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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夜還很長。

黃文軒第一次在自己家的床上失眠了。由于語言的問題，盡管顏铎後來堪稱直白地交代了跟耿遜的關系，黃文軒還是領會錯了，他把顏铎口中的‘那種關系’領會成男朋友的關系，而‘正式交往’被他等同成了結婚。

他心裏很清楚，耿遜在兩人今晚的進展中起到了助推器的作用，他突然就特別想全方面的占有他，刻不容緩，那種情緒自然不是嫉妒，有點吃醋的成分，更多的是怕失去，怕再不抓在手裏就沒了，畢竟沒有文化差異的那一位前任都死在了沙灘上，他在心裏把自己跟那位上下左右的做了個全面對比，不覺得自己更有優勢，他少有這樣不自信的時刻，不自信讓他很焦慮。

少年時的顏铎身體原本不錯，後來出了他爸爸的事情後，他先是弄出來個胃病，自殺未遂那次更是弄了一身傷，雖然最後治好了，但落下不少病根，動不動就出汗，容易疲倦。肖遠說他亞健康，肖準說他腎虛，章揚說他缺乏鍛煉，總之在大家的印象裏，他體質很差。由于體質差的緣故，他比常人容易累，也需要更多睡眠，所以事後黃文軒了無睡意，他卻睡得昏天暗地。

黃文軒在被底握着他的手，怕弄醒他，不敢亂動，方才一門心思都在分析他自己的情緒，羞愧又焦慮。此刻靜下心來，忽然覺得顏铎的體溫似乎有點不對，他翻過身，在顏铎額頭上摸了摸，又在自己頭上摸了一下，在他頸動脈旁摸了摸，也在自己的同一個部位摸了一下，忍不住把顏铎搖醒了，緊張道：“你發燒了。”

顏铎自己卻一無所覺，只是覺得身上酸疼，還以為是太累的緣故。其實也沒有做什麽，就是互相用手……

黃文軒有些自責地說道：“你感覺那裏不舒服？家裏沒有退燒藥，我去買點藥，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顏铎一把拉住了他，“同學，現在半夜三更，你要到那裏去買藥？”

黃文軒拉着他的胳膊，“那我們去醫院看急診吧，急診肯定開着門。”

顏铎不覺失笑，安慰他道：“我感覺還好，沒有那裏不舒服。再說我對發燒很有經驗的，這個程度應該還是低燒，你去給我倒點水，我喝了睡一覺出點汗就好了，實在不行等天亮了我們再去醫院。”

黃文軒看他精神狀态也還好，當下半信半疑的去倒水，剛從保溫瓶裏倒出來的水還很燙，他用勺子攪着吹氣，讓他盡快涼下來。等到水總算可以入口，他把顏铎拉起來，在他身子後面厚厚的墊了兩個靠枕，才把杯子送到他手裏，又跑去打了盆溫水，絞了毛巾給他擦拭額頭。

顏铎其實很困，就沒有留意時間，他喝完水躺下，不知道是沒睡好的緣故還是怎麽回事，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懶得動，黃文軒不停地給他用毛巾擦拭着額頭，他想睡又睡不着，只好安慰黃文軒道：“我覺得舒服多了。”

黃文軒在他頭上試了試溫度，“好像是沒有那麽燙了。”

顏铎打着呵欠，誠懇地說道：“所以說不嚴重的，我們睡吧，我真的好困了。我睡眠淺，你這樣一直在我身邊忙活，我睡不着。”

黃文軒仍然不太放心，不過看得出顏铎是真的累了，也不舍得讓他再熬着，把被子給他掖好，才在他身邊躺下來，“那你如果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嗯。”

黑甜一覺，顏铎是被飯菜的香味勾醒的，他睜開眼，就看見黃文軒端着早餐站在卧室門口，穿着他昨天買的深色系的休閑褲和淺色襯衫，沐着朝陽，整個人特別精神，清新又明朗。

一切都美好的有點不真實，顏铎揉了揉眼，有些恍惚地跟黃文軒打了個招呼，“早。”

“早。”他端着托盤走到床頭，低頭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你買的衣服我穿着挺合适的。”

“那必須的。”而且穿着似乎比他自己試穿的時候帥多了。

飯菜近在咫尺，顏铎只覺得更餓，托盤裏早餐種類十分齊全，是從附近一個廣式茶樓打包回來的。

“我去給你打水洗漱。”

“不用了，我又不是坐月子，發燒都好了。”

“坐什麽？”

顏铎沒忍住笑了，“中國的傳統，女性生完孩子需要在床上休養一個月，俗稱坐月子。”

黃文軒低頭笑了笑，拿出一個耳溫計，“還是量一下溫度吧。”

顏铎只好把耳朵湊過去。

黃文軒盯着顏铎的耳朵有點走神，他測好體溫，低頭看上面的數字，顏铎也探過頭來，“37.1度，不發燒可以解禁了嗎？”

黃文軒松了口氣，“那你去洗漱，我在外面等你。”

飯後黃文軒要請假在家陪顏铎，被顏铎趕去上班了。

然而這一天注定多事，立志要洗手做羹湯的顏總送走保潔阿姨，剛把網購來的西紅柿、雞蛋等食材擺上案臺，預備跟着廚房APP學做菜時，肖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火急火燎道：“糖糖昨天有沒有什麽異常？”

顏铎心裏一驚，“怎麽了？”

肖準道：“老唐昨天晚上有應酬，回去都一點多了，以為孩子睡了就沒開門進去看，是今天早上起來發現孩子不見的，電話沒人接，家裏也沒有留言什麽的，老唐現在也弄不清楚孩子到底是什麽時候丢的。”

顏铎把昨天上課的情形仔細在心裏過了一遍，“糖糖上課一直挺專心的，昨天我沒看出有什麽異常，老唐報警了嗎？”

肖準道：“我沒問，應該還沒報吧。”

顏铎道：“你讓老唐先報警，她媽媽現任那個兒子呢？有沒有問一下他知不知情？”

肖準得了這個思路，挂了電話又風風火火打給老唐。

老唐得了肖準的指點，立即打給前妻蘇瑩，蘇瑩聽說女兒不見了，心急如焚，立即跟出差在外的現任林凱通了電話，林凱并沒有通過前妻，而是直接打給了兒子林晨，也不知道他跟林晨怎麽說的，反正糖糖是找到了，但是兩個孩子複雜的兄妹關系也被抖落了出來。

“原本兩個孩子只是跟幾個同學一起在網吧通宵，玩了一個晚上游戲正準備各回各家，如果大人們能多一點耐心，可能事情就不會鬧成這樣了。”肖準嘆道。

“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顏铎嘗了一口剛出鍋的西紅柿炒蛋，味道還行，就雞蛋燒得有點燒老。

“老唐說糖糖把自己關在屋裏不肯見人，誰勸都沒用，林晨那邊不知道，估計也好不到那裏去。”

顏铎把沒燒好的西紅柿炒蛋裝在一個保鮮盒裏，“孩子也不小了，給點時間，讓她先想想也好。”

“老唐說糖糖平日裏還就念你一句好，想讓你過去勸勸。”

顏铎一邊洗手，一邊望着流理臺上開着揚聲器的電話，“這個時候我去了也不一定有用。”他想了想又道：“算了，我還是過去看一下吧。”

顏铎擦幹淨手上水珠，把保鮮盒塞進冰箱，調出黃文軒的電話，打通了卻沒有人接聽，他心想黃文軒大概正在訓練，就找出便簽留了一張字條貼在入門的位置，然後關門走了。

顏铎趕到糖糖家的時候已臨近中午，老唐還有唐家幾位親戚都坐在客廳裏小聲讨論着什麽，每個人都面色凝重，一籌莫展。

彼此寒暄過後，老唐走過去敲了敲糖糖的房間門，“糖糖，顏老師來了，想跟你聊聊，能開一下門嘛。”

躲在房間裏的人沒有任何回應，老唐看着顏铎，苦笑了一下，低下頭去，顏铎道：“讓我來吧。”老唐感激地點點頭，退到一邊。

顏铎剛要開口說話，房門忽然被拉開了，糖糖站在門口，雙眼紅腫，神情哀傷，“顏老師，我能去你家裏借住幾天嗎？”

顏铎用眼神詢問老唐，老唐仿佛沙漠中渴水的人看見了一片綠洲，忙不疊地點頭，得到認可，他立即答應下來，“可以啊，要我幫你收拾一下行禮嗎？”

糖糖搖頭，“我自己就可以，謝謝。”又關上了房門。

老唐引着顏铎往客廳裏去坐，順便接受一衆七姑八姨二大爺的注目禮，大家都說着感激的話，顏铎只好反複地表達不用客氣的意思，上了歲數的人說起話來夾七纏八，本來是在數落林瑩抛夫棄子的罪狀，說到義憤處又扯到孩子早戀上面去，年輕一點的反應過來，怕房間裏的糖糖聽到，趕緊截斷話頭，話頭重新說回林瑩，老唐幾次要攔，都被勒令住嘴，老人仿佛有一肚子的話要傾訴，說前兒媳林瑩如何如何不堪，說自己兒子生活作風如何優良，鬧出這些事情實乃家門不幸，糖糖大有其母遺風，話題到此再次被打斷，幾個人臉紅脖子粗地争執，老唐夾在中間按下葫蘆浮起瓢……

顏铎算是明白了糖糖為何不願意待在家裏，這些親戚平時恐怕也沒多關心孩子，出事的時候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倚老賣老，指責謾罵，對已經發生的不幸他們非但不給于同情，更不認為自己該承擔任何責任，因為他們不光被帶累了名譽，他們還被迫放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打出租擠公交地跑過來幫忙，他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等到糖糖拖着行李箱出來，顏铎一分鐘也不願意多留，在大家的注目禮與萬千叮囑下迅速逃離這個親情編織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