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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漢王便又糾結起來。
她與王妃回了寝殿。
寝殿中撤去了些成親所用的物件,已恢複得與往日相同。漢王踟蹰不已,不知如何開口。
她雖遲緩了些,但于人情世故上也并非一竅不通的。昨日才成親,她今日便從寝殿中搬出去,另覓居所,府中仆婢定會輕視王妃的。
王妃已換了身輕衫,坐于妝臺前,卸下簪釵,重挽了個舒适簡單的發髻。漢王捧着話本,偷偷地看她。她從小被母親扮作皇子,于女子之事并無深究,但她此時卻覺得王妃這發髻很好看,松松地绾起,只飾以一根平常的木簪,不華貴,卻異常清雅。
漢王心中低低嘆了口氣,倘若她将話說出口,王妃一定會很失望的。昨夜是她們新婚之夜,她卻由得自己睡着了,都沒有等她。可今日整日,王妃都不曾提過一句,更不必說責備。她這樣好,若是她不知感激,反倒要不與她睡一處了,王妃必會傷心的。
漢王想到自己會讓王妃傷心,就很難過。王妃待她好,她也想待王妃好。可惜偏偏她們做了夫妻,她不得不遠着她。
漢王傷感不已。她咬咬牙,打打氣,決心要勇敢地把話說明白。
王妃正要起身,卻見殿下走來,在她身畔的地板上席地坐下。
她身量還未長足,比她矮一些,坐下後,便微微仰頭望着她,黑亮亮眼眸有些低落,小臉也不歡快,顯得有些凝重。
王妃便以為她在鏡前梳發,冷落了殿下,她不高興了。王妃遲疑片刻,擡手,撫上漢王的發頂。手下的發絲柔軟細膩,便如這人的秉性,綿軟天真,分明生在帝王家,卻偏生質樸善良,不知陰謀為何物。
王妃眸光愈加柔和,又摸了兩下,方哄她開心道:“聽聞殿下好弈,我陪殿下手談一局如何?”
漢王原是震驚的,還從未有人這般撫過她的發頂,她正要抗議兩句,忽聞王妃要與她下棋……
漢王眼睛一亮:“好!”
她看了不少棋譜,自己也與自己下過許多局,卻甚少能與人對弈。府中仆婢是不敢,府外那些與她身份相近的,她又不熟,竟只能自娛自樂。
眼下王妃要與她下棋,漢王自是高興不已。她迫不及待地擺開棋局,主動執黑子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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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莞爾,順勢執白,緊随她落起子來。
半個時辰後。
棋盤上零零落落的,黑子殘部叫白子堵在了絕路上,已是無路可走。
漢王抿唇,默默地望向王妃,王妃指尖夾一枚白子,見她看過來,不由宛然而笑:“殿下可認輸?”
漢王點點頭,又讨好地望着王妃:“你再與我下一局罷?”
王妃轉首去看滴漏,漢王以為她不答應,忙跑到她身旁,抓住她的袖角晃了晃,懇求道:“再下一局可好?”
那聲音軟軟的懇求着,手還抓着她的袖子晃啊晃,王妃無奈,只得答應道:“好。不過只許再下一局。”
漢王答應不疊,跑回自己座上,重新擺開架勢。
她畢竟少與人對弈,經驗不足,這回重來,她仍是執黑子,愈加聚精會神,一步一步,穩打穩紮,角角落落的,将防守做到缜密。
又過半個時辰,黑子防線皆破,又是一敗塗地的局面。
漢王擡起頭,目含期盼地望着王妃:“明日無事,可晚些起,不如再下一局罷?”
王妃搖了搖頭,不與她通融。
漢王雪亮的眼眸頓時便暗下去了,退而求其次道:“那你明日,可還願與我下棋?”
王妃松口道:“那要看殿下是否信守承諾了。”
漢王暗下去的眼眸瞬間又亮了,高高興興地去了配殿。王妃看着她走遠,方淡淡一笑,擡手将棋子分裝入棋籠。
自配殿沐浴回來,漢王這才想起,她忘了與王妃說要宿到別處去了。
只是眼下再說,已是遲了。
漢王躺在榻上,就在王妃身旁。
此時已不早,看滴漏,當是将近三更。漢王別扭地朝裏挪了挪,挪得與王妃遠了些。王妃合着眼,并未說什麽,漢王便舒了口氣,又偷偷往裏挪。
幸而床榻頗大,直到二人之間足以再躺下另一人,漢王方停下了,扯了扯錦被,裹緊了自己,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眸,望着王妃。
室內昏暗,燈火只餘了兩盞,供以起夜之用,漢王其實看不大清王妃的。她閉上眼裝作睡着的樣子,然後豎起耳朵,聽身邊人的呼吸。
呼吸聲輕緩,卻均勻,一聲一聲的,讓漢王安心。她屏息聽了一會兒,覺得王妃應當是睡着了。她心中一松,睜開眼來,輕輕地推去身上的錦被,趴到王妃身旁,湊到她耳畔輕輕喚一聲:“王妃。”
王妃呼吸綿長,并未答她。
必是真的睡着了。漢王眼睛亮晶晶的,又原路返回,縮回到被窩中,重新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合上眼,安心睡去。
隔日一早,漢王便又纏着王妃要下棋。
王妃道:“還有些管事在前院等着,殿下若願陪我見完了他們,我便與殿下下棋。”
漢王自是答應。
這一見,便是自清晨,見到了黃昏。漢王一直陪在王妃身旁,王府上下見此,甚為欣喜。殿下與王妃和樂,來日再生幾位小王子,漢王府興盛可期。
漢王還不知仆婢們想些什麽,只是陪着王妃,等她做完了正事,好與她下棋。待管事皆退去,漢王興致勃勃地轉頭喚道:“王妃?”
她話音剛落,便見王妃擱在手中的茶盞望過來。在此處坐了整日,她只是陪坐而已,王妃卻要詳細過問府中各處詳情,要聽要記,記下還要自己分析,以判定管事所言是實是虛。
她眉宇間顯出疲憊,聽聞她喚她,依舊顯出一個輕柔的微笑,問道:“何事?”
漢王看到王妃的笑容,覺得她的心像被紮了一下,有一點疼,又有一點不是滋味,仿佛想将王妃做的事都攬過來自己做才好。
她想不明白為何會有這份心思,心中生出一陣迷茫,口上則回道:“無事。”
她雖說了無事,然而王妃卻記得,她擡手理了理漢王的衣領,道:“待用過晚膳,再與殿下下棋。今日下三局,可好?”
漢王點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兩局。”
她說兩局,便真的只下了兩局。
兩局完,漢王目光依依不舍地膠在棋局上,王妃心疼她,正要與她再下一局,便見漢王仿佛下了莫大決心,将目光自棋局中撕下來,堅決地望着她道:“你今日累了,快去歇下吧。”
王妃凝視着她,笑容輕緩:“那明日,再與殿下下兩局,可好?”
一句話,使得漢王的遺憾也消了,她顯出一個歡欣的笑容,點了點頭。
二人相攜,往內室去。
漢王昨夜安然度過,今日便不那麽緊張了,與王妃并肩平躺在瓷枕上。時辰尚早,她還睡不着,過了一會兒,轉頭見王妃也還醒着,她便側了側身,面對着王妃問道:“明日歸寧,我們幾時出發?”
王妃略一思索,道:“早去早回罷。”
她說完,卻不聞殿下回應,王妃也側身,正對着漢王。漢王抿了抿唇,她還記得這門親事是如何得來的,自也記得王妃與太常并不很親近。她留心着王妃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聽太常說,你幼時便随舅父離京。舅父家中可有人為官?可有親眷旅居京中?”
她想,相比不聞不問的生父,王妃想必與舅父更親近。若是舅父家中有人在京,她們去完太常府,也可順道拜訪。
她是好意,也難為她想的這樣周到。然而王妃不見欣喜,眼中反倒閃過一抹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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