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鬼樂官

次日清早,阿沅沒個頭緒,正出門,沿着市河,往多子街那頭走。河上杏花連綿,吹拂得人眼睛迷蒙。

阿沅便走慢幾步,不想,迎面正走來四個朱衣小童,四個玄衣大漢,簇着一乘轎子。轎子裏坐着一個道人,因那道人要看景致,不用竹簾。阿沅一瞥之下,瞧見這道人素冠攢玉,白髯寬頰,原是個活神仙。

阿沅認得他,卻不稱呼,只背過身去,瞧着河水。她自以為那乘轎子已過,不想正停在她幾步外。

此時,已有一位童子上前,向她請道:“姑娘,我家道長有話同你說。”

阿沅只好轉過身來,走過去,稱呼道:“梅先生。”

原來這道人正是明夷卦梅如故,寓在城北天寧寺下院旁的鬥姥觀,素有神仙名聲,不肯輕易占卦,若占了,沒有不準的。

梅先生向她道:“自錢塘一別,已隔五年,不想貧道又遇見姑娘,真是宛然如作舊游。”

阿沅答道:“勞梅先生記挂。”

梅如故微微一笑,又道:“當日我與你們算過一卦,教你與那同行的公子各據一城,永不相見,姑娘你可記在心裏?”

“記得。”阿沅面色冷冷。

梅如故點點頭,道:“記得就好,他與你不合,你若長伴他,沒有不沾血腥的。你這些年揀回一條命,全須全眼,既是你的造化,也是老道的功德。”

阿沅心有不悅,冷冷駁道:“你個無為道人,合該講逍遙,怎麽講起功德?”

此時,那道人的幾個伴當見阿沅出言不遜,揚聲斥道:“我家道長好心點撥你,不可放肆!”

“不妨,不妨,老道既與姑娘有緣,不如再替你掐個起伏。”說着,梅先生指間掐動,又道:“不好,不好。履虎尾,咥人,兇得很,兇得很。”

阿沅微微一笑,道:“道長可有破解法子?”

“無解,無解,”梅如故捋動白須,又道:“不過也無大礙,只是你還須為個鬼樂官犯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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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鬼樂官?”阿沅問。

梅先生笑而不語,讓童子放下竹簾,軟轎起了,轎夫快步,像避着瘟神一般,轉眼一行已沿街去了。

阿沅倚定不動,看着河上漂過的杏花,愈去愈遠,冷哼一聲。

正這時,河對岸,一街檔子鋪外,幾十個勁衣子弟,跟着三個騎馬的年輕子弟身後,沿街急行。那三位子弟,作一式打扮,身穿銀星釘金腰鐵甲,佩着長劍作兵器。打頭那個,阿沅認得,正是掃垢山莊謝無憂。

此時,謝無憂正向另外兩個年輕男子叫道:“四哥,七哥,我從無賴何燕及那搶過一幅畫,畫上的女子正是我的仇敵。”

“老弟,你可認得真真的?我們這般大陣仗去鬧事,要是被大哥曉得,只怕要家法伺候!”那謝家四郎謝石,肅然道。

“怎個不真?畫上那女子與那日毒打我的賊丫頭,穿得一模一樣,又同一日在掃垢山上現身。還有一條,那何燕及已招出那畫上的女子,恰恰與一個武功高強的和尚相交。”

謝家七郎謝峰沉吟道:“在這揚州城裏,和尚帶着丫頭出門,确不多見。”

“正是,那何燕及還說,這兩個奸賊與賣酒的戴蠻相熟,咱們兄弟幾個,先去戴蠻家,攪他一攪,若不是,再賠禮不遲。”謝無憂道。

謝石、謝峰再無異議,這三個便縱馬而去,往雙橋方向。

他們怎料到對岸,杏花樹後阿沅早已聽得真真!她一轉身進了巷子,飛身掠回,輕步如飛,邁進戴蠻家後門。

後院裏,飄瓦正與戴蠻讨教釀酒之法。米幾成,水幾成,煮法如何。封酵時,節氣從何時起?又何時終?正聊得入味。

阿沅走過去,将街上撞見掃垢山莊人馬的事提起。

戴蠻大驚失色,道:“宗師啊宗師,你得罪謝家也罷,怎麽禍及無辜!”

和尚哎一聲叫苦,道:“戴掌櫃,當日可是你使了促狹眼風,激和尚上那掃垢山!”

戴蠻想起是有這麽一遭,只笑道:“宗師且歇在此處,容我去應付他,想來這謝家人自視甚高,做不出什麽傷天害理的惡事。”

和尚卻攔道:“戴掌櫃且不急,看他有何舉動,再計較不遲。”

戴蠻聽從,收住腳步。

但戴掌櫃未免太過純良,謝家滿門都是義烈,只有那混世的謝無憂,素來不服管教,又愛教唆疼愛他的四哥、七哥,耍奸偷懶,玩樂鬧事。

不多時,謝家大隊人馬已擺到酒鋪前,綿延到了雙橋上,立起鐵棍,敲打呼喝,聲振一街,引來河旁小樓的四鄰,競相看觑。

大家一瞧,原是鼎鼎有名的謝家,這般大陣仗,不知要做出什麽大事來?

謝無憂也不下馬,只笑着道:“小的們,我那盛銀子的拜匣呢?爺口渴,還不去買幾壇酒來?”

他話一落,便有謝家的仆從,打開一個黑漆匣子,裏頭裝着滿滿的碎銀子,高高捧着,進了戴蠻家酒鋪,呈在櫃上。

那些夥計不曾見過這麽多酒資,正不知如何招呼。

那謝家仆從已喝道:“我家無憂公子賞識你每!快把好酒搬到街上來!”

那些夥計見這些謝家人猖狂,心有不喜,但見是真金白銀的買賣,沒有駁的道理。幾個夥計互相打了眼色,便去搬酒。

一壇又一壇,堆在門口,轉眼搬空了酒鋪。

謝無憂早已勒馬讓出道來,笑道:“開酒封。”

那些夥計心疑,恭敬問道:“這些酒,謝公子都要啓封?”

謝無憂笑着吩咐道:“有十壇開十壇!有百壇,那就開百壇!”

那些夥計不解,這謝家人馬雖多,但若是當街飲酒,也未必一口氣飲得完的。

“叫你們開酒!怎不聽人話?”那謝四郎叫道。

那些夥計懼怕謝家聲威,只好一壇壇啓了紅泥封,霎然滿街酒氣飄蕩,熏然四溢。

謝無憂笑道:“聞着确是好酒!你等把這酒都倒入河裏罷!”

那些夥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酒釀得辛苦,點滴勞作,哪舍得倒入河裏?個個便忤着不肯動。

謝無憂冷聲道:“古有霍去病一壇禦酒倒入泉中,慰勞三軍将士!今有我謝無憂,将上好的戴蠻酒傾入市河,請遍揚州百姓!豈非盛事一樁?”

“妙哉!妙哉!”謝四郎與謝七郎擊掌贊道!

那些夥計本是遲疑不定,卻見謝家那些會武的子弟,此時齊吼一聲,持棍相向。

夥計們也怕挨謝家人痛打,只好拎起壇子,将酒齊齊倒入河中。一時淳酒如瀑,一壇接一壇入了水,滿河酒香,盡流揚州。惹得那些看的百姓,無不目瞪口呆,啧啧議論不停。

謝無憂笑道:“我替你家戴蠻酒揚名,回頭你們掌櫃必要謝我。”

那戴掌櫃此時早已按捺不得,掀簾奔出酒鋪,朝夥計大怒喝道:“你們把酒擡進鋪頭來!”

夥計一看掌櫃發作,連忙要抱起剩餘的酒壇。

戴掌櫃氣忿忿将那櫃上的銀匣端在手上,一氣砸在門口!稀哩嘩拉灑在謝無憂的馬下,銀锞子便如那白石鋪了一地。鐵蹄踏踏,咯吱作響。

戴蠻不解氣,站定門口,破口大罵:“你們這三個不肖子弟!我認得你家老莊主,家規森嚴,若知曉你們這等胡作非為!回頭一定打斷你們的狗腿!”

謝無憂笑道:“好兇的掌櫃!我們付了銀子買酒,哪個不合規矩?更遑論謝家家法,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嘴。”

“老弟說得有理。”謝四郎與謝七郎同聲笑道。

戴蠻一聽,跳腳罵道:“幾兩臭銀子老子還不看在眼裏!快揀回去!免得髒了我家酒鋪!”

謝無憂不悅,冷笑道:“掌櫃既收了銀子,哪有退還的道理?小的們,給我把酒倒到河中去!”他話一落,謝家那些子弟紛紛上來推搡開戴家的夥計,搬起酒來。這些人七手八腳,孔武有力,酒鋪的夥計攔也攔不住。一時河提上,酒水又傾,嘩嘩入水。

戴蠻氣得七竅生煙,卻也曉得打不過,只圖眼不見為淨,叫着吩咐夥計關鋪子!

那謝無憂卻不是輕易相讓的主兒,又吩咐了幾句,謝家那些莊客便沖上前,搶着酒鋪的門板,不讓關門,兩邊争持不下,拳腳無眼,鬧得雞飛狗跳。

卻說阿沅躲在裏間,窩囊半日,終于忍耐不了,把和尚猛地推出布簾。

和尚前栽一步,現了真形。

阿沅也掀簾跟出來,嘴角冷笑。

謝無憂定睛一看,正是那兩個折磨他的賊人,不由喝道:“你們先住手罷!”

那些子弟聽令,紛紛退出酒鋪,齊齊整整立在門口。

勁衣長棍,聲勢赫赫。

戴蠻見飄瓦出來,委屈喊了句:“宗師。”

和尚擺擺手,振振衣裳,緩步上前,目光迎向那謝無憂,微笑道:“謝公子,你想如何了結此事?”

謝無憂倒沒想到這和尚如此坦然,尋思片刻。

和尚微微一笑,站定門口,道:“謝公子慢慢想,和尚飛不走。”

謝家四郎打量飄瓦與阿沅,笑道:“這和尚也怪,與個丫頭形影不離,古人果不欺我!”

“四哥,不欺你什麽?”謝七郎問道。

謝四郎笑道:“古人雲,這世上光頭的,一個字是僧,兩個字是和尚,三個字是鬼樂官,四個字便是色中餓鬼!我看這和尚養個丫頭,不正是色中餓鬼?”

飄瓦被譏诮得緊,臉上卻淡淡然,勿自含笑。

惟有阿沅聽得此句,才曉得梅如故口中的鬼樂官,說的是和尚。

她亦微微一笑,飄瓦确非尋常僧人。

平日看他一個光頭,常拿茶油來勻搽,一套元白色僧衣,常拿甘香來漂染。鞋履、絲縧,更是要配色合宜。百般賣俏,千般講究,難怪被人罵是色中餓鬼。

只是牽扯上她,便不那麽中聽了。

再加上阿沅今日心情不大好,既然有讨打的巴巴送上門來,她有閑心,又有閑情,正好讓他們曉得,何謂江湖險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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