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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敲五鼓,王府中陸續點燈,先是仆役侍婢所居下房,後是廚下,再蔓延至府中各處。燈火星星點點連成一片,與入夜時的燈火慵懶不同,這個時候,天将旦,日将出,正是一日之間最為煥然之時。
寝殿中,仍是靜悄悄的,直至晨光熹微,一列婢女捧着洗漱之物候于門外,為首的婢女叩了叩門,輕喚兩聲,不多時,門便從裏打開。
王妃站在門中,示意她們入內。
婢女們魚貫而入,在外殿排成兩列,先侍奉王妃梳洗、更衣,中途間或有水聲,卻無人語。
又過一會兒,王妃已更衣成妝,內室仍無聲響,為首那婢子趨步上前,小聲提醒道:“王妃,該喚殿下起了。”
今日新婦入門,她們還需往宗廟,拜谒先人。
王妃微微颔首,繞過屏風,步入內室。
內室中光線昏暗,裏邊那寬大的床榻上,漢王窩在錦被中,睡得正熟。
王妃坐到她身旁,隔了錦被拍了拍她的身子,柔聲喚道:“殿下,該起了。”
漢王受到攪擾,睜開迷蒙的雙眼來,她睡意還在,臉上一派混沌,王妃便在旁看着,也不催促她,只等她自己清醒。
一只小手從錦被中探出來,抓住了王妃的裙邊,另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掙紮着爬起,迷茫的眼眸環視一圈四周,最終落到身旁那人身上,迷迷糊糊地問道:“什麽時辰了?”
王妃輕聲回道:“已過卯初了。”
漢王點了點頭,她尚且混沌着,坐在榻上呆了一陣。睡過一夜,原先梳得齊整的發髻也亂了。幾根發絲不聽話地從她那小腦袋上支棱出來,呆呆的,很是可愛。
王妃忍了忍,終究沒有忍住,擡手摸摸她的腦後那幾根呆毛,柔聲道:“殿下若醒了,便起榻吧。”
漢王還沒反應過來腦袋被摸了,又擡手揉了一陣眼睛,掀開錦被,将光光的小腳踩到地板上。
深秋之際,寒意正盛,即便室中溫暖,地板仍是冰涼的,漢王腳尖剛觸到地面,便忙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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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她含糊道。
王妃無奈,柔聲道:“殿下且等一等。”
起身自新送來的衣物中取出一雙新的白襪來,道:“殿下先着襪。”
漢王經那一凍已清醒不少,她接過白襪套上。
王妃又将餘下的衣物遞與她,她也一件一件自己穿上了。今日要谒宗廟,穿的便是一身紫公服,配金玉帶,戴遠游冠。
漢王将衣冠穿戴齊整,人也醒了,她沖王妃一笑:“多謝王妃。”
王妃也回以一笑:“殿下快去洗漱。”
晨起之後,便是早膳。
二人往前廳用膳。一路仆婢皆面帶笑意地與她們見禮。家令早已在堂前候着,見殿下與王妃相攜而來,忙上前禀道:“車駕已備,殿下與王妃用過早膳,便可登車往宗廟。”
漢王點了點頭,望向王妃。王妃便道:“有勞家令操持。”
家令忙稱分內之事,又讓開了身,請二人前去用膳。
漢王本不必祭拜宗廟,只是前兩日陛下特遣了人來,吩咐她成親後,攜王妃往宗廟拜見先帝,漢王方才要走這一趟。
宗廟位于宮城東側,自王府過去,頗有一段路途。
漢王坐于車內,偷偷瞄了她身旁的王妃一眼。這乘車駕從未有過除她之外的第二人坐過,她在車上也總是一人,身邊乍然有人相陪,漢王頗覺不适。
她不時偷偷看一眼王妃,眼中略帶些好奇。
不知王妃緊不緊張。漢王心想。宗廟肅穆,供奉歷代先王。她幼年時第一回 去,便很緊張。
想到此處,漢王忙自袖中取出佩囊來,懸到腰間。水藍的佩囊,映着紫色衣袍,倒也不顯突兀。漢王在佩囊上摸了摸,微微舒一口氣,轉頭,便見王妃含笑看着她。
漢王眼睛微微睜大,想到自己是去祭拜先人,卻帶着佩囊,她顯出窘迫之色,低聲解釋道:“宗廟,有些陰森的……”
王妃聞此,眼中顯出疑惑之色,似在思索什麽。
漢王唯恐她誤會她膽小,忙道:“是真的,我不是害怕。”
王妃莞爾:“那殿下為何帶上這個?”
漢王抿了抿唇,仿佛難以啓齒,過了半晌,她方低聲道:“我總覺得宗廟裏,有什麽的……去歲正旦,陛下改元,我與百官随陛下祭拜先王。”她說到此處,停頓下來。
王妃問道:“如何?”
漢王默默地朝王妃挨了挨,将身子貼着她:“總覺得裏邊涼飕飕的。”
她說罷,又朝王妃那邊挪了挪,右手不由自主地捂到佩囊上。
王妃知曉她是怕了,也不揭穿她,只稍稍朝後靠了靠,好讓漢王再挨過來一點。漢王發覺身邊忽然有了空隙,她微微打了個寒顫,連忙又挪過去,整個人都要躲到王妃懷裏去了。
王妃柔聲安慰道:“殿下放心,這個佩囊,很靈的。”
漢王連連點頭:“是很靈的。”她說罷,又問,“你身上帶了沒有?”
王妃搖了搖頭。
漢王嘆了口氣,看着她,露出擔憂的神色,想了一想,認真道:“那你過會兒跟着我,我會保護你的。”
那座供奉了先王靈位的大殿,十分幽暗,又常年萦繞香燭,身在其中,便如浸在幽涼的水中,很是陰森詭異。
王妃沒有帶佩囊,最好緊緊挨着她,這樣她們就可以共用一個了。
王妃忍住笑意,與漢王一般,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漢王顯出放心的神色,握住王妃的手。王妃沒想到她忽然握她的手,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漢王忙道:“你別躲啊。我們要緊緊挨着才行。”
王妃輕輕咬了咬唇,飛快地睇了她一眼,便真的不躲了。
那小手手心燙燙的,貼着她的手背,牢牢地抓着,一絲也不放開。王妃臉上微微泛紅,她的心緊了一下,又松懈下來。
這回有了很靈的佩囊,漢王果然沒有再感到陰森。
二人祭完宗廟,已是正午,漢王輕輕籲了口氣,眉眼彎彎地望着王妃,很是得意。
王妃也禁不住笑了笑,擡手替她正了正衣冠,與她一同,登車回府。
這一日,便再沒有旁的事需出府了。
用過午膳,漢王顯得心事重重。
按照她先前設想的,成親之後,她便要換間寝殿去住,她原先住的那處,做了新房,便讓與王妃。
她畢竟還是擔心哪日被撞破了秘密,還是分開了住好些。
然而這話,卻很難開口。
王妃正聽家令與她呈禀府中諸事,王府各處管事也一一上前,拜見了主母。
漢王府家業頗大,今有了王妃,一應內務皆要交到她手中。衆多管事,一日之間要見完,自是不可能的,家令細心,分了五個批次,接下去哪日王妃得閑,便接見一批,總能見完的。
又有賬冊,也都移交到王妃手中。
漢王坐在邊上,聽王妃與管事們說話。她态度親切而不乏端莊,語氣溫和又不失威儀,将分寸把握極好。
這樣的王妃,同與她獨處時是不大一樣的。漢王百無聊賴地坐着,維持着沉靜的神色,腦海中卻漫無目的想些零碎的事。
約莫是生性天真,又不善與人相處,漢王對人之好壞總是十分敏感,誰待她好,誰待她不好,她雖不說,但心中是很清楚的。
王妃待她,便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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