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飯桌下的較量

第二日,兩人早早起身連早飯都未吃,先順着昨日行走的路線将沿途草叢、石子兒堆、牆根仔細巴拉了一遍,什麽銀子的一個沒見着,倒是找到了三個銅板。

芸娘捶打着彎痛了的小腰,喘了口氣道:“我看早都被旁人揀去了,是找不到了。”

一錘定音,石伢的眼淚撲撲落在髒舊褂子上,洇濕的胸膛前一片狼藉。

芸娘恨鐵不成鋼,又是一個暴栗彈在他腦門上:“哪裏學的娘們家家的毛病,哭就把銀子哭回來?”

她嘴上不饒人,內心終究憐惜他,頓了頓道:“算我倒黴,把銀兩補給你。回去了再交給你,免得又讓你便宜旁人。”

石伢這才抹了眼淚破涕為笑。

兩個小孩随即便往翠香樓的方向去了。

将昨日忘記帶的亵褲送到董盼兒的房中,她旁敲側擊,董盼兒都未曾透露出要贖身的打算,她也只得罷了。

她思忖半響,只靠翠香樓裏董盼兒的影響,生意實難繼續開拓,不管董盼兒是否要贖身,她也該在其他青樓物色多位代言與托兒了。

她出了青樓,便去了昨日原本要去的布莊。

時近午飯時間,店裏掌櫃與小二正忙着吃飯,見了芸娘是熟客,便不招呼,由着她在一處只賣零碎尺頭的櫃臺上挑挑揀揀。

胸衣層數雖多,但每層的布料都不寬。

如若按整匹布買,價錢便要貴的多。

只買布莊裏賣剩下的零碎尺頭,價格便極便宜,便是那今夏裏時興的布料,算下來也未到咋舌的地步。

她零碎料子拿了一匹尺頭,将錢付了,如之前的每一次上門同掌櫃商量,能否将布料送到她家中。

掌櫃為難道:“小姑奶奶,你來的次數雖多,可每次就買一匹尺頭,要是人人只買一匹布便要送貨上門,我得養多少人?我這店還怎麽開?”

她拿出堅忍不拔的厚臉皮苦苦哀求,見有客人上門極為熱情的主動上去招呼,一張小嘴将各色布料介紹的清清楚楚,竟被她做成了幾筆生意。

那掌櫃萬般招架不得,只得應承下來,說好今後都由布莊送貨上門,只不過要待店裏不忙的時候。

芸娘詳細留了古水巷的地址,方才離去。

兩人回了古水巷,芸娘将承諾給石伢的一兩銀子取出交過去,心疼道:“只有這一回,下回掉了別想着找我。我可不是開善堂的。”

石伢銀子到手哪裏有不應承的,一雙綠豆眼笑的擠成一條線。

芸娘又交代了傍晚去秦淮河出攤的事情,便也各回各家了。

到了晌午,她阿娘動手做晚飯時,院門咚咚幾聲響。

芸娘忖着該是送尺頭的布莊小二來了,忙去開了門,探頭去瞧,卻是提前下學的蘇莫白,手中提着一串捆好的青蟹,張牙舞爪十分精神。

她往邊上一讓,蘇莫白身後便閃出一個人來。

來者一身書生打扮,長身玉立站在她幾步之外,嘴角噙着一絲笑,眯着眼睛瞧着她,十足的理直氣壯。

她即刻雙手叉腰做出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孩童清脆的呵斥聲整條巷子都能聽到:“你怎麽把他帶過來了?”

芸娘的眼睛瞪的像要吃人。

蘇莫白面上十分尴尬,輕聲道:“我們出來這些時日,難得吃上家常菜。我昨日回去提到嬸娘做青蟹的手藝極好,師兄十分羨慕,我便做主帶師兄一同過來……”

正說着,芸娘便聽到她阿娘從身後而來,語氣雖輕柔卻帶着責備道:“怎的如此大呼小叫,讓人笑話……”

看到門邊的兩位少年,蘇莫白又将方才對芸娘解釋的話向李氏重複了一遍。

有人欣賞自己的手藝,誰會不得意。李氏自然十分熱情的将兩人請進了家中。

那“冤大頭”嘴邊噙着笑意,搖着扇子,大模大樣的走了進來。

芸娘雖不攔他,卻将一雙眼睛瞪的溜圓,十分不服氣的望着他。

他面上的笑意就更濃了些。

此時炊煙袅袅,院腳的一株桂花樹上有鳥雀歸巢,啾啾不停。

冤大頭一身月白書生長袍,發髻被同色方巾包住,笑容如同六月的清泉,溫潤而親切。

他的言語既文雅卻又充滿趣味,一會談及李婆婆的身體康健,一會又恭維李氏的廚藝,左右逢源,竟比蘇莫白還能讨得兩位李氏的歡喜。

待菜蔬出鍋,冤大頭搶着端菜上桌,這舉動更是贏得了李氏更大的歡喜,她一邊望着他勤快的身影,一邊搖頭嘆道:“這孩子……”

芸娘聽到耳中,心中不禁冷笑:“孩子?都能上花舫找樂子了,還能是孩子?”

待他折返回來繼續端盤子時,經過芸娘身邊,她便冷笑一聲,悄聲道:“你如此殷勤,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女婿見了丈母娘,來掙表現的!”

冤大頭眯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哈哈一笑,回道:“本公子覺着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又将芸娘氣了個吐血。

到了吃飯間,兩位李氏極力招呼兩位少年上坐。芸娘看在眼中,心中悲哀的想,只怕他們四人才更像一家人,自己竟像是個揀來的。

蘇莫白吃了兩口菜,輕咳了一聲,道:“嬸娘,芸妹妹也有八九歲了吧?”

李氏便點點頭。

坐在他對面的芸娘狐疑的想,問年齡是什麽意思?是要替她說親事?那未免也太早了些……

她雖然還在低頭吃飯,耳朵卻豎的高高,聽得那略帶嘶啞的聲音續道:“芸妹妹現在每日在外亂逛,一不小心極容易走了歪……”

他口中那個“路”字還未說出去,芸娘已經一個飛腳揣向對面。

“咚”一聲,坐在蘇莫白身旁的冤大頭噌的跳起來,端在手上熱乎乎的湯碗便連湯帶碗撲在了他的胸前。

兩位李氏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為他擦拭,又生怕他被湯水燙到。

芸娘心內幾乎要痛哭流涕。

她狠狠剜了蘇莫白一眼,便心虛的跑前跑後拿帕子端水,畢竟這位冤大頭實質上掏出了真金白銀捧場了她的買賣。

只有蘇莫白還一臉懵懂,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問道:“師兄,怎的如此不小心?”

她偷偷瞥眼望去,正好與那位冤大頭似笑非笑的目光相遇。

她便也心虛的跟着道:“是啊是啊,真是太不小心了……”

所幸這個小插曲将蘇莫白的話頭岔開,一直到吃罷晚飯,都沒有人再提起。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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