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居空乍一眼看去,只覺這佩囊中仿佛另有玄機,再定睛一看,又瞧不出有什麽不妥。
“此物……可否摘下,容老道一觀?”居空盯着那佩囊道。
他話音剛落,只見一雙小手緊緊地捂住佩囊,居空怔了一下,目光上移,那位看起來很好說話的小公子正充滿戒備地瞪着他:“你要做什麽!”
漢王神色不善,這佩囊是王妃贈與她的,是她的寶貝。
老道被當做賊防了,他也心生不悅,只一皺眉道:“小公子将有大難,不思如何化解,倒在意起這些身外之物。”一個佩囊罷了,太小氣了。
漢王因膽小,對道士和尚一類,總會很客氣,她方才聽居空說話,已有些信了,大難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已欲下馬,聽此人說說如何化解。但他竟然觊觎她的佩囊!漢王瞬間就覺得這道士神神叨叨的,必不是好人。
“你走開!”漢王不悅道,她不想聽他講了。
居空擰緊了眉,他那一身仙風道骨,即便動怒也不會表現出來,只那雙矍铄的雙眸,格外有神,冷冷地觑着漢王。
漢王也将目光放得幽冷,同樣冷冷地回視他,很有膽氣。
一旁仆役已知殿下不願理睬這道人,上前來趕人:“哪兒來的野道,竟在公子面前放肆!還不快走!”
居空心知他再不走,他們便要來推搡了。大庭廣衆之下,恁的難看。他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漢王看着他走遠,心中平白生出一陣驚慌,這驚慌不知從何而來,亦毫無預兆,卻讓她十分不安。漢王低頭,看了看佩囊,好好的,沒有損壞。這是王妃贈與她的,那道人不指旁的,單單指出此物,莫非是與王妃相關?
一想到與王妃相關,漢王就很不放心,她擡頭,見道人已走遠,忙召了一仆役上前,道:“跟着他!”
漢王府的甲士,皆是軍中精銳,要跟一道人,當是不難的。
甲士領命跟了上去。
漢王抿了抿唇,那心慌依舊不減,她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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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書肆的侍從仍未回來。漢王吩咐道:“不必買了,回府。”
她回到王府,王妃正與一管事商量下月府中采買的事。
漢王走來,管事忙與她見禮。漢王只略略點頭,到王妃身旁坐下。管事見殿下并無打斷的意思,便繼續與王妃禀報。
一府開支,并非小事,何況王府家業頗豐,許多事宜皆是各頭牽到一處,千頭萬緒,理不清頭緒。
自漢王進來,王妃便分出一半心神在她身上。
漢王坐得端端正正,似也在認真聽着管事禀事,但王妃卻可從她氣息之中輕易辯出,殿下分明有話要同她講。她小臉繃得緊緊的,神色很嚴肅,似是聽得極為仔細,然而每隔片刻,她便偷偷轉頭,望她一眼,望過之後,又默不作聲地回頭,繼續聽那管事言語。
她有急事要說,卻恐擾了她的正事,故而只等着她空閑下來。
王妃道:“今日暫且到此,你明日再來。”
管事被打斷,也無甚驚訝之色,只依言行了一禮:“如此,小的先行告退。”
漢王神色一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管事起身,退出去,待人影不見,她轉身,蹭到王妃身旁,嚴肅正經道:“我方才遇上一老道……”
她将事情說了一遍。說完,才發覺人家老道并未做什麽,她這般大張旗鼓,倒顯得她過分緊張了。漢王洩氣,恐王妃以為她小題大做,便道低聲:“我直覺他不是好人。”
她這方面的直覺甚為敏銳,從未出過錯的。
王妃倒了盞涼茶與她:“殿下派人跟着他了?”
漢王接過茶盞端着,并不喝,點點頭:“他神神叨叨的,我怕他不安好心。”她也不太懂如何對付別人,只是下意識便派人跟着了,倘若真不是好人,知曉他底細總是好的。
王妃已知道了,這道人想必是京郊玄天觀的。玄天觀這一代弟子,恰好是居字輩的,聽聞觀主垂垂老矣,甚為倚重大弟子居空,欲将觀主之位傳之。
依殿下描述,居空一眼就瞧出那佩囊不妥,可見是有些道行的。
但那又如何。
王妃擡手摸了摸漢王的腦袋,柔聲道:“殿下不必憂心,無事的。”
漢王心慌了一路,王妃短短一句話,卻奇異地使她心安下來。也是,王妃去歲春方入京,入京後也是在太常府中,哪能随意見一道人?應當是她多慮了。
她點點頭,端着茶盞,小口小口地飲茶,涼茶清熱解暑,她出門一晌午,正是幹渴,飲一口,就覺脾胃皆舒适。她眯起眼笑了笑,又擡手送到王妃口邊:“好喝,你也喝。”
王妃就着她端的茶盞,小小抿了一口。
漢王滿足一笑,将杯中餘下的涼茶飲下。
那甲士過午不久便回來了。
他一入府,便要請人禀報殿下,卻被一婢子截下了。認出這是王妃身旁的侍婢,甲士一五一十地将所見說了出來:“小的無能,叫那老道發覺了行跡,只跟出數裏,便教他逃了。”
婢子聽了,只道:“此事王妃自會禀殿下,你且去歇着罷。”
甲士自是答應,恭敬一禮,便退下了。
侍婢來回禀時,漢王正在水榭中小憩。
王妃走到榭外,聽那侍婢回話。
水榭臨池而建,池中蓮花盛開,在驕陽灼熱照耀下,幾只蜻蜓娉娉袅袅地飛舞,輕輕停到那蓮花的花蕊中。
只幾句話,侍婢很快便禀明白了。王妃略一颔首,示意她退下。
跟丢也是意料之中的,只若讓殿下知曉,少不得又一通提心吊膽。王妃回到水榭中,漢王躺在軟榻上,她身上搭了一襲薄毯,睡得正香。
夏日午後炎熱,清風穿過水榭,也不能使暑熱盡除,漢王額上有一層細密的汗水,王妃走到她身旁,俯下身去,替她擦去額上的汗水。
漢王迷迷糊糊地睜眼:“王妃,你也睡。”
她一面說,一面朝裏靠了靠,讓王妃躺到她身旁。
軟榻狹小,只容一人安睡,二人便擠了,但漢王毫不在意,也不怕熱,鑽到王妃懷裏,又複睡去。
王妃取過一旁的團扇,一下一下替她扇涼。
不遠處一角放了一青瓷缸,缸是圓口的,其中盛了水,水上養了兩朵盛放的白睡蓮,花朵托着嫩綠的蓮葉,浮在清水上,散發出一陣陣幽香,伴着清風,香氣在這水榭中散開,引得人愈發困倦。
王妃也漸漸睡去。
她落入一夢中。
三千年歲月,所經之事太多,所見之人亦是數不勝數,她極少入夢,不知該夢何人,夢何事,遇見殿下之後,她的眼中心中皆是她,更是不必從夢中得到慰藉。
然而這回,在水榭中,在殿下身邊,她卻夢見了一人。
那人穿着水藍的寬袍,坐在窗下,望着窗外淅淅瀝瀝地落雨。王妃能聽到夢中的雨聲,如此清晰,如此纏綿。
她走過去,喚了聲:“殿下。”
窗下的女子回頭,那是一張溫雅娴靜的面容,她見了她,微微顯出一個笑,眉眼間皆是歲月靜好的恬淡。
“阿瑤。”她沖她招手。
雨氣伴着霧水,将那人面容暈開。王妃頓覺一陣撕裂心肺的痛楚,她不禁又喚了一聲:“殿下!”
那人卻再無回應。
王妃驚醒。
醒來,身旁已沒有漢王。她已起了,正背對着她,席地坐在一方竹席上。她身前幾上擺了一串葡萄,葡萄顆顆水潤,粒粒飽滿,帶着清洗之後的水珠,格外誘人。
漢王正在将葡萄去皮,剝到一梅子青的瓷盞中。她低着頭,剝得十分專注,并沒發覺身後的人已醒了。
王妃平緩着自己的呼吸,靜靜地望着她安靜的背影。她穿着單衫,背微微彎着,水藍的絲綢,印出她清瘦的脊梁,她的發絲以金冠束起,剝完一顆,她稍稍轉頭,拈着葡萄皮,将果肉抖到瓷盞中,金冠便也跟着轉動,冠上的寶石,流轉着華彩。
水榭中極是寧靜,唯有風聲,吹動帷幕,此時,應已近黃昏,午後的熱氣都去了,映着池水的清涼,悠然舒适。
她的目光始終在漢王身上,看了一會兒,她出聲喚她:“殿下。”
那聲音,溫柔平緩,便如這傍晚的風,不疾不徐。
漢王聽見,立即回頭,眼睛亮亮的,沖她彎唇一笑,道:“阿瑤,你醒了。”
她少見地喚她名字,王妃的心跟着動了動。
她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漢王歪頭看她,抿唇笑了笑,卻不說話,她那眼睛亮亮的,帶着水潤的光芒,像是藏了什麽有趣的事,等着王妃去問她。
王妃也微微的笑,順着她的意,問道:“殿下因何歡喜?”
漢王便開心極了,她用濕帕擦了擦手,端起瓷盞,捧到王妃面前,期待道:“我給你剝了葡萄,很甜的,你嘗嘗。”
她剝了滿滿一瓷盞。瓷盞中還有一小銀勺,王妃嘗了一顆,果真很甜,汁水飽滿,甜意沁脾。王妃又舀起一顆,喂到漢王嘴邊。
漢王也吃了。她的歡喜格外純粹,只因葡萄甜,便可讓她開顏。
王妃望着她,心情也跟着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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