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漢王還小,不止年歲,連心思都是懵懂的。王妃不忍心逼迫,故而一直忍耐,但到此時,三千年的清修,三千年的悟道,都不足以使她抑制心動。

王妃的目光溫柔到了極致,她撫過漢王雙唇的指腹亦逐漸緩慢,連同這室中的空氣,都仿佛一并變得緩慢黏膩。漢王身子僵硬了,一動都不敢動,她目光迷離,眼中漸漸沁出了水光,雙唇幹澀,臉頰緋紅,神色格外茫然。

她是懼怕的,這種感覺極為陌生,又甚是奇怪,讓她的身子熱熱的,好似都不是她的了,可她又不敢動,她的注意力皆轉移到唇上,王妃指腹柔滑,偏生落到她的唇上,卻又是如此滾燙,仿佛能灼燒一切。

“殿下。”王妃又喚了一聲,聲音越加溫柔纏綿。

漢王卻已發不出聲,她擡眼望過去,黑亮的眼眸中水意濕潤,望向王妃卻滿是迷茫。唇上幹澀得厲害,她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舔了舔,粉嫩濕滑的小舌尖恰好舔過王妃的指尖,帶起一陣顫栗悸動。

王妃忙收手。

唇上溫柔而暧昧的觸摸沒有了。漢王既失落,又松了口氣。

她又舔了舔唇,粉嫩的舌尖顯得格外誘人。但她自己卻是不知的,她怯怯地望了望王妃,又低下頭,不敢看她,腦袋兩邊的耳朵,也是通紅的,燙得厲害。

王妃看得出殿下因她方才的舉動,産生了些疑惑。她沒有說話,只等漢王自己去明白。殿下還不懂,在她明白自己心意前,她只能陪在她身邊,等她再長大一些。

可是殿下是凡人,她終有一日會變老。王妃既盼着她長大,又忍不住希冀時光過得慢一些,太陽升落得慢一些,四季輪換得慢一些,殿下成長得慢一些。

王妃忍下心頭的悵然,只将漢王擁到懷中。漢王沒有抗拒,乖乖地靠着她,小身子軟軟的,也不亂動,只是習慣性地在王妃的頸間蹭了蹭。

過得頃刻,漢王擡頭,看了看王妃,然後摟住她的脖頸,支支吾吾地問道:“王妃,方才,方才那樣……”

她支吾了片刻,卻不知該如何描繪,王妃只是碰了碰她的嘴唇,旁的什麽也沒做,她覺得很奇怪,那種感覺,仿佛有一股溫泉水貼着她的肌膚流過,有些燙,又使人忍不住想要更多。

漢王尚且懵懂,但她本能地覺得,這是一件羞恥的事。

她将頭埋進王妃頸間,不肯說下去了。

王妃也沒有勉強她,只是輕撫她的後背,好使她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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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打岔,倒将漢王先前糾結的事淡化不少。

她也不那麽難過了,只是依舊顯得悶悶的,貼在王妃的耳旁,說道:“王妃,你可覺得我……”

她也說不上來,王妃會覺得她如何。

她又沉默起來。

幸而王妃待她,一向都是很有耐心的,也不催促,只靜等着她将話語組織好。

漢王又想了想,方道:“聽聞滕王弟平日喜讀經綸,常與才捷之士談論相交。”而她卻愛看話本愛下棋,總悶在府裏,朝中許多大臣,都不識得她。

她說得含糊,王妃卻明白了。生于宮廷,天生便與權力聯結,尤其皇子,幾乎一落地便開始争鬥,争勝的,便是太子,敗了的,或是死,或是為臣,繼續為權力争奪。

如殿下這般,淡泊名利的,确實少之又少。

她這些年一直是這樣過下來的,但今日卻開始迷惘自己與其他皇子的不同。

漢王與王妃靠得近了些,又道:“從前,趙王兄、晉王兄他們還未獲罪的時候,很威風,他們的話語,擲地有聲,朝中大臣,争相伏拜,出了門,也是前呼後擁,風光無限。不像我……”看着也是風光的,朝中大臣見了她,人人都要行禮,也無人敢當面不敬,然而一旦遇上什麽事,他們參劾起她來,卻是無所顧忌,絲毫不将她放在眼中。

漢王越說越難過,若非如此,她一閑散親王,大可以陪王妃去避暑,而不必擔心,又有大臣參她貪圖玩樂。

說到底,她還是覺得對不住王妃,嫁給她這一假男兒,本就很不幸了,偏生還不能過得自在,要陪着她戰戰兢兢。

王妃倒不覺得這有什麽,她柔聲問道:“殿下每日在府中,看看話本,下下棋,偶爾出門走動,春日看桃花,夏日觀清泉,秋冬又可點了暖爐,賞秋冬之景。如此,可覺得悠然閑适?”

漢王赧然,她喜歡的,她生性不喜争鬥,只願這般胸無大志的過日子。春日的桃花,夏日的清泉,秋冬的暖爐,她都很喜歡。

王妃不由輕笑:“如此,便好。”

漢王不解地眨了下眼睛,王妃與她開解道:“諸王争鬥,是因他們喜權勢,殿下不争,是因殿下所喜,在權力之外,既然如此,又何必強求自身,做些不喜反厭之事?我也與殿下一樣,只願過悠然自得的日子。”

漢王沒有說話,只看着王妃,清澈的眼眸中,已閃現開心的小光芒。她蹭了蹭王妃的臉頰,輕輕地說:“你真好。”

她心中困惑糾結的事經王妃一點,豁然開朗。

隔日一早,漢王便高高興興地帶了侍從出門去。

她所居德清坊,皆是皇親貴胄,要朝東走上五個坊,方可到東市。漢王出門頗早,騎了一匹小馬,一出門,便牽引着缰繩一路小跑,身後有四五匹馬緊随着她,馬上,皆是府中近身侍奉她的侍從,這四五名侍從之後,還有十來名甲士,皆做了尋常仆役裝扮。

日頭還未烈,晨風清涼,甚是清爽。

入了東市,街上人驟然多了起來,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漢王慢了下來,扯着缰繩,引着馬兒信步走動。

她今日出門,原是為往書肆,選些話本,但街上行人衆多,兩旁店鋪生意興隆,還有不少商賈,沿街叫賣,甚為熱鬧。漢王便好奇地看着,也不急着往書肆去了。

侍從擔心人多,将殿下丢了,一面令甲士上前,替她牽馬,一面與漢王并駕,尋了話來與她說。

漢王一向沒什麽架子,侍從到身旁來,她也就問了:“那個,是何物?”

她指着街旁,一老翁,撐了個攤子,燒了兩口鍋,正在叫賣。他攤上支了數張小幾,幾周有杌子,杌子上都坐滿了人,食客們捧着粗瓷碗,稀裏嘩啦地吃得極為開胃,令人一看,便忍不住咽口水。

侍從望了一眼,便笑道:“那是馄饨,薄面皮,裹餡兒,放入鍋中,熱水煮之。市井吃食,殿下若喜歡,可令府中煮來嘗嘗。”

漢王聽入耳中,她又看了看那幾位食客,見他們神色滿足,頓時很想嘗嘗。但她知曉,她若去了,侍從們必會大張旗鼓。

她便不下馬,只記在心中,回府後,再令庖廚煮來嘗嘗。

又往前行上二裏,便是漢王常去那書肆。

書肆中人滿為患,一眼望去,多是些士人。往日來,沒有這樣多的人的,侍從見漢王面顯訝異,盡心盡責地釋疑道:“今日是市集,故而人格外多。”

漢王點了點頭,這時天已熱起來了,日頭逐漸釋放滾燙的灼熱,漢王見書肆中不少人衣衫都濕了,便無意與他們去擠,喚了名侍從,令他去将新出的話本都買了來,便可回府。

漢王雖未張揚,但排場也小不到哪裏去。兼之她衣袍華貴,往來行人一看,便知這多半是位錦衣玉食的小公子。

京中最不缺王孫貴胄。百姓們亦未多看她,只匆匆行過。

漢王将馬靠到路旁樹蔭下,等那侍從買書回來。

“這位小公子,可願讓老道算上一卦?”

身旁忽然傳來人言。漢王轉頭看了過去。只見一道人,站在她身旁,仰頭朝她問道。

漢王愣了一下,身後仆役并未看清這道人是如何上前的,仿佛是突然之間出現,就到了殿下身前,他們回過神來,忙上前驅趕。

道人也不動怒,亦不讨好嬉笑,一身道袍,仙風道骨,神色頗為正肅:“貧道居空,與小公子有緣。小公子近日必有大難,若肯讓貧道蔔上一卦,興許能化險為夷。”

說罷,他便望向漢王,依舊是淡淡的神色,既不熱絡,也不過分冷漠,好似已脫離凡俗的方外高人。

漢王騎在馬上,低頭看他,并未言語,仆役見殿下如此,便也不急着驅逐,只紛紛圍上來,看殿下是要聽這道人胡謅一通,還是将他趕走了事。

居空道行頗深,他之所以要替漢王蔔卦,是因看出她身上帝王氣。

帝王之氣,自古唯有皇位上的天子方有。從此處望向宮城,可看到宮城上方王氣正盛。不想這位小公子身上,竟然也有王氣随行。

一國竟有兩股王氣,兩股王氣還同居京城。

皇帝倒罷,天子之軀,妖邪不侵,但這位小公子,便處境堪憂了。

居空有意行善,欲看看她身上這股帝王氣從何而來,試試能否化解。

漢王看了他一陣,略略思索,正要看口,便見居空突然盯着她腰間那佩囊,遲疑道:“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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