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陰暗的靜室內,毛茸茸的白狐貍倒在地上,口中湧出猩紅的鮮血。青蛇已在她身旁查看她的傷勢。

它直起前身,那三角的頭,左右上下地探看,滿是焦急。狐貍緩過一口氣,先安慰了青蛇:“無妨,震到心肺了。”幸好,她道行深,及時運起靈體護住五髒六腑,否則,此時怕是已身殒了。

青蛇見她氣息平穩下來,也無強撐之意,這才放心。

狐貍惡狠狠地盯着尚在昏迷的漢王,氣憤道:“竟是有主的!”她還以為讓她撿着了便宜!

青蛇到漢王身前,小心翼翼地與她保持了些距離,湊過去看她所佩的佩囊。水藍的織錦所制,看着平凡無奇,瞧不出有何不妥。

青蛇修為低,看不出也不足為奇。狐貍與她解釋道:“佩囊中封了一道‘殺訣’。”她一面說,一面望了眼佩囊,在青蛇眼中并無特殊的佩囊,落入狐貍眼中,便是萦繞了一層淺淺的白光,白光殺意暗湧,方才那一擊,并未消耗多少威能,仍舊保護着王氣。

好氣啊!憑本事撿來的王氣卻吃不着!

“這是誰家的崽,竟有大妖能忍着不下口!”狐貍四爪撐地,站起來,繞着漢王走了一圈,思索着如何是好。

青蛇卻已顯出驚慌,纏到狐貍身上:“大妖既養着他,必是看護周全,方才你那一擊,已觸發‘殺訣’,恐是已叫大妖知道了。”

經它一點,狐貍也反應過來。她戀戀不舍地看了眼漢王,道:“青兒,你纏緊我,我們快逃。”

青蛇聞此,立即将蛇身收緊,牢牢地附在狐貍身上。

狐貍念了個訣,化成橙光離去。

一蛇一狐貍,瞬息間消失在靜室中。

然而片刻,只聞兩聲凄厲痛呼。方才消失的青蛇與狐貍雙雙現出真身,跌落在地上。

靜室的門,自外打開,一女子走了進來。

蛇與狐貍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女子卻像并未看到他們,徑自走到漢王身旁。漢王躺在冰冷的地上,面色煞白,雙目緊閉,眉宇間還有受過驚吓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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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彎身,将她抱起。

厚軟的大氅已滿是涼意,漢王無意識地将腦袋歪在王妃身上,王妃騰出手來,摸了摸她軟乎乎的小臉,觸手便是一片冰涼。才養好的風寒,怕是又要加劇了。

狐貍見女子如此珍視,愈加怕的厲害。

妖界之中,殺戮盛行,道行高深的大妖更是揮袖之間便可奪去小妖性命。她自知無力與之一戰,便極力平息慌亂,欲周旋出活命之法。

“眼下事情還未散播,待衆妖知曉有王氣可食,定争相湧來,尊者未必保得住他。”狐貍艱澀道。

衆妖修煉,皆為飛升,今有此至寶,又怎能坐得住。

這大妖能殺得了她與青兒,難道還能敵得過衆妖聯手?

唯有亂了對付分寸,她們方能有隙可趁。

狐貍說罷,便欲自那人臉上看出驚慌。誰知那人面上,無絲毫波動,只細細查看懷中凡人可有損傷。

狐貍心沉了沉。

漢王只昏迷而已,身上并無傷痕,王妃又探她魂魄。三魂七魄聚成小小的一光團,小光團散着藍色的光,伴着淺淺的一絲白色光縷,亦是完好無損。

她查得這般仔細,唯恐有一處缺漏,絲毫不像一個神通廣大,揮袖間便可使千軍萬馬飛灰湮滅的妖。

狐貍見此,後悔不已,早知這凡人的崽是大妖養着的,她就不撿了。

只是眼下,後悔已無用。狐貍縮了縮身子,與青蛇擠在一處,青蛇比她更害怕,只勉強維持着鎮定。

王妃确認了漢王無恙,終于擡眼,将目光落在角落那一蛇一狐身上。狐貍咽了咽唾液,叫那清冷的目光看得心神劇顫。道行深與道行淺之差,猶如天淵,只這一眼,狐貍便知,自己在她手下,恐怕連掙紮都無力。

難道就要死在此處?狐貍吓得渾身發抖,白色的皮毛顫得厲害。

王妃看了看她們,漠然開口:“可惜了,我所修之道,不主殺伐。”

狐貍大喜,妖界修行,要選擇适宜自己的道,有些妖以殺養氣,有些妖則清修忌殺,她既然如此言語,必然是要留她們性命了。

狐貍頓覺絕處逢生,正要開口讨饒。這靜室中的空氣,忽然扭曲,一道強大威壓,如泰山一般壓下,狐貍毫無承接之力,她忙運起靈氣護身,卻是脆弱不堪一擊,五髒六腑皆受壓迫,鮮血自口角溢出。

她已修煉千年,在這女子面前,竟如蝼蟻一般,一觸即潰。狐貍倒在地上,意識亦漸漸薄弱,她極力維持住清醒,只恐這一合眼,就再也不醒。

心肺受迫,已至極限,再多片刻,便要碎裂,狐貍自心底湧起絕望,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個深深的遺憾,竟是她還未見過青兒化形後的模樣。

狐貍轉頭,去看青蛇,小青蛇閉着雙目,早已軟軟地昏死過去。狐貍心頭驀然溢滿悲怆,她體內妖丹顫動,已有碎丹跡象。她都如此,更何況青兒。

就在這時,那威壓如潮水一般退去,室內空氣流動如常,狐貍吐出一口血,忙爬到青蛇身旁,探它氣息。

還好,還剩了一口氣,只是若不及時施救,這口氣,也存不住了。

狐貍化成人形,跪到地上:“無意冒犯尊者,只望尊者饒我二人一命。”

王妃并不言語,只拈了個訣,打入那一蛇一狐眉心。狐貍渾身一顫,忙查看體內,只見妖丹已為一團白色霧氣纏繞,那霧氣格外霸道,将妖丹緊縛,毫無掙脫可能。

狐貍一眼便認出,這是一禁制,不論她身在何處,只需設下禁制之人一個意念,便可使她妖丹碎裂,爆體而亡。且此禁制,唯有設下之人可解。

狐貍面色蒼白地擡頭,望向王妃,雙目之中,滿是恐懼。

王妃道:“可知如何行事?”

狐貍連連點頭:“京中有任何異樣,我皆會及時,禀報尊者。”

王妃微微颔首,抱着漢王離去。

她身形消失之際,在狐貍手中,留下一張符箓,憑此,可将要禀之事,傳到她耳中。

狐貍收好符箓,忙到青蛇,抱起蛇身,将自己一半靈力,渡去給它。

狐貍所言不錯,殿下身上王氣,衆妖莫不垂涎,一旦被散播出去,必會引來衆妖争食。她缺一雙眼睛,來替她盯着京中的形勢。

那小妖也有一千年道行,只是監視來京諸妖的動向,當是能夠勝任的。

她在她們身上,設下禁制,也不怕她們不盡心。

漢王出門時所帶那二十餘名侍從,皆只昏迷而已,待醒來,發覺丢了殿下,自是大驚失色,四處找尋。

王妃抱着漢王,入了馬車,将馬車驅到一處深巷中,又引了侍從來尋,由他們,将漢王帶回王府。

漢王一直在昏睡,回了王府,亦未醒來,王妃屏退婢女,将漢王抱在懷中,替她将衣物脫去。

她已斂去了在狐貍與青蛇身前的威壓,面上仍舊是沒什麽神情的,只眸色格外溫柔。漢王被安頓到榻上,腦袋枕着瓷枕,無力地歪在一側。

是她沒有護好殿下,讓她受了這場驚吓。王妃倍覺內疚,擡手輕輕撫摸漢王的額頭。

狐貍在漢王身上施了妖法,使她昏迷不醒。王妃自可将妖法化去,只是她看漢王心神波動,驚悸難平,不如多睡一會兒,安一安神,便未去化解。

在漢王身旁守了一會兒,王妃站起身,将一旁漢王脫下的衣物揀起,欲放到外間,以便婢子收去清洗。

大氅厚軟,亦重一些,王妃拿在手中,只覺一側袖子,沉甸甸的,似藏了什麽物件。她将大氅翻過來,探入袖袋,将所藏之物取出。

只見是一本紅色封面的書冊。書冊比尋常話本大了不少,叫漢王卷過,封皮上留了厚厚一道折痕。王妃将折痕捋平,又看上面所書之名,春宵秘戲四字,格外醒目地映入眼簾,王妃目光倏然就頓住了。

她默了片刻,将書頁翻開。掃過第一頁,又往後翻了幾頁。

與尋常春宮不同,這本,乃是女女交·合。凡人雙修,多是男女,要尋這樣一本,可不容易。

殿下今日出門,莫非便是為此?

王妃大怒,殿下怎會去尋此物,必是有人帶壞了殿下!

她轉頭望向漢王,漢王合着雙目,一無所覺。殿中和暖,她蒼白的小臉回了些血色,軟嘟嘟的臉頰,微微鼓着,似是夢中,亦有什麽可怕之事。

怒意頃刻間便消去。王妃心頭柔軟下來,她垂下眼簾,稍稍思索,将畫冊卷起,放回袖袋中去。

漢王醒來,已是月上柳梢。

夜間寒意更重,殿中點起了火盆。寒風呼嘯,吹得窗戶不時響動,殿中卻仍是暖意和煦。王妃守在漢王身旁,不時替她把一把脈,看看殿下風寒是否加劇。

漢王睜開雙眸,并未立即出聲,她目光渙散,神色也是呆呆的。

“殿下。”

有人喚她,漢王愣愣轉首,待看清眼前之人,她又忙環視四周,這是她的寝殿。寝殿中,沒有妖怪。

漢王癟了癟嘴,看着王妃,無聲地落淚。

往日殿下哭,或是委屈輕泣,或是低聲嗚咽,卻從未如此刻,既克制,又惶惑。

王妃心疼不已,攬了她過來:“哭一哭,就沒事了。”

漢王感受到熟悉的懷抱,這才哭出聲來,嗚嗚嗚的,如困鳴的幼獸,充滿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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