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薛定淵把剛剛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可羅欣寧居然還在發呆。

薛定淵覺得肯定是羅欣寧的三觀昨晚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一直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所以他也沒再打擾她, 而是讓她繼續在那思考。

薛定淵想的是對的，但又不對。

吳源松在羅欣寧心裏的形象，在昨晚被颠覆了, 這對羅欣寧來說的确是沖擊，但卻并沒有多嚴重。

因為有些問題其實早已經擺在那裏，只是她一直在自我欺騙。

她現在之所以這麽魂不守舍，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的思考一下自己的這段感情。

她以前一直覺得吳源松雖然窮，但是他善良, 有責任感，有自尊心, 有情有義有擔當, 雖然驕傲了一點，但名牌大學生哪個不是天之驕子，所以這些都是正常的。

可她認為的那個善良的人，昨晚說的話卻那麽的一言難盡……

昨天她回去之後立刻就給吳源松打了電話, 想要解釋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

可她還沒開口吳源松就開始責怪她，說她幫着外人欺負自己家的親戚，王國華都挨打了她居然什麽都不做，也沒報警讓人把薛定淵抓起來, 所以現在她得立刻去王國華家道歉，要表現的有誠意一點, 多買點水果保養品什麽的。

羅欣寧感覺心裏的火騰一下就上來了，但她覺得一定是王國華并沒有說實話，才讓吳源松誤會了，于是她想要還原事情的真相。

可吳源松根本不想聽，他用很無奈的口氣表示自己真的很累，他現在工作的地方是企業裏的重要部門，所以他壓力很大，他并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只需要她幫親不幫理，讓王國華回去上班，并且把薛定淵開除。

這簡直滑稽，于是她鄭重的告訴吳源松，自己需要和他談一談了。

大概她一向溫柔體貼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吳源松的聲音雖然不耐煩，但還是讓她說下去了。

可羅欣寧說了王國華的所作所為，卻只換來吳源松的一句：“那又怎麽樣呢？欣寧，你不要太小氣了，想想他叫你一聲表嫂，就算是認定你了，那些話也不過是氣話，你和他計較什麽？”

她頓時就覺得火大，可那邊嘆了口氣，“欣寧，我和你說過了，他家對我有恩情，你就不能為了我忍一忍麽？”

羅欣寧覺得有點難過，她已經忍一次了，那次吳源松說他工作已經很累了，為什麽還要拿這麽點小事來煩他。

她知道剛工作壓力肯定是大的，而王國華不就是要錢麽，她給就是了。

可是這次呢？

王國華說的話連薛定淵都聽不下去了，可是作為她的男朋友，他沒有安慰她一句，反而在怪她小氣，且不拿他的親戚當回事。

她的沉默總算換來了對面的一句軟話，“欣寧，就算是為了我，好不好？”

羅欣寧咬了咬牙，其實她和他在一起的話，就要對他的親人好，孝敬他的父母，這是沒錯的，她也是一直贊同這一點的。

只是她現在才發現這個好，并不是她對別人好，別人就會對她好，而是要她一味的降低自己的底限，也就是說，就算那些人過分了，也要她忍耐。

大概因為她沒有馬上承諾下來，那邊的語氣又不好了，“欣寧，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我知道我們家窮，親戚家也窮，我從來沒有瞞過你，但是我也早說了，你和我在一起就不能看不起他們，不能耍大小姐的脾氣，你要是接受不了，我也不勉強你。”

這是她大小姐脾氣？

可那邊還在滔滔不絕，“嫁人哪有不受點委屈的呢，欣寧，難道你嫁給我，是想讓我把你供起來麽？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有這樣的想法，你是新時代的女性，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的，你的這種思想是很危險的你知道麽？我需要的是能和我一起擋住風雪的參天大樹，我不想要一株攀附于我的菟絲花，我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理想和志向，你懂麽？”

羅欣寧聽吳源松這麽說，心裏感覺亂糟糟的，她可以受委屈，但總要值得吧？

她其實想要的不多，甚至都沒要他安慰自己，只想要個公正的結果都不能麽？

還有她什麽時候要他把自己供起來了，她一直都在努力，也一直都在支持他，可……可她從來沒有感受到來自對方對自己的支持。

她其實也很累，也有很大的壓力啊……

但是她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和吳源松斤斤計較，所以她換了個話題，“王國華可以回來，但是薛定淵是不能開除的。”

吳源松對這個結果非常的不滿意，他還想勸羅欣寧，可羅欣寧迅速的把薛定淵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等待吳源松的回複。

她希望他說自己做的對，應該多幫幫薛定淵，好像只要他說了，她就能抓住一點什麽來繼續自我欺騙一樣。

可那邊又嘆了口氣，“欣寧，就算這樣，那關你什麽事呢？”

關她什麽事？

奇異的是羅欣寧聽了這句話之後沒有覺得生氣，也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的失望，她只是平靜的開口，“如果碰不上，就不關我的事兒，碰上了就想幫一把。”

吳源松直接就笑了，“這世界上窮人多了，你幫的過來麽？”

聽吳源松說出這句話，羅欣寧忽然就覺得累了，這是自己一直以來認為的善良麽？

她吐出一口氣，“反正我不會辭退薛定淵，王國華愛來不來吧，挂了。”

這是她從畢業以來第一次主動挂掉電話，以往她總是想着兩個人都忙，不能見面那就在電話裏多說一會兒話，就算覺得對方有點不耐煩，可她卻覺得肯定是對方累了，自己多說點有意思的事情，就能讓對方開心一點。

可現在，她也實在找不出什麽話題了……

羅欣寧想到這裏，苦笑了一下，又看薛定淵一直擔憂的看着自己，于是沖着他擺擺手，“放心吧，我沒事，也不會辭退你的。”

薛定淵立刻開心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從口袋裏拿出三十塊錢，“寧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這錢，我是一定不能要的，我雖然窮，但是卻知道該自己拿的拿，不該自己拿的不能拿。”

說到這裏薛定淵露出笑容，開玩笑一樣開口，“寧姐你善良我知道，但是你要是把我給慣壞了，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羅欣寧聽薛定淵這麽說，又要陷入思索當中，但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薛定淵連忙過去招呼，但是客人有點多，所以他拉着羅欣寧一起。

羅欣寧也不想多想掃興的事兒，于是和薛定淵一起合作起來。

可說是不想，又怎麽忍的住，吃飯的時候會想吳源松一直說她胖，所以她才一直努力的減肥，可惜她天生這樣的體質，沒有什麽用。

收錢的時候想着本來打算月底的時候假裝賺了錢，把吳源松一直和她說的那款手機買了送他。

直到下午外面忽然放起聖誕歌的時候，她才想起來今天是聖誕節……

在學校裏她和吳源松也是過過這個節日的，雖然……可昨晚兩個人說了那麽久，連句節日快樂都沒互相說。

她甚至都忘了今天是聖誕節了。

怪不得說學校是象牙塔，出了學校面對現實世界就會被狠狠的當頭棒喝，原來不止工作這樣生活這樣，連感情都是這樣。

她想着想着，還是覺得有點難過，于是對薛定淵說出去走走。

可她剛一走出樂青就碰到了褚鴻升，于是她走過去，“等薛定淵？”

褚鴻升點了點頭。

“那怎麽在外面，多冷啊，快進去等他吧。”

褚鴻升連忙說不用，可卻被羅欣寧給拽回去了。

薛定淵看到褚鴻升的時候也愣了愣，“怎麽今天來這麽早。”

離下班還有一個來小時呢，要不是羅欣寧出去見到了褚鴻升，他豈不是要在外面一直凍着。

還是他其實以前一直都這麽早來？

或者比這更早？

想到這他連忙走過去，擡手用指尖碰了碰褚鴻升的臉頰，果然很涼，于是他有點生氣，“以後你別來接我了。”

褚鴻升沒說話，薛定淵卻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過分了，“我就是怕你凍壞了。”

褚鴻升在搖了下頭，“我也就是今天來得早。”

他磨蹭了一下，從兜裏掏出兩張紙來。

薛定淵好奇的湊過去，發現是兩張電影票，他下意識開口，“你要和誰看電影去？”

難不成裝卸隊裏有妹子？

那不可能，又不是金剛芭比。

但是那些大叔家裏可能有閨女，褚鴻升這人雖然看起來吓人，但是心地善良為人踏實，說不定就被看上了呢。

他眼神有點酸唧唧的看着褚鴻升，然後就聽褚鴻升開口，“和你啊。”

薛定淵頓時就不酸了，還有點美滋滋的，但等褚鴻升把票遞給他的時候，他又有點心疼，可還忍不住笑的開口，“十塊錢一張，太浪費了。”

兩個人就是二十塊，他一天的工資呢。

“過節麽。”褚鴻升這麽回答着。

薛定淵點點頭，糾結笑出一口白牙，“那等我下班咱倆一起去。”

羅欣寧看着薛定淵那一臉好心疼但是好開心的表情，覺得自己身體上出現了一個不存在的部位，并且在隐隐作痛，她對着薛定淵揮揮手，“趕緊去吧，先去吃頓飯。”

反正都這麽晚了，又是聖誕節，估計也不會有人來了。

薛定淵也知道，于是沒客氣，“那寧姐我先走了。”

“哎，等下，”羅欣寧把薛定淵叫住，又塞給他五十塊錢，“電影算是我請你們倆看的。”

“不用！”

這兩個字是薛定淵和褚鴻升一起說的。

其實羅欣寧覺得他們拒絕也是正常的，但她還是笑着對薛定淵開口，“算是過節給你的補助。”

薛定淵忽然嚴肅起來，“寧姐，雖然我們窮，但是真的是有骨氣的哦。”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又不正經起來。

褚鴻升也開了口，“是我想請他看電影的。”

兩個人的态度都很堅決，不等羅欣寧說完就一起跑出去了。

而羅欣寧看着他們兩個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吳源松……

雖然這兩個人的關系，和自己和吳源松的關系不一樣，但是……但是羅欣寧就是忍不住想要比較。

她想起來吳源松最初追求自己的時候。

那時候他說他雖然窮，但一定會對她好……

可她仔細的想了想，有點想不出來有什麽能證明吳源松對她好過的事情。

不知道是她太斤斤計較還是別的什麽，這會兒她能想起來的居然都是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她沒和吳源松一起過過什麽節日、從來沒有收到過對方送的禮物，甚至她過生日的時候……

曾經有次她過生日，在只有兩個人的自習教室開玩笑，問他要送自己什麽禮物，他當時就甩了臉子，“你怎麽這麽虛榮，難道你找男朋友就是為了要禮物？再說你也知道我的情況，你為什麽不能體諒我一下，還要說出這樣的話來讓我難堪？”

接着他摔門就走了。

她當時愣了很久，她找男朋友當然不是為了要禮物，她從小到大也沒缺過什麽東西。

而且後來想想吳源松是真窮，所以她覺得自己傷害了對方的自尊心，居然最後還是她去認錯的……

在對比剛剛發生的事情，羅欣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薛定淵和褚鴻升也窮，甚至窮的沒法上學了，可是自己要給他們東西，他們卻不要……但是她給吳源松買東西，她眉頭稍稍皺起，只要他吳源松稍稍提一嘴的東西，她都會記下來然後送給他，然而他從來沒有不要過啊。

自尊心是這樣的麽？

羅欣寧嘆了口氣，她開始覺得心情更加的不好，這回不是因為吳源松的不對勁，而是覺得自己好像又瞎又蠢……

那邊的薛定淵并不知道褚鴻升來找自己，居然能達成這樣的效果，他正和褚鴻升并排走在街道上。

此刻路燈以及街邊做成各種造型的冰燈已經開了，溫柔的光暈灑在他們身上，雖然不能帶來溫度，但卻讓兩個人的眉目都柔和了不少。

還沒走出去多遠，天上忽然洋洋灑灑的飛舞起雪花來，在燈光的映襯下，每一片雪花都呈現出完美的六瓣，并且以曼妙的姿态投入大地的懷抱之中。

兩個人口中呼出的白色霧氣，和雪花糾纏成一團，分不出是誰的呼吸。

而在這一刻，薛定淵忽然覺得這個城市是這麽的美好——盡管他所在的位置可能是濱城最落拓不堪的一角。

他上輩子在這裏打拼了近二十年，卻從來沒有過任何的歸屬感，緊迫的生活讓他從來不能欣賞身邊的一切。

可現在不同了……雖然他還是在為生活打拼，但是身邊有個人，和自己孑然一身比起來，簡直美好了太多了。

他稍稍扭頭看了眼褚鴻升，想說點什麽來抒發胸口的那種悸動，可他想了半天，卻只能說出一句，“你想吃什麽？”

說完他就感覺自己好像有個技能沒加點一樣……

褚鴻升聽他這麽說，也朝着他看過來，兩個人視線對上那麽一瞬之後，又不約而同的同時轉開。

“我買電影票的時候，看到電影院附近有小飯店，去随便吃點吧。”

薛定淵于是跟着褚鴻升踢踢踏踏的朝前走。

稍有些破敗的貧民窟被他們甩在了身後，前面的景色越來越美好，這讓薛定淵覺得這仿佛預兆了他們未來的生活一般，讓他心情愈發的美好起來。

兩個人真的就在電影院旁邊的小飯店随便的吃了點，看看電影時間要開始了，于是他們朝着電影院走進去。

進去之後薛定淵看着這黑漆漆的大廳，覺得有點傻眼。

其實上輩子他看電影的次數有限，真的特別有限，可……也從來沒見過這麽凄涼的場景啊！

他本來還想奢侈一把買兩塊錢的爆米花呢，可別說買爆米花和零食的地方沒有，連人都沒有幾個。

好在他很快就想起來，九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末，的确是中國電影最不景氣的一段時間。

因為這一陣家用VCD開始流行，街上冒出了好多那種音像店，裏面的光碟一天一張五毛錢，包月十塊可以看三十張。

就算家裏沒有VCD的，也可以選擇去街邊的那種小錄像廳，可以花五毛錢在大廳和一幫人一起看，也可以花兩三塊錢進單間看，而十塊錢，足夠包宿的了……

不過薛定淵立刻就開始勸自己，那些都是盜版的，都是盜版的，現在的人沒有那份意識也就算了，他作為一個重生回來的人，如果去故意那麽做，就有點不正直了。

這麽想着他和褚鴻升去檢票，進了放映廳之後，薛定淵又是一陣無語。

因為裏面加上他和褚鴻升，都沒坐滿三分之一。

而且電影院這麽冷清，也不能單單怪音像店和錄像廳搶生意，實在是這裏的條件太差了啊。

椅子是翻蓋也就算了，還破的不行，不是缺了扶手，就是少了塊板子，還有供暖明顯不大足，感覺冷飕飕的，

再想想那十塊錢的票價……

但是不退票，于是他和褚鴻升幾乎是摸着黑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好在運氣不錯，椅子沒有破的特別厲害，只是座位中間的扶手沒有了。

他們倆坐下沒多久，電影就開演了，薛定淵一看這個片名就樂了，诶呦喂，《甲方乙方》！

這麽經典的片子，他是看過好多次的了，但每次看的時候都忍不住樂的不行，就算那些情節他都記住了，甚至連經典臺詞都是張口就來……

他的眼睛盯在屏幕上，而褚鴻升卻稍微扭轉了身體，看着好像是倚在一邊的扶手上，其實是借着熒幕的光芒，緊緊的盯着身邊的這個人。

大概是因為劇情的原因吧，所以這人一直在笑，簡直前仰後合，這讓他覺得今天的錢花的很值得……于是他的目光愈發的柔和。

明滅的光線如同他的心情，看着這個人，他會心情好，卻也會晦澀……

但那些晦澀會轉瞬即逝，因為他覺得這些已經足夠了。

薛定淵此刻正看到葛優穿着地主的衣服，帶着個瓜皮帽和白耳包在那拉長聲，“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他忍不住笑，并且想和身邊的人交流一下，可一轉頭，就見褚鴻升盯着大屏幕，表情是一臉的嚴肅認真，不像是看喜劇，倒像是在上思想政治課。

薛定淵：……

難不成褚鴻升的幽默感異于常人？

于是他去想用手指去戳戳褚鴻升，問他難道不好笑麽，不過他一個不小心，把手指戳到了褚鴻升的手上，然後下一瞬被對方抓住了。

可能因為電影院裏确實冷，也可能因為心髒不好所以供血不足，這會兒薛定淵的手指冰涼，而褚鴻升的手心卻是滾燙的，這樣的一冷一熱碰在一起，然後就沒有分開。

等到電影快結束的時候，薛定淵的手也染上了褚鴻升手裏的熱度，同樣讓他覺得染上了熱度的還有他的心……

電影在最後葛優的那句經典臺詞中結束：一九九七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站起來朝外面走的兩個人，暫時沒有松開對方的手，而薛定淵覺得，這個快要過去了的九七年，的确值得懷念。

作者有話要說： 甲方乙方是1997年12月24號上映的，真的好巧啊~

唔，老板快分手了~薛定淵和褚鴻升要經歷一點點的小波折，之後開始發家致富！

當然最開始是褚鴻升發家，不過他們是一家人2333

還有聽說今天考研……唔不知道看文的姑娘有沒有考的，

不過大概總有要期末了的，祝你們考試順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