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漢王并不知自己很呆, 還以為掩飾得甚好。只她始終是心虛的, 不敢承受王妃目光, 便探身到一旁幾上, 斟了盞茶來。
這一路去,需整日辰光, 除途中稍作歇息,皆是在馬車中度過。家令備了不少糕點, 又令備了茶水, 一路熱着, 以便取用。
熱茶透過光滑瑩潤的杯壁,傳到漢王手上, 溫熱的。
她回身, 将杯盞遞與王妃,格外認真道:“阿瑤,你渴不渴?”
王妃摸了摸她的頭, 漢王下意識地眯起眼睛來,微微蹭了蹭王妃的手心。王妃笑了笑:“我不渴, 殿下自飲吧。”
漢王從舒服的摸摸中回過神來, 眼中閃過一抹遺憾, 她還想要摸摸呢,想到與王妃相處的辰光不多,漢王便極像粘着王妃,讓她摸摸,讓她抱抱, 看她無奈卻縱容的眼神。可是不行,她若總撒嬌,王妃必會覺得反常的。
漢王默默縮回了手,低下頭去,慢慢抿着茶,神色頗為正經,眼角卻低落地垂下了。
每當殿下格外認真,格外嚴肅時,便是心中匿着什麽事,不敢與她說。相處多年,王妃早已摸出規律來了。
她溫聲道:“昨日陛下因何宣召殿下入宮?”
漢王心頭一緊,雙肩處明顯地收縮,但她仍是強作鎮定道:“陛下說許久不見我了,召我去問問,近日忙些什麽。”
王妃專注聽着,目光關切,漢王越發心虛且愧疚,耳朵也紅紅的,垂下眼簾,不敢與王妃對視。
“陛下這般關懷,殿下可道謝了?”王妃溫聲問道。
漢王點了點頭,一聲不吭的,心下滿是惴惴,唯恐王妃再追問。
不想,王妃卻不問了,只道:“路上颠簸,殿下不好看書的,不如我陪殿下手談一局,聊以打發時光?”
咦?王妃不問了麽?漢王眼中閃現驚奇,她連連點頭,忙去去了棋子來,又将幾上的茶壺挪開,放上棋盤。
照舊是王妃執白,漢王執黑,二人一子結一子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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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駕平穩,縱使道途崎岖不平,車中也覺不出多少颠簸來。棋子落在棋盤上,亦不曾滑動,只微弱顫兩下而已。
漢王心中裝着事,自不能聚精會神。她全心全意時,尚且下不過王妃,眼下更是輸得飛快。
不到半個時辰,漢王便兵敗如山倒。
又輸了,她主動去将棋子分揀,忽然想起,自第一回 與王妃下棋起,至今已有千餘局了,她一回都沒有贏過。原還想着,她每日進步一點,然後一點一點地累積,總有一日,能贏上一回的。如今看來,怕是沒有那一日了。
不知将來阿瑤與旁人下棋時,會不會想起她。漢王難過極了,她想,還是不要想起了,她對她一點也不好,從頭到尾地瞞着她。她明明都看了話本了,卻因軟弱,始終不敢告訴她實情,騙了她好幾年。
漢王眼淚掉下來,低落在棋盤上,她連忙去擦,卻越掉越多。
不知殿下想到了什麽,又傷心了。王妃真是沒辦法,傾身替她拭淚道:“不是說好了,十七就是大人了,做了大人,就不許哭了。”
漢王乖乖地點頭,努力将眼淚忍回去。
她眼睛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格外可憐,王妃也顧不上計較她編了謊話來騙她,攬了她到身旁,柔聲安慰道:“殿下有心事,何不與我說說?”
漢王紅着眼睛,擡了頭看她,王妃正關切地望着她,漢王頓覺內疚不已,她撲到王妃懷中,埋頭在她肩上,哽咽道:“嗚嗚嗚嗚,阿瑤,我一直在騙你。”
王妃一怔,眼中泛起笑意,道:“殿下有何事一直在騙我。”
“就、就是……”漢王含糊着道,心中怕得厲害。等她說了,王妃必是要生氣的,她生氣就一定不會這樣和顏悅色地待她了。漢王慌極了。
可話一說了一半,她又時日無多,漢王已不願再騙下去了,她不願将來,阿瑤無意中知曉實情,怨她。
漢王咬了咬唇:“阿瑤,你抱抱我。”
她這兩年長高了少許,卻是一樣的瘦,抱起來,仍是那般軟軟的,乖乖的。王妃依言,抱了她到懷中。
漢王就滿足了,她感受着王妃身上暖暖的氣息,留戀地停留片刻,方趴到她耳旁,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氣,極力将接下來那句話,說得清晰:“阿瑤,我并非男子,我一直在騙你……”
說完後,漢王便從王妃懷中退出來了。她到對面的席墊上端正地坐好,擦幹了眼淚。
王妃彎了彎唇,又放平緩,她沉默了一陣,方道:“原來殿下一直在騙我。”
漢王緩慢地點了點頭,擡袖擦了擦眼睛,卻不敢再要王妃抱了,她又後悔,明日本是要陪阿瑤去廣平寺的,現在,她大約也不願去了。
王妃看了看她,又道:“如此,殿下要如何補償我?”
漢王抿了抿唇:“耽誤了你多年,我想是賠不起你的。”她低着頭,不讓王妃看到她的神色,只不時擡袖,擦着眼睛。她微微地平靜心氣,然而心口卻疼得厲害,她其實很想說一句,她喜歡她,是畫冊上的那種喜歡。可是阿瑤,大約也不想聽的。
“你要什麽補償,我一定給你尋來。”漢王又道。
王妃傾身,挑起漢王的下巴,漢王猝不及防,露出她那雙滿是淚水,哭得通紅的眼眸,那眼眸中驚恐映着水光。
王妃心疼極了。她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的唇,來回描摹,漢王瑟縮着後退,眼淚一顆一顆地掉落。
可王妃已經不想再忍了,她不容她再躲,俯身,将吻落在漢王唇上。
漢王呆住了,眼中滿是茫然,可心跳卻已不住地加快。她眨了下眼,王妃就在咫尺之遙,與她唇齒相依。她的唇是軟的,還是甜的,帶着暖暖的氣息。她怕吓到她,只是輕柔地貼着,并無下一步動作。
漢王屏住了呼吸,不舍放開,又不敢靠近。唇上幹澀得厲害,她忍不住探出小舌頭來,輕輕舔了一下。
王妃眼中閃過笑意,環住漢王的腰身,将這吻加深。
第一回 做這事,漢王難免笨拙,可她也努力地跟上王妃的節奏,回應她。方才難受得透不過氣的心口,已被如擂鼓般的心跳替代。
她欲要得再多,王妃卻微微退開,她看着漢王,撫摸她的臉龐。漢王微微喘息,茫然地回視她。
王妃笑了笑:“殿下說要補償我,我只要殿下答應,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許自我身邊離開。”
漢王緩緩地眨了下眼睛,漸漸地清醒了,她遲疑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王妃并不催促,只耐心等着。
漢王想了許久,她道:“阿瑤,我喜歡你。”她伸手摟住王妃的脖頸,軟軟地靠在她身上,說着孩子氣的話,“倘若可以,我想永遠與你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分開。”
可是不行,她犯得是欺君的罪,好好的公主不做,隐瞞女子身份,自幼扮作皇子,唯有想要争奪皇位的野心之人,才會如此行事。而懷揣野心的親王,朝廷是容不下的。她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她,但她不敢留下王妃冒險。
早晨的時候,想到不能與阿瑤一起走,她便很後悔當初沒有多備一份戶籍,然而仔細想來,即便當真有兩張戶籍,她也不會走的。事涉皇室辛秘,她留下,陛下要問罪,多半也是悄悄的,走了王妃并不要緊。她若一并潛逃,陛下定會追查,就将王妃置于險境了。
她很沒用,什麽都不會,但是她當初說過要保護她,就是真的要保護她。
漢王說罷,靜默了片刻。她依賴地蹭了蹭王妃的臉頰,聲音軟軟的,卻很乖巧,又說了一遍:“我喜歡你。”
直到夜幕降臨,抵達別院,漢王一直窩在王妃懷裏,她格外粘人,不僅要抱抱,還要親親。
王妃順她的意,親親她,她就很高興,眼睛亮亮的,懂事得很。
她的反常,王妃又豈能不知,然她親口說出,想與她永遠在一起,她便不忍再逼問她,瞞下了何事。
其實即便殿下不說,她也猜出了幾分。
那只藏了戶籍、契紙等物的匣子,王妃昨夜便從花瓶中發現了。
殿下藏東西的地方,只那幾處,或玉枕下,或書架後,或花瓶中。畫冊便是藏在書架後,匣子她放在花瓶,插了幾卷畫,用以掩飾。
木匣中放的是戶籍,看了此物,王妃便明白過來了。宮中不知發生了何時,殿下想要逃了。但那匣子中唯有一份戶籍,依殿下的性子,她多半會讓與她的。
果然,今日出門,她将府中最可托付的幾人都帶上了,家令、甲士,連糕點等物,她都暗令家令多備了幾份。
殿下與外無争,又很膽小,這點東西,她不知準備了多少年,用以最後保命,但看她方才的反應,她是要将這些,都留給她了。
車駕平穩停下,漢王爬起來,撩起了窗簾,朝外看了一眼,回頭道:“阿瑤,到了。”
她說罷,笑眯眯的,又道:“這裏的管事,會做很好吃的野味,過會兒便令他做來我們吃。你不必動手的,我幫你切肉。”
王妃點頭,眼中極是溫柔。
殿下這般自作主張,她本該生氣,可她怎麽也無法對她動氣,唯有心疼,唯想傾盡全力,再多愛她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王妃說,殿下這麽乖,以後容你看一眼別的花。
別的花: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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