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南美, 三個月。

一百個日夜,在異國的驕陽下風吹雨淋。咬着牙努力脫胎換骨、砥砺自新。

朱淩深深記得, 好容易兩周才輪一天的休假, 他在秘魯首都氣喘籲籲跑了市中心的三家大商場, 才終于買到一只MOVA深藍色的大理石自轉地球儀。

只因為紀锴曾跟他說過,在網上看到過一個有趣的旅人, 把“家”的經緯度完美鏡像到整個世界的另一端,然後背包踏上了那塊大陸, 站到了整個世界離家最遠的那一點上。

非常浪漫。因為從那個地方出發,東西南北、前後左右,伸出手來的風和空氣,每一個動作、每一步都是“家”的方向。

地球儀輕輕旋轉。北半球對南半球,太平洋對大西洋, 整個地球上離亞洲最遠的地方, 恰好就在他所踏的這片南美大地上。

朱淩認真測算過, 只可惜S市的鏡落在了阿根廷旁邊的深海裏, 那兒并沒有陸地。

但他安慰自己, 也不必一定站在那一點上, 秘魯也已經離家足夠遠、夠久了。

等他改過自新乘風歸來,之後所踏的每一步,也都是回家的方向。

那個時候, 滿心的信念。

……可是,家呢?

他竟然完全沒有想到,三個月的荒蕪, 原先的家已經雜草叢生,害蟲肆虐在咬他的絲籠玫瑰。

這麽多天以來,一直以為要防的、該恨的是戚揚,可戚揚現在坐在鐵椅子上,仰着無辜的臉,一邊看着身邊兩人甜蜜互動,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孤零零吃着狗糧味兒爆米花。

朱淩只覺得腦子疼。短短三個月而已。

他私藏的果實被人收割了,他養了五年的熊寶寶,被別人抱走了?

不是戚揚。卻他媽還不如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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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都?

這是整人節目麽?還是在開什麽低劣而惡趣味的玩笑?

……在他在陌生的國度那麽辛苦、那麽努力壓抑着思念的時候。

他最愛的人,和他最恨的人在一起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事!

殘存的理智,不斷叫嚣着不要輕舉妄動,努力地回憶那三個月間看過的每一本書、喝過的每一口心靈雞湯、奉為至理名言的每一句話。

可身體卻超脫意識自己動了,根本控制不了。

一步一步,雙腿沒有知覺、大理石的地面仿佛沒有觸感。所有的神經都在從頭皮往發梢發散着燥熱沸騰、血紅色的戾氣。

根本不能想。

他每天那麽辛苦地想他的熊寶寶的時候,他的熊寶寶都在做什麽。

跟誰牽着手,對誰露出笑容。是不是不止親吻了臉頰,是不是還做了什麽更親密、更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

“!!”戚揚是第一個看到朱淩的。

果斷噎着了,滿臉通紅呼吸掙紮,差點成為建國以來被爆米花噎死的第一人。

紀锴尚未發覺任何異狀。

沉浸在一片開心裏,眼裏帶笑,正把手往黎未都向他伸過來修長好看的手裏放。

大概真的有“情人眼裏出西施”的道理吧。

每天看到黎總,都能自帶粉紅濾鏡。

就算對方是不修邊幅的黑框眼鏡宅男狀态,依舊覺得帥破天際,滿滿120%讓小心髒撲棱撲棱直跳的閃亮度。

像紀锴這種糙漢大老爺們,以前是從來沒有少女心的。

從來沒有。

卻在被黎總從椅子上拽起來的那一刻,莫名有了種迪士尼動畫裏黃裙子公主,在舞會上被王子牽住的錯覺。

如果,王子殿下能不要在這種緊要關頭突然目光一滞,飄向他身後。

然後一瞬間從溫柔又體貼狀徹底切換成冰冷加危險臉的話——

……

朱淩的指尖,只差幾厘米就能蹭到紀锴的袖子。

卻就在快要接觸的這一秒,手腕被黎未都面若寒冰、眼神如刀,一把捏緊。

……近在眼前,咫尺天涯。

黎未都半點都沒有跟他客氣,直接左手把紀锴往懷裏緊緊一裹,右手頗有技巧性地反着一擰。在朱淩吃痛脫力之際,重重把人向後一推。

朱淩踉跄後退了幾步。

皺了皺眉,還是覺得眼前的一切毫無邏輯、毫無真實感,像是一場冰冷的噩夢。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甚至連自己的聲音,聽着都不像是自己的。

朦胧中帶着強烈的不真切,艱澀地吞了一口口水,重複了一遍:“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還是不像自己的聲音,頭腦還是絮絮的混亂。

噩夢繼續,黎未都收回推他的那只手,雙臂緊緊箍住了紀锴的身子:“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

下一秒,手肘骨頭猛烈撞擊劇痛,雄性生物之間粗劣的喘息聲、惡狠狠的眼神與悚然露出的尖牙。爆米花從戚揚嘴裏掉下來。

卧槽!

卧槽啊!黎總和朱淩,為了民工哥打起來了?!

周亦樂永遠奮鬥在超級八卦的最前沿。今天他是跟着熱搜的步伐專程來拍戚揚游樂場緋聞的,果斷沒想到啊沒想到——激動得快門各種抖抖抖。

不,等等!

電光火石間,好像勾起了不得了的回憶!那次在醫院,拍生病總裁和他的貼心暖胃小民工之前,那個走廊上戴口罩擦肩而過的,好像就是朱淩來着?

……到底會有怎麽樣狗血升級版的內幕的!

不不,現在不是發散思維的時候,這黎總是不是練過,好能打!完全碾壓朱淩!

一旁全程懵的紀锴也在驚愕愣神中。

印象中,黎未都這個人吧,除了最初登場的時候有點煩人之外,後面則全程呈各種別扭、病弱、軟萌狀态。

而眼前這個戰鬥力破表的生物是誰啊?一剪、一擰,利落至極,上次不是被朱淩打住院了麽?怎麽一瞬間武林高手了!

等等,突然想起來,那次打架好像本來就是朱淩被揍得不要不要的。

後來黎未都是犯了胃病,才被朱淩壓制。而且黎總的腕力他是見識過的,就他這整天鍛煉的,扳手腕一次沒贏過。

紀锴只顧着在意這個,以至于并沒有注意到,現在這一幕其實有點似曾相識。

半年前,蟬鳴夏天的夜幕中。也是同一個宅男版本的霸道總裁,同一個渾身衣服亮閃閃的大明星,為搶一個小妖精你厮我咬不可開交。

這不過這次,他有幸成了那只“小妖精”。嗯,大妖精。

那一次,他說是的“朱淩,行了。”

“未都,行了。”

別打了。打出問題也不好。

真的,不信擡頭看,天道好循環。

……

也許吧,每一個曾經被傷害、辜負過的人都曾有過類似的念頭——願再次相見的時候,你和新歡過得水深火熱,而老子光彩照人。

升級版本就是紀锴眼下這樣,老子不僅依舊光彩照人,還牽着比你帥、比你好的某人。

甚至不用當面秀幸福,只用無聲的淺笑就能說明問題——

謝當年辜負之恩。

短短三四個月前,紀锴也有過類似的惡意。

總忍不住想做些什麽,或者故意給朱淩留下些什麽念想,讓他偶爾有一天幡然醒悟的時候,也能體會一下一刀刀捅漏了心髒般的難過。

但現在,真的已經完全沒有那樣的想法了。

也不想出什麽惡氣,完全沒有必要。小妖精和朱淩怎樣也好,一切真的都已經過去了。

紀锴覺得,這一切多半是黎未都的功勞。

用日常的一切細致關心,在他原先撕裂疼痛的傷口上認真仔細地敷了藥,小心珍惜地喂養照顧。

痛是痛過,現在的生活很幸福。那些人不要打擾,就很好了。

……

“朱淩,你跟未都原來就認識,正好我也不用多作介紹。”

“上次跟你說過的,男朋友。”

看着紀锴牽起黎未都的手,朱淩嘴唇抖了抖,旁邊戚揚則很不給面子地笑了一聲。

……表情真好。

路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會心一擊有多紮心。

類似的劇情——就在他們正在拍的那部民國劇裏,出軌渣前夫發現女主跟教書先生好了備受打擊。這麽本色出演的劇情,你看你現在演得多活靈活現,你怎麽在片場就表現得跟shi一樣?

朱淩是被紮了心,但他皺起眉頭,卻是因為突然想起了離婚那天。

黎未都出現了。

他一直以為他那天是來看笑話的。雖然罵了一路,但後來就沒有在意。現在卻突然在想,如果,黎未都那時候就已經對紀锴……

“你不要誤會了。”

紀锴一向很清楚朱淩的思考回路:“我跟未都确實以前就認識,但也就僅限于認識而已。”

還全是拜你和小妖精所賜。

“只是你去南美以後,又發生了一些事讓我們有了接觸。我覺得他很好,所以想跟他在一起。”

“我想着,我們兩個已經徹底分手了,也就是互不相幹了,并不用對你特別交代這件事。”

“但今天既然撞上了,就跟你正式介紹一下好了。”

朱淩沒有聽他後面在說什麽。

從“反正已經不在一起了,也不用對你有所交代”那句起,整個世界就只剩下耳鳴。

“是啊,你是不用跟我特別交代什麽。”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了不起了,在那樣惱人的聲音中,還能擡眼打量眼前兩人,還能發出冷笑。

“不過,麻煩你下次再拉着別人的手秀恩愛前,能不能先不要戴着我送你的圍巾?”

其實,剛說出口,就後悔了。

紀锴愣了愣,皺了皺眉,馬上把圍巾解了下來:“還你!”

順便摸了一下全身,努力回想這一身上下是不是還有什麽是跟朱淩相關的,都還他!

所有與他相關的東西,都還給他,一件不留!

紀锴原本沒有打算動氣。

朱淩跟他已經早就沒關系了,他也早就決定以後再也不會因為他而浪費一星半點的感情。

可是為什麽,在這一刻,感到出離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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