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誠然,我們這樣做并不是由于渴望解開謎團,而是因為如果不能确知命運指派給我們怎樣的角色和使命,我們就無法繼續活下去。①為什麽是這一句?”

顏铎把手機從耳邊移開,盯着屏幕上那個陌生的號碼看了一會,才重新把手機放回耳邊,電話那頭的人沉默着,等着他的答複,良久後,他聽見自己漫聲說道:“你相信宿命嗎?”

黃文軒怔了怔,“我不知道。”他的目光有些執拗的望着窗外搖曳的綠竹,“許多年裏,我們無法談論其他事情。受線性習慣支配的日常行為,如今卻突然圍繞着同一件令人憂心的事運轉起來。②”他停頓一下,又道:“能告訴我,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手邊的香煙在煙灰缸裏一點點的燃燒,紅色火光在暮色昏冥中幽幽閃動,黃昏,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刻,因為是頂樓,向西邊望去,視線沒有任何阻隔,城市外圍是一望無垠的稻田,婆娑的樹枝朦胧地點綴在天際,夕陽蛋黃一樣,一點點墜入地平線。今天他沒有忘記開窗,微風吹過身旁的草本植物,葉片窸窣作響,周圍安靜極了,如果他可以忽略掉電話裏那個聲音的話。

黃文軒等不到顏铎的回答,靜了片刻,又說道:“今天是周六,我拿到書已經兩周多了,你知道我中文不好,雖然有規律在裏面,不過這個游戲對我來說難度還是很大。”

他的聲音有些孩子似的委屈,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所以,能讓我見你一面嗎?”

風吹過,貼滿整面牆壁的撲克牌在風中沙沙作響,屋子裏很暗,黃文軒峭拔地站在窗前,臉上神色莫辯。

“你到我家來吧,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顏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就不想再堅持了,長久以來,拒絕熱情放任辜負是他給自己構築的壁壘,如今他親手摧毀了那道壁壘,大約是午睡剛起腦子還不太清醒,大約是那孩子似的委屈的鼻音,大約是他身上那令他渴慕的簡單美好。他放下手機後,靜靜地抽完煙盒裏最後一支煙,起身去收拾屋子,雖然早晨保潔阿姨來過,他還是決定再稍作整理。

就,給自己一次機會吧,他在心裏想。

黃文軒因為平時俱樂部跟家裏兩點一線,很少獨自出門,所以不怎麽會用約車軟件,出門等車等得有些久,耽誤了時間,到的時候已近九點鐘了。

門鈴響時,顏铎正在流理臺前忙碌,因為一個手不方便,又不想讓人等太久,他匆匆洗了手,直接穿着圍裙就去開門了。

黃文軒見他系着綴有荷葉邊的小碎花圍裙,先是忍俊不禁地笑了,然後‘由衷’地贊美道:“圍裙很不錯。”

糖糖也吐槽過顏铎身上這個圍裙,圍裙是肖遠送給他的,他收到的時候雖然嫌棄,但是基于不浪費的美德,加上他平時很少開火做飯,這玩意八百十年不用一次,也就沒丢,所以只好解釋道:“我表哥的惡趣味。”

黃文軒笑笑,“你在做什麽好吃的?”

“訂的外賣,有點涼了,我熱一下。”顏铎彎腰從鞋櫃裏找出一雙涼拖放在黃文軒腳邊,“鍋裏還煎着東西,你先去客廳坐一下,馬上就好了。”

黃文軒換好鞋子後直接跟着去了廚房,看見顏铎是在煎牛排,旁邊流理臺上的ipad開着廚房APP,打開得頁面正是做牛排的步驟,他顯然是在現學現用。

“還是我來吧。”黃文軒從顏铎手裏拿過鏟子,看到案板上面的食材,“洋蔥、紅椒、綠椒。”

顏铎莞爾一笑,“我看過你那個采訪視頻。”

原來他還是蠻關注我的,黃文軒心裏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其實我有保留。”

顏铎笑道:“是嘛,保留了什麽?”

黃文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喜歡吃甜食。”

顏铎打趣道:“沒規定說成年男性不可以吃甜食,而且如果你說出來,可能還會收獲一批女粉絲。”

“那是周旭的夢想。”

被隊友賣了的,癱在沙發上玩游戲的,某6號,毫無征兆地打了個噴嚏,接着又手指一抖,送了對方一個人頭,耳機裏的隊友忍不住來了一句國罵。

兩人相視一笑。

黃文軒與顏铎視線碰了一下,便不着痕跡地移開了,他端起平底鍋晃動兩下,問道:“你胳膊怎麽樣了?”

“去複查過,醫生說恢複得挺好的,約了過兩天去拆石膏。”顏铎退到旁邊,靠在餐桌上,從這個角度打量黃文軒,只見他穿着白色細條紋襯衫,深色長褲,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麥色的手臂,不像其他運動員那樣,他胳膊上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紋身,細軟的汗毛貼在皮膚上,大約是剛才路上有出汗的緣故,在燈光下,閃着瑩瑩的光芒,有一種力量感。

顏铎強行轉移了注意力,一低頭看見自己腰上的圍裙,“你等一下,把圍裙套上吧,油會濺到衣服上的。”他走去洗手,正要解圍裙,手尚未伸到背後,黃文軒已騰出手幫他拉開了那個結。顏铎便順勢脫下圍裙,黃文軒展開雙臂微笑着站在他對面,擺明了是要顏铎幫他穿上,他們兩人身高相仿,所以盡管顏铎只有左手能用,套圍裙這個動作也并不太難完成。他稍稍遲疑之後,就拿着圍裙走上前去,套好之後,又繞到黃文軒身後去系帶子,黃文軒忽然雙臂向後攏去,顏铎來不及收回手,就被他握住了。

黃文軒在顏铎手上握了一下後随即緩緩松開,嗓音有些低沉的說道:“我來吧,挺好奇你剛才是怎麽給自己系的。”

顏铎被握了那麽一下,有一瞬的怔忪,怔忪過後腦子有些空白,直到旁邊的微波爐叮了一聲,他才找到了事情做,不再感覺那麽不自在,這還真是一種微妙的感覺,要知道當年第一次走上講臺,面對一教室學生與後排聽課的老師,他也是從容不迫的。他一邊把熱好得飯菜擺上餐桌,一邊說道:“我靠在那邊的櫃子上,把一邊的帶子夾在櫃沿跟後背中間。”說着背過身給黃文軒比劃了一下。他當時花了好幾分鐘才系好,饒是最近右臂傷了,左手得到了更多地鍛煉,還是系得他手脖子都酸了,他還尋思這個圍裙不光樣子惡意滿滿,連設計也很不合理,決定今天過後就把它束之高閣。

牛排已經有七分熟,黃文軒關火起鍋,把牛排擺在盤子裏,用筷子夾起蔬菜點綴在一側,擡頭看顏铎準備把一盅湯送進微波爐,大概湯盅有點重,他單手端着有些晃,忙說:“我來吧。”

顏铎從善如流地把湯盅放下了,心裏默默尋思回頭右臂好了要去做力量訓練,又感慨自己一向四體不勤,能突然有此覺悟也是不易。“要喝點酒嗎?”他打開酒櫃,摸出一瓶紅酒,“你沒開車吧?”

“我打車過來的,餐具在哪裏?”

顏铎探過身子往黃文軒站得位置看了一眼,“你左手邊第二個抽屜裏。”

兩人把菜都搬上餐桌,剛準備吃,忽然聽見玄關處一個聲音說道:“有客人啊。”

兩人雙雙轉過身去,顏铎眼皮子跳了跳,他竟然把趙劍非有他家備用鑰匙這茬給忘了。

趙劍非看到正在開紅酒的‘客人’竟然是XX隊門将黃文軒,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卧槽,老子不是在做夢吧。”然後他舌頭跟腦子都磕巴了一下,又沖顏铎來了一句,“你小子金屋藏嬌啊。”

顏铎覺得自己沒被這個坑貨同學尴尬死都得感激文化差異,坐在對面的黃文軒一臉懵逼,顯然不懂那個詞的含義,他咳了一聲,沉聲罵了句;“滾蛋,胡說八道什麽。”

趙劍非卻來勁了,蹦過來勒住了顏铎的脖子:“你小子耍我好玩是吧?你們認識你不告訴老子,我還跟個傻逼似地喊你看點球。”

顏铎一個胳膊用不上力,知道掙不開也沒白費力氣,好在趙劍非也顧忌着他的右臂,勒了一下就把人放開了,然後笑出八顆白牙,跟個二哈似的湊到黃文軒面前特別腦殘粉地說道:“我是XX隊的球迷,我特別喜歡你,能給我簽個名嗎?”說着居然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支筆。

随身帶筆也是沒誰了,顏铎特別無語的皺了皺眉,真想假裝不認識這個二貨。

黃文軒卻特別配合地接過筆,還很細心地問了一句,“你想簽在那裏?”

顏铎涼涼地說:“簽他臉上。”

趙劍非瞪了他一眼,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牛皮筆記本,翻開一頁,虔誠地遞了上去,“簽這裏吧。”

黃文軒刷刷刷簽完,遞還回去,趙劍非又摸出了手機,調出攝像頭,“能拍一張合影嗎?”

“可以啊。”黃文軒微笑道。

“想不到你中文說這麽好。”趙劍非走到黃文軒旁邊,順便把手機塞給顏铎,“拍好看一點啊。”

顏老師高冷地接過手機,“拍完趕緊滾蛋。”同時又舔着後槽牙威脅道:“不準發出去。”

趙劍非從來沒有這麽寶貝過自己的手機,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從顏铎‘猙獰’得威脅中揣摩出了一點別的意思,笑得一臉下流,“懂。”

顏铎看着他就牙疼,忍無可忍地踢了他一腳,“沒別的事趕緊滾。”

趙劍非捧着手機用摻雜着欣慰和憂心忡忡的複雜眼神看了顏铎一眼,不情不願地跪安了。

顏铎覺得趙劍非的表情活似老丈人看到單身了三十年的閨女和女婿牽手進教堂,一邊感慨女兒終于嫁出去了,一邊又怕拐走自己閨女的是個混蛋。

錯覺,一定是錯覺,顏铎搖搖頭,轉身對黃文軒道:“我們吃飯吧。”

作者有話要說:

誠然,我們這樣做并不是由于渴望解開謎團,而是因為如果不能确知命運指派給我們怎樣的角色和使命,我們就無法繼續活下去。①

許多年裏,我們無法談論其他事情。受線性習慣支配的日常行為,如今卻突然圍繞着同一件令人憂心的事運轉起來。②

————皆來自馬爾克斯的《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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