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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是打定了主意要與王妃畫像的, 她苦練畫技月餘, 進益甚微, 便遣人自府外延兩位先生回來。
漢王殿下要聘西席, 必是海內聞名的丹青聖手。恰逢朝中潛心戰事,帝相王公皆無心詩畫, 崇文館中俊彥之士除卻幾人召去寫檄文的,皆閑了下來。其中擅丹青者, 紛紛意動。
往漢王府教習漢王畫技, 一來京都居, 大不易,可多掙一份束脩, 二來, 因皇帝待漢王日益寬容,漢王境況已不同往日,乃至有大臣私下揣測, 倘若陛下無子,帝系多半旁移至漢王一脈。
漢王于此是全然不知的, 聘得兩位擅人物的畫師, 便高高興興地學起畫技來, 一心一意要替王妃畫像。她想,王妃那樣好看,只學得些許皮毛必是難以描繪出王妃風采之萬一,她必得學好了才行。
漢王抱着好好學畫的心思,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趕去樓閣, 暮色不降,絕不自樓閣下來,勤奮得堪比幼年時于宮中進學,寒暑不歇,風雨無阻。
那兩名畫師原以為漢王殿下只心血來潮而已,見她如此刻苦,竟是大為驚喜,将一身本領傾囊相授,于是漢王便愈加發奮,時常沾了一身墨回房。
王妃也不生氣她将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只令她去梳洗了來。
先帝英明,深負雄才,自非絮聒之人,那位婕妤,能做出将公主假充皇子之事,必也甚是果敢決斷,小殿下不知随了誰,卻是絮絮叨叨的。
每晚沐浴過,爬上榻來,總要躺到王妃身旁,拉着她的手,将腦袋埋到她頸間,軟軟地傾訴今日新學了什麽,先生誇她用色清新了,線條也比先前有樣子。
說到此處,她便顯出開心的模樣,眼角眉梢俱是喜孜孜的,将腦袋在王妃頸間輕輕地蹭一蹭,道,我再學一學,便能為阿瑤畫像啦。
那聲音軟得猶如飄在空中的蒲公英,緩緩落到王妃心上。
王妃也日漸期盼起來,殿下總說她好看,不知她眼中的她究竟是何模樣。
繪畫是門高深學問,非短暫可成。漢王潛心學習,轉眼便到來年花開春暖之際。
她秉性單純,用心又專,進步極快。不久先生便無技藝可授,要想再有進益,便全靠自身苦練,再稍加指點而已。漢王踏實,一幅一幅地苦練起來。王妃無事之時,會上樓閣來陪她。她在,漢王每畫幾筆,便回頭看她,有時只是那般望一眼,有時則沖她淺笑。
那般恬靜,歲月悠長,猶如暖春溪水緩緩地淌。
奈何清靜的日子卻是短暫,總有些或妖或人的前來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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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漢王叫一狐貍與一青蛇擄去,王妃将她帶回,順帶收服了這一狐一蛇,令她們看着京中,以防再有妖來劫漢王。
那日之後,狐貍便不曾現身,她身上有王妃所下禁制,自不敢不盡心,然自那以後,妖道二界俱是安寧。狐貍便帶了青蛇,一面留意京周境況,一面尋了處深山做道場,潛心修煉。
這年年初起,不知怎麽京周山林頻頻顯出異狀來,時不時便有妖的蹤跡。狐貍修煉千年,尋常小妖,她自能收拾了,不必聒噪那位正沉迷養王氣的大妖,實則也是畏懼大妖那一身威壓,不敢輕易相擾。
然而不過月餘,她漸覺出不同尋常。京師乃一國王都所在,自有天道王氣庇佑,妖魅鬼怪修仙本是逆天而行,往往以為凡人王都不吉,非但修煉的道場不會擇在京師周圍,便是歷練也多避開去。
近日京郊出沒的妖精委實多了些。事出反常必有妖,狐貍敏銳果決,察覺其中有異,既不慌,也不瞎猜,立即擒了幾只小妖來逼問。
一問之下,驚出滿身冷汗,幾乎浸濕了她一身雪白油亮的皮毛——據那幾只小妖招認,它們趕來京師,是因聽聞凡人王都中藏有異寶,食之可成仙。
想那王氣,何等珍貴,衆妖修行千年,哪一個不是為了修得仙身,以求不老不死。今有了這捷徑,誰肯與人分食?一旦得知必是藏着掖着,力圖獨吞才是,又怎會将消息洩得到處都是,招來這許多妖物聚集京師?
狐貍忙再訊問如何得知京中有異寶?那幾只小妖俱是化形不久,能耐有限,竟是支支吾吾,說不出消息源頭。
此事仿佛叫人遮了一層厚重的黑霧,黑霧底下,毛戟森森,陰謀滲人。
狐貍心驚肉跳,渾身發寒。連那幾只修為不濟的小妖,明知道行淺薄,難成大事,為成仙大業,也敢聚來京師搏上一搏,更不必說妖界那幾位蟄伏于山澗深淵中修煉的老妖。
稍加分析,便可看出此事乃是一個局,王氣便是誘餌,為的是妖界大亂,自相殘殺。其用心之險惡,令人膽寒,更為毒辣的乃是,縱然看破,衆妖為得道成仙,也不得不來,不得不争。
照此看來,王氣将如何尚未可知,妖界必有一場浩劫!
事關整個妖界,狐貍豈敢耽擱,忙取出符箓傳訊于王妃。
布下這局的,便是城外玄天觀那居空老道。
妖之修煉,本為逆天。且妖多暴虐嗜殺,自古以來,多有妖物行不義之事。千年萬年,久而久之,妖為仙凡二界所棄,亦為天道所厭。但凡能傷一妖,不論是人是仙,皆可往那功德簿上添一筆。
居空一心想要修得高深道法,只誅滅一二小妖,得些許淺薄功德,又豈能使他滿足。機緣巧合之下,讓他得知京中有那一道可使衆妖争食的王氣,他自是要好生利用,将消息散播出去,好在妖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萬事萬物俱有因果,入局衆妖為的是成仙,設局之人為的恰恰也是成仙。只不過,吞食王氣可助妖成仙,而誅滅這些妖卻可助那人成仙。
到頭來,不知誰是餌,誰又是那食餌之人。
因果循環,仿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狐貍傳訊畢,忽又覺不對,倘若消息已散布出去,沒道理只那些小妖奔赴京師,大妖卻無動于衷,怎地這兩月,只見小妖蹤跡,卻無半點大妖臨近的威壓。
狐貍百思不得其解,此事不止她不解,居空也甚是不解。
三千年前那一回妖道大戰,妖界固然大損,乃至傷了修煉所需靈氣,以致妖要成仙,比從前難上千倍萬倍。道家也好不了多少,衆多宗師隕落,上古之時流傳下來的仙家典籍、修仙之法更是毀得所剩無幾。草木牲口天然便可汲取天地靈氣,尚能艱難前行,而凡人欲修仙,竟是不得其門而入。
雙方皆大傷元氣,道家失了高深道法,逐漸汲汲營營于人間權勢中,極少再降妖伏魔,幾是斬斷了仙緣。諸妖修行不易,更潛心修煉,少在人間作惡。如此一來,兩不相擾,固然是太平了三千年,然道士要在人間尋一妖也着實不易。
居空耗費心血無數,面面俱到,連細微處也是百般思索周全,本以為已是萬無一失,誰知剛一起頭,便有如籠上了層層迷霧,難以捉摸。
底下小道士們已顯出惶然不安來,皆眼巴巴地望着居空,等候觀主示下。
居空掀了掀眼皮,望向大殿正中那面巨大的銅鏡。殿宇開有窗戶,然而這殿仿佛被罩了黑幕,透不進分毫亮光,陷入無邊無盡的昏暗。唯有那巨大的銅鏡發出幽綠的光,如湖中漣漪一般,一圈圈由亮及暗地在周邊漾開來。
玄天觀到底是千年道觀,總還有些底蘊,傳下不少降妖伏魔的法器道術來。其中之一便是那誅妖陣,那是一以深厚道法驅動的大陣,居空潛心研習半生,又加以改進,此番正派上用場。
這銅鏡便是誅妖鏡。誅妖鏡與陣相連,可觀陣中景象。
只見那鏡中閃現紅光,十餘名身穿道袍的老道揮動拂塵,圍繞中間三名男子擺開陣型,三名男子看似與尋常凡人無意,只面容猙獰野性,不住施法反擊。過得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道士們飛快移步,轉變陣型,手執拂塵,一起揮向陣中,齊聲喝斥:“着!”
那三名男子抵擋不住這許多道士借助陣法齊攻,嘶啞咆哮,臉上浮現似豹似虎的的面容,身體倒地,逐漸蜷縮,不一時,那地上再無人形,竟是三只兇神惡煞的豹子。
豹子龇牙咧嘴,發出低沉暴虐的低吼,四肢齊齊繃緊,赤紅着雙眼,虎視眈眈地望向四周,随時準備撲上去将敵人撕碎。
鏡中情形分明已萬分危急,居空卻是自得一笑,那三只孽畜看似兇狠強勁,實則已為法術所傷,不過外強中幹而已。
果然鏡中情景變換,衆道将三只豹子齊齊圍住,棄拂塵而舉長劍,朝陣中刺去,一道道發出自劍中發出,狠狠劈在豹子身上,劃出刺目的血痕來。
三只豹子憤怒嘶吼,愈加發狂,為首那一只四下一望,一躍而起,朝領頭那一老道撲去。老道神色驚變,便捏訣設下結界,豹子淩空而起,猶如撞到了一厚實的壁上,吃痛跌落。
居空淡淡一笑,一揮拂塵,銅鏡幽暗下來,鏡中不再呈現大陣情形,晦暗無光,猶如一歲月中蒙了塵的銅鏡,除了大了些,毫無紮眼之處。
那三只豹子敗局已定,不過小妖而已,費不了多少功夫。居空也懶得再看下去。
他在京外設下三處大陣,攔截入京衆妖,将衆多妖物斬殺于陣中。方才那陣便是三陣之一,月餘來已斬獲妖精十餘。
想到方才大陣威力,居空心中略有所放松。雖說不知為何只見小妖不見大妖,然他既有絕妙誅妖陣法在手,只需巋然不動,待那些大妖上門便是。
如此寬慰之後,稍稍定心,仍是有些不安,卻又不是為眼前異常不安,而是為那道叫他做了誘餌的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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