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秋風訛寺
堂中肅然,檐下的鐵馬當當作響,風雨往來。
趙洵應允,小乙揚聲道:“高僧請進。”
飄瓦聞言,便帶着阿沅一同進來。趙洵端坐太師椅,并不起身,只請飄瓦坐下。飄瓦終于肯松脫阿沅,阿沅只得自在下首坐下。
趙洵此時對身邊一位青衣男子,淡聲道:“沏茶來。”
和尚認得那男子,姓程,單名一個蓮字,年紀不過二十。原是江南第一名樓浔陽樓的掌勺名廚。那浔陽樓傍着浔陽江頭,荻花瑟瑟,不少名家借他家高樓吟誦過江景。更兼彼處碼頭,彙集天下新鮮物産,惹來許多刁鑽的食客。多虧程蓮廚藝精湛,那些遠客為難之下,竟沒有不滿意的。
只是和尚沒想到,這程蓮不在浔陽樓,卻甘心在筱園管些三餐吃食、糕點茶水。
當個家廚,委實大材小用。
此時,程蓮退下,常步影亦随他退下,幾步走遠,道:“程兄弟,你那三壇子好水,還在馬車上,我去給你捧來。”
門內,和尚自然聽見,心底啧啧。卻不知那三缸子好水,有何講究?
小乙此時已捧上一爐香,袅袅輕煙,滿室靜谧。那霍珍亦悄悄退下,不知籌備何事。
趙洵此時只坐定,并不言語。
只有和尚啓齒,又道:“十畝大寺一事,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趙洵閑散道:“家父生前未曾提起此事,至于風災卷走牛馬,大漠年年如此,并不稀奇。”
“少主竟以為和尚妄語诳人?”和尚故作驚詫,滿臉無辜。
阿沅一聽得這句,心下已嘆氣。
依阿沅與和尚的交情,和尚每每語态無辜,多半在扯謊。只是他膽子忒肥,胃口也着實不小,竟當着逍遙樓一幹人等的面,謅出老樓主許下十畝大寺的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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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洵看一眼和尚,又看一眼阿沅。阿沅身上穿着舊衣,頭上半件首飾也無。
趙洵緩了幾分,道:“怎敢猜度高僧?只是不知高僧要多少銀子?”
和尚道:“修建寺廟,非一日之功,小僧也沒有個準數。最穩妥,容小僧按月到府上支領銀子。”
逍遙樓諸人一聽,莫不暗哂。就連阿沅,也要敬佩起和尚的臉皮之厚。
和尚卻渾然無礙,又添道:“揚州佛造工匠,手法精妙。我瞧少主生得菩薩一般,不如依少主容顏,造一座伽藍尊者,金身華蓋,珊瑚蓮幔,供奉殿中。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逍遙樓一幹人忍俊不禁。趙洵倒沒想到,佛家也出這等無賴。
他略略一頓,問道:“伽藍尊者省了罷。既要造寺,不知寺要建在何處?寺名如何?”
和尚娓娓道:“小僧游歷大江南北多年,只在離此處數十裏外、錦屏山上,看中一座廢寺。寺名不妨随它的舊匾,就叫白馬寺。”
趙洵道:“高僧既已定下,逍遙樓自當守約。”
說着,趙洵又向小乙吩咐道:“若高僧來筱園支領銀子,你好生招待。”
小乙領命。和尚大喜,道:“施主菩薩心腸,做下這樁大功德,今生定當修得善果。”
今生修得善果?
這話倒像刺傷誰一般,逍遙樓諸人臉上不喜。
趙洵卻無礙,道,“只有一事,還未向高僧言明。”
“施主請講。”和尚道。
趙洵道:“既是筱園造寺,那白馬寺自是逍遙樓的家寺。寺中收留何人,養幾個僧侶,都要報知我府上。不知高僧意下如何?”
和尚一聽才知趙洵不是尋常好打發的,但和尚想着錢財一事,道:“家寺野寺,都不是大礙。只是我寺中,只收留一個種菜丫頭,并無不妥之處。”
趙洵微微一笑,并不反駁。
阿沅只知這趙洵幾句言語之間,已将白馬寺收為逍遙樓附庸。
此時,程蓮逐一奉上茶來。和尚神情自若,還與他問答茶水一事。
程蓮微笑道:“小可有些水癖。”
和尚奇道:“怎個水癖?”
程蓮道:“小可在筱園中貯下四五石大缸,有桃花露水、黃梅雪水、暮冬雪水之別。風雨時,芭蕉葉或竹笠葉覆蓋。晴時,則受暄日寒月之氣。若用此水煎茶,較尋常甘美。”
和尚飲口新茶,悠然道:“果然。”
常步影端着漆盤,擺着三個樣式各異的紫砂壺。程蓮又沏下兩套新茶,一輪獻給和尚,一輪捧給阿沅,道:“二位再飲這兩杯。”
和尚也不客套,逐一嘗味。阿沅也飲了幾口。
程蓮問道:“不知二位,可嘗得些微不同?”
和尚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卻反問道:“這三個茶壺似是不俗,不知怎麽個名色?”
程蓮微微一笑,逐一指着,講道:“這一個樣式,好似竹節,故喚它作苦竹君;這一樣式呢,若盈盈細腰,我謂之楚美人;還有這一樣式,好似冬瓜段,我謂之心寬和尚!”
逍遙樓衆人忍笑。
飄瓦再傻,也曉得程蓮拿他取樂。他卻也不急,只道:“這三杯茶水,小僧實是不知是何水所沏?”說着他又轉向阿沅,問道:“檀越,你可曉得?”
阿沅放下茶杯,道:“苦竹君所盛,是暮冬雪水。”
程蓮微笑,道:“姑娘嘗得不錯。”
阿沅道:“不是嘗得,只是猜得。”
“何以猜中?”程蓮故意問道。
和尚已會心,笑道:“是了。漪竹覆雪,是謂苦寒。古辭桃花美人,那麽楚美人的腹中,自然是桃花露水了。只剩下一壺心寬和尚,被在座諸位譏诮,也只能如梅子一般苦澀了。”
話畢,和尚得意大笑。
秦花娘也納罕,道:“和尚竟還曉得自嘲。”
程蓮見戲弄不成,已含笑端下茶水去。
此時,趙洵一手把玩扇子,一手支頤道:“難得同在城隍廟安身,午時我做個東道,高僧可否賞光?”
和尚心饞程蓮的素齋,哪有不應的道理?
趙洵閑談一般,又問道:“不知十年前,家父與高僧講論何事?高僧可還記得?”
和尚似真似假,道:“十年之事,如在眼前。彼時小僧與令尊談得深廣,自毗舍浮佛,到障蔽魔王。自阿難尊者,到懷讓禪師。令尊心向往之,還談及要落發為僧。怎奈割舍不下俗緣,更不論貴派門下子弟衆多,少主亦還未長成,皆須仰仗令尊大義。”
和尚忽的谄出這麽一段,談得至深。逍遙樓門下諸人,心有戚戚。
趙洵臉色微凝,并不言語。庭院天光外,春雨拂散,細若塵埃,栀子雪白香氣,随風漫透窗紗。一時零落之感,不因雨起,卻因雨深。趙洵忽而問道:“不知家父可曾與高僧談起,遠近之辯。”
和尚心頭一滞,巴巴望着阿沅,緩緩道:“事已久遠,有些許朦胧,不知公子所指?”
趙洵道:“家父談禪不多,最好遠近之辯,曾有些心得,難道不曾與高僧談起?”
和尚唯唯,阿沅心底嘆氣,和尚果然托大。
此時,逍遙樓諸人冷目掃來!老樓主已死,豈容這野和尚借題發揮?
趙洵目光亦冷如星子,緩緩道:“家父生前,愛談似近而實遠者,似遠而實近者。不知高僧以為這二者為何物?”
和尚一頓,他原是要套個近乎,不曉得撓了逆鱗,吱唔答不上來。阿沅手邊亦是握劍,握得緊實。只怕和尚聰明過了頭,秋風打不成,卻把項上人頭賠在此處。
趙洵自然看見阿沅緊握劍柄,指節發白。
他揩開檀香骨川金扇子,又輕輕合攏。
而逍遙樓門下諸位,心頭含怒。只怕趙洵一聲令下,個個都能化成殺人真魔!
和尚心頭一緊,咽一咽喉嚨,哎呀道:“小僧昨夜偶感風寒,頭痛腦熱,泰半往事都忘了。倒是身邊這位種菜丫頭,小僧常與她論起老門主之事,興許她記得……”
衆人目光轉向阿沅。
秦花娘手上正玩着一只小花蛇,笑着提醒道:“姑娘若不記得,可要吃大苦頭。”
阿沅凝眉,望着趙洵,向他道:“似近而實遠之事,如大漠連綿沙丘。似遠而實近之事,如凡人往生極樂。”
屋內沉靜下來,樂放、常步影等人不禁想起往日大漠長河,逍遙樓風光似近還遠,而老門主已升極樂,生死之事,似遠還近。但阿沅談及的兩件事,卻是當年與趙洵逃命時,心內所感,并非什麽老樓主的遠近之辯。
衆人望向少主,趙洵自然心照,舒緩道:“你記得不錯。”
衆人神色亦緩!
和尚看着阿沅,笑道:“原是如此!小僧着實糊塗,多虧她費心記得。”
秦花娘心底感觸,問道:“老門主生前,既與少主做遠近之辯,不知少主如何作答?”
趙洵略一頓,道:“事過境遷,已忘了。”
秦花娘曉得是敷衍之詞,也不敢細問。
阿沅怕生變故,起身告辭。
趙洵想留,卻也不多留。
和尚已遂了心願,連忙跟随阿沅離去。
兩人回到小院,阿沅問:“和尚,你要錢不要命?”
和尚連忙誇贊阿沅幾句,阿沅卻不肯受用,冷哼一聲。
這時,迎面卻跑來圓智和尚,慌慌張張呼道:“宗師!宗師!”
和尚納罕,問道:“圓智,你怎如此慌亂?”
圓智喘着氣兒,叫道:“我在街上聽聞一樁大事!”
“什麽大事?”和尚問道。
圓智忙不疊道:“昨夜賀家莊門梁上,又吊死了一個寡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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