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其實在快撐不住的時候，金十月第一個告訴的人是系統。

“雖然有了紙做的身體，但其實靈魂的容量統共也只有那麽大，靈力快要耗盡了，”他說道：“等一下我會直接用靈體撞上去，拼着魂飛魄散的話，說不定能讓大蛇懵一下。”

系統愣了一下，忙道：“可是你的任務還沒有做完，即便你現在已經是個靈體了，但魂飛魄散肯定還是會脫離這個世界的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金十月看了一眼兩個晴明，低聲道：“即便是任務，投入其中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不能讓他們死在這裏。”

“但是任務……”

“系統，”金十月突然叫了它一聲，“其實這個世界上，總有比任務要重要的東西吧？”

系統怔住，半晌，才低聲道：“你說你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去。”

“嗯，沒錯，我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金十月笑道：“但是這回不一樣，大不了就再來一個世界嘛。”

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理智地去做出選擇，但這一次，說不清是為了什麽，他想豁出去一回。

系統沉默了一下，說道：“宿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金十月笑了笑：“那就現在——”

他丢下自己紙做的身體，化作一道光，迎面撞上了八岐大蛇，在化作零星光點飄散的時候，他看見兩個晴明的身軀融為一體。

即便是成為附庸也好——必須讓完整的晴明出現，不可以，不可以就這麽讓金十月從他身邊離開！

在一瞬間，白晴明感受到了黑晴明心中的呼喊。

兩個晴明融合溢出的磅礴靈力，仿佛源源不斷的海水一般注入陣中，八岐大蛇才被金十月的光芒晃了眼睛，下一秒，便感覺到一股巨力正在将他往陰界裂縫中拖拽！

“不！不！！！”

Advertisement

八岐大蛇掙紮着，用唯一的蛇頭啃咬着地面，企圖用獠牙固定自己的身體，但除了揚起陣陣塵土之外，并無作用，它就這樣徒勞地掙紮着，被一寸一寸地重新扯回陰界。

“我不甘心——”

晴明沒有功夫管它甘不甘心，他甚至沒有在八岐大蛇消失的地方再補上一道符咒，就立刻開始試圖将金十月重新聚合起來。

可即便是完整的他，在面對被撞得粉碎的魂魄時也毫無辦法。

他的手微微顫抖着，将空中飄散的光點一點點收集到手心，想要将它們聚合起來，可是無論他用了多少咒術，那些光點都仿佛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思一樣，零零碎碎地躺在他的手心。

“喂……十月。”他輕輕地呼喚了一聲，手中的光點跟着微微一震，下一秒，便受了驚吓一般，全部消散了。

晴明無措地捂住雙手，想要留住那絲絲縷縷的光，但它們調皮地，趁着他不注意，就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了。

就好像當初那個總讓毫無辦法的人一樣。

“晴明……晴明大人……”鬼使白怔怔地叫了一聲。

晴明猛然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手中已然空了。

他回過頭，發現身後的地上有一張被塵土掩蓋了一半的紙，紙上是他畫給金十月的畫，挂在臉上面具被金十月取下來了，留在紙上的是他微笑着的臉。

“騙子……”晴明低聲道：“你這個騙子。”

……

“其實想想啊，即便記憶會被遺忘，感情也會被消磨，但是受過傷的地方就是受了傷，即便長好了，曾經的疼痛也确實經歷過，不會被改變……”

“宿主之前說想通的事情就是這一件嗎？”

“啊，是啊，你想，我捅你一刀，然後補償給你一顆糖，或者讓你捅回來，都沒有什麽用，傷口的疼痛有了感覺，已經存在，不會被改變了。”

“那麽我在做什麽呢？所謂的幫大家做一點事情，幫他們度過難關，又或者別的什麽來當做補償，其實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吧，為了讓自己沒有愧疚感的自私選擇。”

系統沉默了一下，說道：“做了總比沒做好。”

金十月點頭：“這句話倒是沒錯。”

“宿主後悔了嗎？”

金十月笑了笑：“不，不後悔，因為我知道自己最終的目的是什麽，所以不會後悔。”

“但我會帶着這份無用的愧疚去做接下來的事。”

“直到這一切結束，我會讓大家忘了我，即便不能彌補之前的疼痛，也盡量讓傷口好得快一點吧。”

金十月想了想，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只剩三個世界了吧？”

系統糾正道：“兩個，只剩兩個，上個世界的任務成功了，在脫離前的最後一秒。”

金十月愣了一下，目光漸暖：“這樣啊……看來他們成功了，不枉我沖動一回。”

系統道：“那時候……是因為愧疚做出的選擇嗎？”

金十月摸了摸下巴，說道：“那倒不是，要說是因為什麽，大概是只是出于想要守護的心吧，我還是挺喜歡那個世界的……晴明給我做的傘收起來了嗎？那應該也算禮物吧？”

“收起來了，畫也一樣。”系統回答道。

“那就好。”

金十月說完，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景色。

他身上穿的衣服十分破舊，袖口上沾了泥土，打了七八塊灰撲撲的補丁，腳上也踩着草鞋——只是防止腳底踩到什麽尖銳的東西而已，但是泥土已經擠滿了指甲。

金十月：“……”

“我大概知道這是哪個世界了，”金十月說道：“戰國時代啊……”

金十月無奈地搖了搖頭：“光是活下來就很吃力呢，這大概是我脫離時最不體面的一個世界了。”

系統沒有說話，雖然它知道金十月上次是怎麽離開的……為了保護村莊，被強盜亂刀砍死……

這個世界的攻略目标，也是唯一一個正面對他說過“愛”這個詞的……嗯，妖。

為了順利脫離，他還專門把對方支開了，回來之後看到自己的屍體，一定會很難過吧。

金十月難得有些局促。

“從我上次離開到現在過了多少年可以查出來嗎？你現在應該修複得差不多了吧？”

系統查了一下，回答道：“已經過去一百五十年了，宿主。”

“诶？這麽久了嗎？”金十月愣了一下，卻忍不住松了口氣：“這樣的話，多半應該已經忘記我了吧？”

系統不說話。

“一百五十年啊……”金十月嘆道：“已經是一個人兩輩子的時間了，這麽換算的話，應該是記不住的吧，即便還有印象，他所說過的愛肯定也不在了。”

“突然感覺變得輕松了一點，”金十月呼出一口氣，問道：“那麽這次的目标是誰？”

系統詭異的沉默了一陣，才低聲道：“殺生丸。”

金十月：“……”

呆了半晌，金十月才道：“誰？！”

系統嘆了口氣：“和上次的目标是同一個人，殺生丸。”

金十月：“……”

好半天，金十月才無奈道：“你讓我怎麽下的去手……怎麽可着一個人禍禍啊，先前目标不能确定，它就給我定其他人，現在目标能确定了，它又不改了。”

系統聽金十月說半天，才道：“少一個受害者也好啊。”

金十月：“你說的好有道理。”

金十月嘆了口氣，說道：“對方肯定已經不記得我了，說不定連我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

之前還期盼着對方快點忘記他，沒想到現在就來這一出。

不過就算對方還記得他，看見他之後也只是覺得長得像吧，畢竟一個人類是不可能死掉一百五十年之後又原模原樣的複活的。

要是他上趕着說我我我就是我，以殺生丸的性格，搞不好會把他當什麽被妖怪控制的傀儡直接捅死。

那就太虧了。

最好還是先想辦法，接近一下對方看看情況比較好。

“所以我現在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金十月記得系統已經有了直接偵測方向的功能。

系統說道：“目标一直在移動中，光是追趕的話以你的速度是碰不到的，你右邊的方向不遠處有一座村莊，攻略提示往那裏走。”

攻略……這麽久了，終于能聽見這個詞了，金十月無比想念這樣不用自己動腦研究那些亂七八糟的情報的日子。

即便一身穿的破爛，指甲裏也塞滿了泥土，金十月還是十分高興地一腳泥一腳沙地往村子進發了。

系統的提示非常準确，金十月沒走多遠，穿過一片樹林，便看見了掩在樹木中的村莊。

大概只有十來戶人家，是個很小的村子，現在接近傍晚，有不少草屋後面升起了炊煙。

金十月上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戰亂才剛剛開始，大家的生活水準還是過得去的，至少不會餓死人，現下過了一百五十年，也不知道村子裏還有沒有多餘的糧食，介不介意他一個外人在他們村吃飯。

想了想，金十月還是打了只兔子，摸了兩個鳥蛋，這才朝村子走去。

村子裏在外放風的中年男人看見了他，大聲讓他停下，又通知了村裏人，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兒，站在路口，警惕地看着不知從哪裏來的金十月。

金十月站在原地，舉了舉手中的兔子，說道：“我就是來借個鍋……”

“不許過來！我們村子不歡迎外人！”中年男人大聲喊道：“快點離開這裏！不然我們就不客氣了！”

金十月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能理解對方的做法，畢竟這種時代，沒有保護人民的官府，到處都是橫行的流寇和強盜，派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探子打探消息，再來一波大部隊把一個村子一網打盡，這種套路簡直是爛大街了。

說實話，在野外也不是不能生火，烤個兔子吃頓飽飯也能做到。但他現在有點冷，想喝口熱水——總不能讓他現燒個陶罐出來。

他之前還讓系統給他來件棉衣呢，被拒絕了……

之前心虛的時候倒是好好伺候他，要什麽有什麽，現在一看他不計較了，立馬踢開，要什麽什麽都沒有，真過分。

金十月無奈道：“是這樣的，我只是想喝口熱水……”

再一擡頭，發現村民們已經把什麽鋤頭，木棍，都拿起來了。

雖然金十月不怎麽怕，但總不能真的跟人動手，當下也只好邊倒退邊道：“好好好，我不過來了。”

村民們這才松了口氣。

說實話，金十月要真過來，他們也是不敢動手的，要是有那個膽子殺人，他們也不至于窩在這裏當農民了。

金十月往回走了幾步，又突然轉過身來，對村民們道：“你們就不怕我是回去通風報信的嗎？”

說着，金十月還裝模作樣地查了一下人頭，說道：“都在這裏了吧，人也不是很多嘛。”

為首的中年男人臉色一變，他身後的村民也一下子慌張起來，甚至有女人臉色蒼白，抱着自己的孩子開始掉眼淚。

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會讓場面變成這樣，金十月愣了一下，他那個時候的村子雖然也不大，但也沒有像眼前這群人這樣，一聽到強盜，反應居然如此之大。

看來這裏的匪患已經很嚴重了啊。

金十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抱歉道：“啊，不要哭了，我只是說說而已，我真的不是強盜，只是想讨口水喝的路人而已。”

但村民們明顯已經被弄糊塗了，并不敢輕易相信他。

金十月将自己的雙手平舉在身前，對為首的那人道：“這樣吧，你們把我綁起來，我就喝口水，喝完我就走，怎麽樣？”

中年男人遲疑了一下，又看了看金十月，金十月微微歪頭，朝他一笑，不像是有什麽攻擊性的樣子。

男人這才拿了麻繩，将金十月綁住，村民們也簇擁上來，七手八腳地把金十月推進了村子裏。

金十月還以為終于能喝水了，沒想到二話不說把他綁在一個草屋裏的木頭樁子上了。

從這裏的氣味可以聞出來，這裏以前應該是養牲口用的地方……不過這個光景，可能被吃了，可能被賣了，或者死掉了，不然也不能給金十月騰出位置來。

金十月坐在地上，手腳都被捆着，無奈道：“我就喝口熱水……”

為首的男人道：“我們不能放你走，萬一你去通風報信，我們整個村子就全完了！”

金十月：“……”

真是嘴賤，說這種話幹什麽，現在被人家噎得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金十月道：“那你要綁我多久？”

這回輪到中年男人被噎住了。

不能放他走，也不能就這麽把人餓死，關在這裏還得浪費他們村裏的糧食呢！

一個年紀較大的女人說道：“這個人雖然看着邋遢，但長得也不錯哩，他還會打兔子，不如就把他留在村子裏吧，咱們村子裏男人太少了，也有姑娘沒有着落呢。”

金十月：“……啥玩意兒？！”

中年男人緊鎖眉頭，似乎在考慮女人提議的可行性。

那年紀大的女人可能有些身份，她推開幾個人，擠到金十月跟前，對他道：“做山匪，天天打打殺殺，把頭別在褲腰帶上，指不定哪天就把命丢了，更何況你還是個探子，不如還是安安分分地在我們村子裏生活吧，我們這裏很隐蔽，很安全，從前有山匪路過都沒有發現，你還是第一個來村子裏的陌生人……”

現在這個年代，有什麽比吃飽飯，過上安穩的日子更重要呢？

女人說着，那個中年男人似乎也覺得頗有道理，好像金十月一定會被說服，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似的，在一旁連連點頭。

金十月：“不是……”

女人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咱們村子裏的姑娘，只要是看上了你的，你随便挑，用不了兩年，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呀！”

金十月：“……”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遇上這種逼婚的劇情，總不能為了一口熱水就賣‖身吧！

金十月只好消極抵抗道：“反正我就只喝一口熱水，你們愛關多久關多久好了……”

女人搖頭嘆氣，中年男人便道：“那就先關着吧。”

說完，一群人又出去了，金十月叫道：“熱水！我的熱水！謝謝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木頭做的門被走在最後的人關上了，不過縫隙很大，外面的光亮都能照進來。

當然也包括風。

金十月：“……”

好冷啊！

金十月打了個哆嗦，外面漸漸傳來食物的味道，雖然說不上多香，但還是讓金十月有了饑餓的感覺。

他又開始懷念當鬼魂的時候了。

差不多在太陽落下山的時候，金十月已經就着昏暗的光線，迷迷糊糊要睡了，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個纖細的身影捧着一個土陶罐走了進來。

光線很暗，金十月完全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從身影判斷，應該是個女孩子。

大概是來走懷柔路線的吧，金十月想着。

不過那個女孩兒并沒有像金十月想的那樣，對他溫聲慢語什麽的，她只是直愣愣地走過來——大概是因為夜盲症看不清路，她還被絆了一下。

不過土陶罐裏的東西并沒有灑。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金十月身邊，用木頭做的凹凸不平的湯勺從土陶罐裏舀出熱乎乎的湯，送到金十月嘴邊。

既然對方什麽條件也沒說，金十月當然不會客氣，十分自然地把湯喝了下去。

十分寡淡，但已經不錯了，這種藏在深山老林的村子，想弄點鹽也很不容易，重要的是，終于有熱乎的湯喝了……

女孩兒的動作頓了一下，才繼續喂起他來。

幾口湯，再來一塊兔肉——這是金十月拿來的兔子，肉有點柴了，如果是他自己燒的話應該會好吃很多，但是作為一個俘虜，有的吃已經不錯了，更何況還是肉。

金十月注意到，女孩兒還把鳥蛋也喂給自己了。

吃了一半，金十月道：“你不吃麽？”

女孩兒搖了搖頭，似乎又想起來對方說不定看不見，這才出聲道：“我們都吃過了……這是你自己的兔子，還有鳥蛋，還剩一半，明天煮給你。”

金十月愣了一下，他還以為兔子會被當做戰利品……難怪這個陶罐裏這麽多肉，他們應該沒有動一口吧。

這裏的人夥食應該也只是勉強吃飽而已，不然之前那個年紀比較大的女人也不會把他能打兔子當做優點說出來，這種情況下也不會輕易去動俘虜的東西麽……

不過說起來，他們應該也沒把他當俘虜，應該是當村裏的預備役壯丁？

金十月無語了一下，女孩兒已經把下一口兔肉怼到了他的嘴上，對他道：“快吃，喂完你我還要去睡覺。”

俨然是把照顧他當做吃力不讨好的任務了。

金十月只好配合着女孩兒，大口地吃起來。

就在他快被兔肉膩到幹嘔的時候，終于聽見了木勺刮在瓦罐底部的聲音。

吃完了。

女孩兒遲疑了一下，舉着陶罐湊到金十月嘴邊，想讓他把剩下的湯喝完。

金十月連忙道：“我吃不下了，你吃吧，你吃吧。”

女孩兒愣了一下，問道：“給我吃嗎？”

金十月道：“嗯，謝謝你來照顧我，你吃吧。”

女孩兒抿了抿嘴，仰頭一氣兒把湯喝完了，看了金十月一會兒，發現自己看不太清，便又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推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