。
他沒轍了,只好對舒盈道歉,“除了對不起,不知道還能跟你說什麽。”
“你走了正好省得煩我,挺好。”她反正是給秦淑雅虐出習慣了,早已經是僵持不出勝負的局面,何必非把簡躍夾在中間?
簡躍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不言不語地把他挂在陽臺的衣服、放在洗手臺上的個人用品都一樣一樣放回行李包,整個過程他都緊抿雙唇,低着頭不願向舒盈流露他煎熬的表情。當手機鈴聲第五次響起的的時候,他連忙帶上了大門——落荒而逃。
這些年來他最不肯承認,最不願承認的,便是自己的懦弱。
他是配不上舒盈的,這個念頭曾經紮根在他心裏令他夜不能眠,但他更清楚的是,當這個念頭從他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秒鐘起,他就已然是一個loser,無可辯駁。舒盈的母親陳靜與他說,要是沒有他,舒盈沒準一條歪路走得回不了頭……
不是這樣,他一直知道不是這樣。
仔細想來,當年他不是鬼使神差就莫名地喜歡上了舒盈,而是有意無意地,次次都看見她被罰站在走廊裏,次次都能從班主任的口裏聽見她的名字被當成反面教材通報批評,于他而言,她的存在太顯眼了。
在他們所在的重點高中裏,所有人被父母老師劃歸在一個狹窄的可行走範圍,一旦走出這個範圍,就要被以震驚、懷疑的目光的看待,再嚴重些,就要被老師痛心疾首地教育一番,仿佛你犯下了什麽十惡不赦的罪行——舒盈是他見到的,第一個對此不以為然的人。
她高興就不上課,高興就違規兩條校規,高興就翹了一天的課在網吧上網。
他們就和兩條平行線一樣,在同一個平面內,他循規蹈矩,她離經叛道,互相挨得這麽近,卻一點交集都沒有。但人就是這樣,心裏一好奇,腳步就不由得想靠近。
起先只是想嘗嘗煙是什麽味道,想嘗嘗她是什麽滋味,不知不覺地,就戒不了了。
簡躍的思緒混亂,他剛把鑰匙插入鎖眼裏,門把手就被擰開了。
秦淑雅站在門裏火急火燎地把他手裏的行李包奪過去,拽着他進門說,“回來就行,回來就行,我都給你做好飯了,坐下吃飯……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啊,回頭把偵探社關了,找個正經工作,以後都不要跟警察打交道了!”
“媽,我想問你個問題。”簡躍在餐桌上坐下來,給自己盛了一碗湯,“你和我爸當年是怎麽想起來要送我去學小提琴的?”
秦淑雅念叨說,“怎麽想起來的?就是這麽想的啊……學琴又能陶冶情操,又是個就業途徑,何況你确實有音樂天賦,這還是你們音樂老師跟我說的,你五線譜是全班認得最快的。”
簡躍想來覺得很有意思,“後來我沒考音樂學校,你是不是很失望?”
“肯定啊——”秦淑雅提起這事來都不由皺眉,“基礎這麽好還不去念音樂學校,之前學費不都全浪費了?哎,說來說去還不是怪舒盈?她成績不好,只能上警校,你就跟着她後面拿自己的前途亂來!你當年要是按部就班去學音樂,現在肯定都有大出息了……”
簡躍清楚記得,高考成績出來時,他母親還滿臉錯愕地向他詢問過,舒盈的成績是不是真的比他還高,他以前從沒把這種質疑當成是偏見,天真地認為只要他有耐心,這兩個女人總有能和平相處的一天。
他從來都不想考音樂學院,或者說他從沒想過自己即便考上音樂學校有什麽意義。
技巧是一種可以磨練的東西,樂器只是一個能發出聲音的工具,用大量的時間來訓練自己掌握使用一個工具的技巧,這本來就是件很簡單的事。何況把蝌蚪在每一行線譜上的位置強背下來,這真的不是天賦。
他以往甚少跟舒盈提起他的父親。
舒盈與他在一起時,她的父母已經離婚,原因很簡單,她爸爸出軌了,跟公司的秘書有了婚外情。舒盈與他說過,她對她爸爸很失望,但這種失望不代表她就要否定他作為父親對她的付出和犧牲,這種感受,簡躍能懂。
他爸爸曾經是刑警,男孩子小時候大概都對制服懷有一種憧憬和向往,于是他在作文裏寫:我的夢想是做一名警察,和我爸爸一樣,懲奸除惡。
老師對他這篇作文的評價很高,讓他站在講臺上大聲朗誦,末了對全班同學點評說,懲奸除惡這個成語用得很好,在寫作文的時候,都要向簡躍學習,善用成語。至于作文的內容?大概老師是不在乎的吧。
而後來,父母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
父親太忙,拿着微薄的工資卻把所有時間都投在工作裏,沒有一點照顧妻兒的閑暇,母親對此很不滿。他知道這裏面還有一個原因,他學琴的費用高昂,父母已經難以負擔,但饒是如此,每次他提起這件事來,他們的态度又很堅決——琴是一定要學下去的。
緊接着,父親就從警隊辭職了,把數年的積蓄拿出來租了個小門面,做零食批發,生意不錯,這麽順風順水地做了六年。但在這六年裏,争吵卻依然在繼續,父親總是與他們細數警隊裏的峥嵘歲月,母親則對着賬目款項頭疼不已,從早到晚地操心店鋪生意。兩個人大概是都累了,突然就達成了默契,安安靜靜地離了婚。
他們離婚的第二天,他去找舒盈借了一根煙。
“其實都怪我,非要跟你爸離婚,讓你受了委屈。”秦淑雅這些年很少提起前夫,真提起時,面上的神色也總是憂慮的,“以前總看報道說,父母離婚會令孩子産生逆反心裏,但我心想你從小就懂事,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沒想你居然會早戀……”
簡躍笑呵呵地,搖頭。
不是什麽逆反心理,從一開始就不是,他早就習慣于課間時與人圍聚在走廊上,視線有意無意地向她耳上的銀飾瞥。她的肌膚雪白,耳框在太陽下泛着紅潤的顏色,耳後雜亂的碎發掠過陽光鎏金的光澤。同桌指着她的方向給他看——嘿,看這姑娘,翻牆翻得不錯。
他佯裝不在意地掃過一眼,提着一顆心看她纖細的十指攀在粗糙的磚牆上,擡腳在牆面上一蹬,利落地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這個畫面反複出現在他的夢裏,她的面龐、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重現在他的腦海中。他不經意地,已情不自禁在草稿紙上随手寫她的名字。
對她的向往,很久之前就存在他心裏,只是在見過了父母的離婚之後,他莫名有了一股想要與她說話的念頭,他突然想要牽起她的手——沒來由地,向往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渴望。
想要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種本能。
而他對舒盈,希冀已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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