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高中的時候,沈潛也曾見過一兩次黎未都失去理智的樣子。

但再怎麽說,十年過去了,“黎少爺”已經變成青年實業家黎總,按說應該從各種青少年的沖動病裏有長進,結果眼下看來完全沒有。

不過大概也能理解,在這個世界上,總該有那麽幾個人能讓你喪失智商。锴哥的話,讓人輕易喪失理智尤其正常。

周亦安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小民警,接到電話就來了,匆匆忙心急火燎。路上還聯系了國安局的朋友,據說追蹤電話定位能定到信號十米的精确範圍內。

左律師倒是很缜密,電話裏問了沈潛一堆問題,來的時候,還順路去接上了中心醫院胸外科主刀醫生李銘心。

“死不了。”李醫生檢查了一下地上鼻青臉腫半死不活的人,擡頭問民警周同志,“不過打成這樣,到時候進局子裏不好交代吧?”

周警官還沒來及說什麽,倒在地上那人衣袋中,一陣嘈雜庸俗的音樂鈴聲傳來。

那人抖了一下,像是被人重新灌了陽氣一般掙紮着想去摸索,被周亦安一把強了過來。但是,怎麽辦?幾個人對視了一眼,都互相在眼裏看不到拿得定的主意。

如果是同夥,不接電話,八成得知道這邊出事了。

可是要怎麽接?周亦安咬了咬牙:“我來跟他談談。”

卻被白皙的手按住,沈潛目光在夜色中明暗了瞬息,切換出了極其甜膩、很讓人渾身發麻的聲音。

“喂~~找杜總嗎?杜總喝醉啦,有什麽事跟我說好啦。”

“诶,我潛潛吶,強哥是吧?咱們不是在公司裏見過的嘛?哎呀~你說他來找我幹什麽啊?好啦,他今晚不回去了,我們的事杜總都跟我說了,人沒跑吧?沒跑就行。”

“我替你轉達呀,哎~~真是的,杜總都把我當心肝寶貝什麽都跟我說了,強哥你還防着我的呀?那你自己聽,他是真的醉了。”

地上的人用盡最後的力氣咕哝了兩聲,被周亦安一把按住嘴,于是那邊聽見的就像是醉酒的夢呓。

“好好好,你別急,人你先扣着,他要是醒了我馬上讓他聯系你好吧?或者強哥你過來也行啊,我待會發給你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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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那邊光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翻着白眼挂了電話:“媽的什麽不男不女的人妖,杜老板口味也真重!這都把人綁來了,還想着一夜風流!”

旁邊幾個小年輕勸他:“老板壓力大嘛。”

另一邊,周亦安國安局的朋友已經精準定位出了信號源方位。

“金融路鑫野大廈?那不是世嘉現在租用的辦公樓嗎,艹,綁人綁到自己公司?!”

“太顯眼了吧?樓底下還有那麽多別的企業和店鋪呢!”沈潛畢竟經常出入,略微想了想:“我知道了,多半在地下室!大廈整體是以前的舊建築翻新的,地下有以前戰時建的防空洞!”

……

……

防空洞的特征,就是沒有空調,大冬天裏特別特別的冷。

光頭和青年雙雙拖着一個破墊子,裹着毯子各自在旁邊地上歪了一會兒,很快都撐不住了。

“艹,哥幾個是來掙錢的,又不是來活受罪的!”

果斷裹起毯子不奉陪,鎖門前丢下一句:“奉勸你們別白費力氣。這兒是放空設施,我門一關,你們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的。”

繼而門一關,白牆空寂,一片安靜。

“锴哥,這兒……真的好冷!”

朱淩的聲音整個兒哆嗦得像一本顫抖的五線譜。紀锴斜了一眼他那深V的T恤、外面薄薄的一層勾勒出腰身的墜鑽風衣。是,你要美麗可不就是地凍人麽?

閉上眼,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命晃身下的椅子。

“嗚……疼!”

“砰咚”一聲,椅子終于倒了。整個椅背和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在一側胳膊上,一下幾乎要了紀锴半條老命。幸好倒的方向正确沒壓到廢掉的那只,要不然估計直接疼暈。

“锴、锴哥?”

朱淩今天也是開竅快,馬上學着他的樣子一樣狂晃椅子,“砰”一聲,也悶哼了一聲倒下來了。

地下室隔音是好,外面半點聽不着動靜。于是兩人橫在地上,努力駕着身後地椅子,使出一點點背靠背地靠近。

……太他媽難了!手腳綁得那麽結實,各自沒移幾厘米,都聽得見對方氣喘籲籲的聲音。

“锴哥,咳,我看電視上說……綁架案的結果,一般都不太好。”

紀锴實在是沒力氣在這個當口跟他科普“專業綁架”和“因仇非法拘禁”的根本性區別。

“咳咳……我本來今晚是……要趕去鄰城拍戲的,結果,呵,一念之差。仔細想想……我好像這輩子老是幹這樣的事?一次、兩次,每次好像都能做出最糟糕的決定,簡直是……整個人生都要毀在上面。”

紀锴不知道他這番話到底是有感而發,還是意有所指:“行了,你省點力氣,趕緊動一動吧。”

朱淩又不情不願地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了幾下,按理說,大歌星開過三小時個人演唱會,肺活量應該是不錯的,卻還是很快喘得像一只爬了兩百層樓的的狗子。

兩人的距離才終于又接近了一點點,簡直精疲力竭。

“锴哥你說,咱倆今天……會不會真就交代在這了?被黑社會糊在水泥埋牆裏,弄成失蹤案。等個一兩百等這樓都拆了才被人發現。”

紀锴:“咱能逃出去就不會!”

空氣裏略微安靜了一會兒,朱淩的聲音略微沾染了些鼻音:“其實……我現在一點都不怕。”

“……”

“是真的不怕。反正活着是沒辦法跟你在一起了,要是能死在一起,可能也不錯?‘生不能同裘,死則同穴’,锴哥你看,你以前放書架上那些我看不懂的亂七八糟文言文書,現在也都能看得七七八八了。還有以前你推給我的那個推薦書的公衆號,上面的書我都有乖乖再看。”

紀锴努力在地上蹭了兩把,惡狠狠吐出一口氣:“《西廂記》‘生則同衾,死則同穴’,你沒事亂改啥?”

“還有,我現在生是黎未都的人,死是黎未都的死人。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所以拜托你別再光顧着感嘆了給我往這邊用勁挪行不行?”

空氣又是驟然一陣安靜。

朱淩突然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開始往另一個方向蠕動。

“卧槽——你給我回來!不要在這種時候給我開玩笑好不好?!”

“死了算了!”滾地大明星一邊扭動一邊吼,“就幹脆一起灌牆裏!咱倆在一起五年,你跟他才多久?才一年你就是他的死人了?再怎麽說也該是我六分之五個死人吧,沒見過你這麽不念舊情的!”

紀锴跟着氣笑了:“念舊情?在戀愛這玩意兒裏,難道念舊情還能是美德?老子這叫拎得清!當所有人都跟你似的口口聲聲心裏有人還能留下足夠的位置給另一個?感情方面渣就渣吧拜托你承認行不行,在你那一大票粉絲面前賣深情人設就夠了吧在我這兒還賣得動?”

咬咬牙掙了幾下,手指終于勉強碰觸到了朱淩手背的繩結,單手氣喘籲籲把那個死結費力往外拽,心情特別暴躁。

“再動我恁死你!你想死自己出去跳樓,老子還不想死呢給我躺好!”

“哈哈哈……哈哈哈,”半晌,朱淩幹笑道,“其實,我當然也更想活。”

“我新歌沒發呢,在南美拍的電影最近終于也上映了你知道吧,好評如潮,我覺得我這期金楓獎能拿最佳男配。沒摸到獎杯、在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挂掉了多虧是吧?”

“更何況我還想着……最近做了不少運動,又看了好多書,到時候在臺上帥閃瞎衆人又出口成章,讓你另眼相看、悔不當初來着!”

“……”

“嗯。我知道的,我就算再怎麽事業有成、再得到什麽獎勵,國內天王國際巨星,你也不可能再看我一眼了。”

“也知道……再怎麽沒臉沒皮、死纏爛打,也不該再去打擾你了。”

“可是我走不出來。”

“經常睡醒一想着你以前那麽愛我,我們以前嗎幸福,現在的每一天,都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一天一天幹巴巴的,簡直沒完沒了,再想想所有的幸福被我作給作丢了的,代價就算一輩子都要孤孤單單,都再也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就覺得……人生好漫長。”

指甲幾乎卡出血來,打了好幾道的繩結總算徹底松動,紀锴咬牙道:“幸福那種東西,這世界上多得是!行了你多用點力,再一拽應該就都解開了!”

幾分鐘後,撐着一只疼得要命的胳膊站起來,一腳跺開門旁邊一個隐蔽的小門,裏面是消防錘,下面砸開還有倆紅彤彤的滅火器。

遞一個給朱淩,自己拿錘子直接在鐵門上“咣”“咣”“咣”!

“锴哥!你這也太大聲了,他們能聽到的!”

紀锴真心無奈:“就是要他們聽到啊!等他們進來的時候,你拿這玩意兒噴他們,照臉上噴!噴不到的我見一個砸一個!”

雖然,其實本來是菜刀流的選手。

但特殊時期,錘子也一樣用吧。

“锴哥,我會保護你的!”

紀锴瞥了他一眼,覺得人生艱難:“你滅火器拿反了,別待會噴自己一臉!我對你沒別的要求,不拖我後腿就行!”

……

紀锴完全抱着“正當防衛”甚至“防衛過當”的心态往外沖的。

先是噴倒了兩個來查門的,繼續被一路圍追堵截。防空洞的通道并不寬,兩邊一排排黑洞洞的入口,就好像游戲關卡裏你根本不知道怪會從哪裏冒出來。

作為雄性荷爾蒙爆棚的生物,榔頭這玩意兒對紀锴來說也算是一種雄性競争很爽快的發洩物,問題是他現在只有一只手,就算打得大獲全勝,就算帶着一身榮耀的傷痕,就算失敗者揍趴一個又一個,還是不敢松懈半分。

“紀锴!”

氣喘籲籲全神貫注中,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身汗水忽然蒸騰了一般,然後驟然靜置下來。

不是幻聽,狹長的白色通道盡頭閃爍的白色燈管下,竟然真的出現了那人的身影。對他來說意義已經是“家”的那個人,帶着些蒼白的驚喜看着這邊,清透眸子裏透着淡淡的哀傷,但又顯出最純粹的倔強。

只不過,為什麽臉色那麽蒼白?嘴唇還不知道為什麽受傷了。明明距離還有個十來米,紀锴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和他在一起待久了也有時候能出現奇妙的幻覺了——卻好像是已經負距離接觸一般、一夜僵冷的身子像是突然溫暖,血液的流淌速度也雀躍得驚人。

“未都……”

“太好了,找到你了。”黎未都也像是驟然放松下來,唇角勾起些溫柔的笑,黑色的眼睛裏閃過比輝夜還要精致的光澤。

但就是那一瞬間,牆角黑影閃過。

世界幾乎在一瞬間靜止,呼吸和心跳一片空白。黎未都怔怔的,耳邊是左研嘶吼的聲音:“锴哥當心!”

沒有看到血的顏色,卻聽到了鋼棍撞擊肉體可怕的一聲。左研和周亦安沖上去,很快制服了那人。地面有些輕微的晃動,警察已經陸續趕到沖進來帶人,救護車應該也在路上。

“锴哥……我說過,咳,要……保護你的。”

背後貼着白漆牆一片冰涼,紀锴整個被朱淩半撲在地上。

只有一只手能動,用力也扶不起他,只聽得朱淩出氣很急,從左研手裏接了急救紗布,傷口很快就把那塊紗布也淹得通紅。

“锴哥,心……”

“你別說話了。”

“你以前……送給我的心,上個月最後一顆……也過期了。”

“就是……你手機上愛玩的那個小游戲。體力是心,你送了我好多,能保存一年……我花了好多鑽,又多保留了半年,還打電話給游戲客服,打得多了被他們罵腦子有病……可那些心,真的不舍的用,最後都過期了。”

“太折磨人了。看着它們一個個變少,只剩下一個,最後,那一個也沒有了。”

“你別說了。”

“锴哥,我現在……已經背不起來你的電話號碼了。我以為會能一輩子背着的,可是某一天,就突然想不起來了。就連咱們那臺車,車牌號……也已經想不全了。”

“其實想不起來也挺好的,一直都有人在追我,好多人……送我很浪漫的生日禮物,不像你,連我的生日都忘了,也不會像你一樣……從來都不肯依賴我。他們每一個都很粘我,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

“你別說話了,救護車一會兒就來了。”

“說到底,都是我幼稚、不懂珍惜,活該。桐姐他們都是這麽說的,你以前說我傻逼,沒錯,我就是特別傻逼……”

“但是锴哥,你以前是真的特別喜歡我的對不對?在我沒做錯事之前,你是特別愛我特別疼我,特別想跟我過一輩子的,對不對?”

……

朱淩一直在低聲絮絮叨叨。額角流着血,眼睛帶了些霧氣,看起來柔弱、深情又無比凄慘。

黎未都就那麽搖搖晃晃站在不遠處,眼睜睜聽着他在對紀锴真情剖白。肆虐的嫉妒心就像是毒藥、像是惡毒的瘋子一樣張牙舞爪。

這一刻,真的寧願受傷、躺在那裏的是他自己。

甚至想要沖過去蒙住紀锴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再以獻祭的方式把自己血淋淋撕開給他看——我比他更想要保護你,你不要再看着他,不要。

但是,有什麽資格說?就像飓風那次一樣,也只能咬牙切齒聽着朱淩在那得意“他有危險的時候,我沖在第一個。”

結果這次,居然還是慢了一步,沒有像他一樣挺身而出替他擋了當頭一棍子。

沒有像他一樣……

黎未都發誓,那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朱淩朝他看了過來,一面斷斷續續說着話,一面非常意識清醒地、用那雙冷幽幽的眸子挑釁般地看着他。

心髒,像是瞬間被那裏面的惡意掏空,連帶着意識都有些稀薄。幾乎當場想要沖過去把他扯起來。你裝什麽柔弱?既然還能瞪我,就給我起來,承認你沒事!

可是,地上那麽多血,朱淩并不是真的沒事。

像那樣夾雜着真實的誇張和虛構最讓人難以辨認,因而職業影帝又可以繼續肆無忌憚地卑微、真情、騙人心疼。

而他家熊寶寶……是很心軟的類型。就算是吵架賭氣,他裝一裝胃痛,也馬上就會從背後抱着他給他揉揉。黎未都滿心的獨占欲,是真的不想把這份溫柔分給任何人。

……到底,是該憎恨朱淩的演技,還是憎恨自己的無能。

心底有火在簌簌燃燒。指尖捏進掌心裏,想要把那礙眼的耳釘拽下來,撕扯那俊俏的臉龐,讓那個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頭又開始劇痛,心情一敗塗地。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白衣擔架擡過來,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朱淩竟然用染血的手塗了一把他的衣角。又是那樣黑幽幽的、帶着嘲諷和挑釁的笑,理智像是徹底掙斷了,所有零件脫軌、發出吱呀亂響……

“未都!”

身子被扯進溫暖的懷抱。整個人愣了愣,被自己一瞬間的瘋狂吓住了。

我想幹什麽?如果他沒有拉住我,我想對一個重傷患幹什麽?

“未都?未都!”紀锴皺着眉,像是試圖叫醒一個夢游的人一樣小心翼翼。

輕輕晃了幾下,直到第二次叫他名字的時候,懷中人才緩緩擡起一片迷茫的眼睛,再也不是剛才望着他時的清澈和喜悅,而變得空空的,像是突然死掉一樣。

“未都,我沒事的。你看我沒事!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手裏,滿是溫熱血液的黏膩,紀锴在身上抹了抹、又抹了抹,才小心順着黎未都的額側,撫下去輕輕捏住臉頰。

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讓黎未都回想起半年前,他生日那天。

那時候是炎夏,紀锴帶他去了海邊,晚上好多人在海灘狂歡。天空上巨大的煙花,把手機支在地上調換了好多角度,才終于拍到一張兩人在紛紛綠綠的夜空下親吻的照片。

那張照片非常浪漫,直接被紀锴換成了手機背景,然後兩人又舉着皮皮蝦烤串玩了好久的自拍。紀锴嫌他表情僵硬,就這樣捏捏捏,念叨着“放松放松放松”。

後來,這樣的捏一捏,就成了日常項目。

“揉你的臉感覺好治愈。”黎未都有的時候很別扭地對着鏡子,完全不覺得自己那張面癱臉哪裏能“治愈”,再看看小刺猬果毛毛自帶的微笑唇,就更是灰心喪氣。

“你的手……怎麽樣?”聲音澀啞,努力收拾着不堪的自己,努力恢複“正常”。

“沒事。”

聽到那人說沒事,黎未都點了點頭,恍惚覺得應該笑一下吧,于是很努力地笑了。

這一笑,直接把紀锴給吓壞了。

那算是什麽表情?空洞得讓人心底發疼,真是可怕。一句話沒說,卻好像是世界末日突然降臨了,連帶着他心髒的一部分也一起趨于四分五裂。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那個人會發現,我沒想到他能做出這種事。他不應該會發現的,公司都很分散也很隐秘,我不知道……不知道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紀锴被他整個人不正常的程度弄得魂不附體,只能極盡溫柔,額頭抵着他前額,“下次有什麽事跟我說就好了,這次不怪你,嗯?”

“锴哥,你這手上的傷不能耽擱,趕緊也上車去醫院吧。” 周亦安走過來,“還有,真的不要怪黎總,是我不讓他跟你說的。”

……

幸而那只手只是脫臼不是骨折,雖然送醫不及時被醫生絮叨了一會兒,被吊着了但也沒大礙。朱淩那被鐵棍一砸雖然流了不少血,但也不過是輕微腦震蕩而已,整個算是虛驚一場。

然而,紀锴的心情真的是半點都無法放松。

他的小木偶又壞了,這次問題目測頗為嚴重。甚至叫人有點束手無策,不太知道該怎麽哄了。

黎未都也很絕望,他自己甚至在某種意識形态上看得到精神上那個正在漏風的可怕黑洞。

我怎麽又這樣了……還以為已經變得正常了。

可是沒有,怎麽辦?簡直一團糟。

要是、要是沒有自作聰明就好了。明明只是想要平平常常地在一起,早上一起從溫暖的床上醒來,燒個肉,再在你的抱怨裏燒個魚,喂喂果毛毛……

只要在那麽稀松的日常裏,你就可以一直只看到我比他好、比他認真、比他居家、比他在乎你的模樣。

不會讓他有機會一往情深,不會覺得我始終還是像個神經病一樣。

“未都。”

臉被捧起來,又捏了捏。紀锴皺眉一動不動瞧着他,用他經常觀察小刺猬的那種認真眼神,也是笑着的,只是眼眶泛起了一點點的微紅。

“醫生說我沒事了,朱淩也都交給他的經紀人照顧了,錢也給他們墊下了。我們就先回家去吧,好不好?”

“我餓了,真的特別餓,想吃你做的蘿蔔燒肉、想吃你的雞蛋羹。記得冰箱裏的鹿肉快要過期了,那麽貴的野味不能浪費啊,上次你用照燒汁煎出來真的……好吃哭了,我還能吃一整箱。”

黎未都嘴唇顫了顫,有很多問題,忍着沒有問出口。

……我這個樣子,你真的不覺得我無理取鬧、腦子有問題嗎?

為什麽不生氣我自作主張瞞着你,為什麽不怪我。

真的已經可以包容、溺愛到這種地步了嗎?是因為已經認定了、成了融入骨血的一部分,我對你來說神不神經病已經毫無關系了,可以這樣認為嗎?

“……抱抱。”

在這種時候莫名其妙地委屈撒嬌,大概是個正常人都忍不了。可紀锴什麽話都沒說,用他那尚算完好其實也一片青紫的手,直接攔腰給他抱起來了。

“……”

“…………”

“你放我下來。”抱抱!普通的抱抱,不是大庭廣衆舉高高!

“未都,你要知道,”那人完全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仰着頭跟他解釋,“我這一年多裏是遇上了朱淩幾次,但真的一共也就那麽幾次而已。沒有一次是我故意碰上他的,沒有一次是我主動找他的。”

“嗯。”

“以後會越來越少的,”

“嗯。”

“他剛才說……”黎未都真的覺得自己已經進步了,沒有哭得稀裏嘩啦,只是把帶霧的眸子移向眼尾努力忍着:“他做錯了事情,所以你不要他了。”

紀锴愣了愣,努力解碼,一秒、兩秒過去了,還是沒明白過來。今天這個邏輯的回路太難了,不是……朱淩說“做錯了事就不要他了”,問題是他做錯了什麽你難道不知道?那能是普通的“做錯事情”嗎?

跟你瞞着我的事情從動機上到性質上都完完全全不一樣。就算鑽牛角尖,也不至于能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吧……

然後,紀锴突然明白過來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靈魂被人捏住了一般的感覺。

黎未都跟他在一起,一年多了,一件事也沒有做錯過。

從小事到大事,一件錯事也沒有過。

像是機器人一樣的精準程度,難道不是因為他天性的謹小慎微,而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紀锴突然連呼吸都要不會了,一直清楚黎未都對這段感情是用盡全力、毫無保留的,但是不是……他知道的始終還是太少了。

這樣好累、好辛苦,他都沒有發覺。

然後終于、終于做錯了一件事,就害怕所有的一切會全盤崩塌?

他把人放下來,像是第一次見面一樣,重新一點點端詳他好看的眉眼,萬千情緒湧上心頭。

“我是不是……不正常。”

“嗯。”

黎未都發出了一聲像是小動物被踩到了一樣的嗚咽,然後那聲嗚咽後面的一半被溫柔的唇堵在了嘴裏。

“你正常不正常,我都喜歡。我之前被綁着的時候挺無聊的,所以……也想了好多事情。哎,以後都跟我一直在一起好嗎?”

“……嗯。”

“你沒明白,我是說,跟我一直在一起——以後一直都在一起。不管誰、不管做錯什麽,我們都不再分開了。”

紀锴在某些方面擅長直白,可在另外一些方面,一向是走特別含蓄路線的。他看着黎未都的眼底似乎重新點亮了一絲光暈,以為他聽懂了,笑了幾聲。

“我是實在沒勁兒了,要不然再把你抱起來,你不答應就不放你下來。”

但是黎未都沒聽懂。

有點不明白“在一起”和“放你下來”之間的關系,但覺得大概不重要了吧,他想起來白阿姨說過羨慕他們兩個,說過紀锴是真的特別愛你——總是能第一時間讓你明白他的心意,總是會好好表達自己的愛意。

于是他懵懂地點了點頭。

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終于找到了家、像是傷心欲絕地上了一天的課之後扒住家長溫暖的肩膀一樣,輕輕地摟住了紀锴的脖子。

“……喜歡你。”

聲音軟軟的,終于又變回了小熊身邊的小木偶,無限溫柔。紀锴嘆了口氣,低聲無奈的抱怨:“你啊,到底聽沒聽明白?”

摟着他脖子的人像是夢呓一樣輕輕“嗯”了一聲,突然,身子一沉。

“未都……未都?!”

那不像是睡着了,一張臉龐極度蒼白。紀锴晃了晃他,他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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