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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也悄悄地去打聽了朝廷征兵的事,果不其然,也順帶打聽到了江老爺子打算花財消災,免了他們家的應征。湘城太守跟他們家來往密切,江也是知道的,若是他老爺子開口,再雙手奉上真金白銀,捎上些稀奇珍寶,太守老爺定是笑眯眯地就能把這事兒給辦妥了。要是換做別人家的少爺,怕是歡天喜地得要上天了,可落在江也身上,只覺着愁得他眉頭都快擰成麻花了。
他也思量了,要麽他先去給太守送點禮,先下手為強,可江也那點例錢,跟老爺子比起來怕是有點拿不出手。
沒過幾日,府衙門前,還有集市的布告,都貼上了征兵告示。宣國與穗國,一直想吞并了對方一躍成為第一大國,若是那些大大小小部族算不得國,那也可說是一統天下了。為此,戰事是每隔三五年就定會來上一遭,雙方打得都有些疲了,便又是議和。這幾年,宣國和穗國一直在争兩國交界處的一座重要城池,名曰函州。函州不大,卻是和宣國緊鄰,地形又深入穗國,若是宣國想要完完全全吞并了穗國,那占領函州定是重中之重。
此次征兵捐饷,便是為了支持函州的戰事。
江也思前想後,他未曾出過王都,湘城哪處,都是從小便看着的風光,早已膩了,要是能入伍去函州打仗,那可就能領略不少新奇的景色,至少比在湘城日日都被老爺子唠叨來得痛快。
江也雖是個富家公子,但素日裏也花些時間在習武上,不為別的,就為個強身健體,對這生死攸關的事,倒是不覺着有多危險。魏麟那乞丐還賴在他家裏做着家丁,每日忙完了自己的活計,就要來煩他。且不知為何,江也素來對人默然,脾氣是不好,可也不輕易發火,但要是聽見魏麟的聲音,再配上他那死乞白賴的笑,江也立刻就火冒三丈。
“大少爺煩什麽呢?笑一個呗。”
正想着呢,魏麟端着一碗參湯就進了他的屋子。
“出去出去。”
“小的這是給少爺送參湯來了!”
“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別呀,外面冷呀,咱們來聊個二兩銀子的?”
“出去出去出去!”
“我這不是怕少爺無聊麽?”
“你最無聊。”
江也冷着臉,魏麟的參湯已經端到他面前,剛揭開蓋,熱氣便氤氲上浮。他瞧着參湯,腦子裏盡是煩心事,也沒處說,他那同胞弟弟江免,仍是每日在外面不知與什麽人鬼混,甚少白日在家。這麽想着,江也突然朝魏麟伸出手。
魏麟不知他是何意:“什麽鬼?”
“銀子。”
“大少爺還在乎二兩銀子呢?打欠條行不?”
“沒錢就滾。”
“先欠着,先欠着。”魏麟笑嘻嘻地說,江也看了他一眼,只見那雙眼睛笑起來微微眯着,彎成新月的樣子。
脾氣無處可發,江也端起參湯嘗了嘗,冬日裏喝碗熱騰騰的東西,整個人都舒服起來。
“過了冬,你又出去讨飯嗎?”
“不讨飯難道讨打嗎?”魏麟絲毫就沒把自己當外人,抓過廳內的椅子,搬到桌前便坐下了。
“讨打我倒是可以代勞。”
“我可謝了您了!”
“你又來跟我皮,果真是想讨打。”江也瞪了他一眼,“你有手有腳,非要讨飯,活着真是浪費糧食。”
“讨飯也是生活,勞作也是生活。”魏麟說道,“那少爺明明有錢享樂,偏偏想去打仗,豈不是犯賤?”
“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那少爺真要去入伍嗎?”眼看着江也表情不太好,魏麟立刻改口說別的。經過這幾日相處下來,魏麟早已知曉,這位江少爺,脾氣不好,還愛打人,怕是崇尚武力,加之他那麽想去應征的樣子,說不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去不去又由不得我。”
“腿長你身上,不由你難道由我啊。還是說你那麽長的腿只個擺設?天了,<江家大少爺竟是殘疾,雙腿無法直立行走>,可以寫一篇文章拿去賣了,多吸引人啊……”魏麟說話就是沒邊沒際的,貧起來什麽都可以瞎說。
江也深吸一口氣,壓着自己的怒氣,這人就這樣,算他江也倒黴,天天被氣。
“你能不能不皮?”江也低聲說道,“老爺子能讓我去從軍,怕是白日做夢。”
“你看看你,年輕人,就是太單純。”魏麟突然裝腔作勢起來,“朝廷征兵,又不是只招大戶人家的貴公子,你往隔壁晏州一去,穿身乞丐的衣服,喏,就我那身,別說老哥對你不好,借你了!”說着還大義凜然的一拍江也的肩膀,力道十足,拍得江也一聲咳嗽,“接着你就往那衙門口抓個人問,想入伍的往哪邊去就成了。”
偷跑?
倒不是不行。确實,朝廷之所以挨家挨戶要求入伍,正是因為人不夠,不然哪個将軍樂意手底下帶着一批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公子哥去打仗呢?要是他跑去晏州,也沒人認識他,想入伍還不是輕而易舉。
“看不出來,你還是長腦子的。”
“過獎了,倒不如說少爺沒腦子。”
“魏麟你是不是皮癢?”
“不勞費心,我自己撓。”
“趕緊滾。”
“怎麽就翻臉不認人了啊?我可是替你出謀劃策呢。”
“二兩銀子,只能聊這麽多,你再不出去,這個冬怕是別過了。”江也又喝了一口參湯,氣定神閑的看着魏麟。魏麟沒法,只能乖乖起身出了屋子,邊走還邊說:“人心不古啊,世态炎涼啊……”
話音還未落,魏麟就感覺背被砸了,回頭一看,地上落着江也的鞋子,他長衫下面的一只腳穿着鞋,一只腳只剩襪子,偏又悠然自得的繼續喝着參湯,看着倒滑稽。
“你再不出去,就是我手上的湯盅伺候了。”
“你莫等落在我手上了,看我不打死你!”邊說,魏麟邊一溜煙跑了,還不忘幫江也把房門關上。
仔細想想魏麟所說,确實可行。忤逆長輩的事情,江也也沒少做,此前他也曾想過自己悄悄去應征,可府衙的人怎可能不識得他的身份,因此作罷,倒沒想到還有這麽個招數,要去了晏州,可就沒人識得他是江家少爺了……想起魏麟所言,讓他換上乞丐的行頭,江也一陣反胃。
既是想到這一層了,那擇日不如撞日。江也立刻起身坐到書桌前,提筆便開始寫信。雖說忤逆老爺子吧,他不但不怕,還有些暗爽,可無論如何,為人子女,招呼總是要打一聲的,可這就需要他那好弟弟江免來幫忙了,平日裏他那樣疼江免,也是江免該報答的時候了。
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并讓江免開春再告訴老爺子,這樣便萬無一失了。信寫完,江也連忙跑去江免的房間,壓在江免書桌上硯臺下面。
當晚,江也草草收拾了幾件下人的衣服,換到自己身上一件,帶上兩件,捎帶還拿了些銀子,趁着夜深便從後院翻牆離了江府。
夜裏的湘城更加冷,冷得江也都有些後悔深夜出行了。城門要天亮才會開,翻出城門是萬萬不可能的,江也只能在城牆根下蹲着等。
雖說沒在下雪,可前日的積雪還沒化盡,都說下雪不冷,融雪才冷,确實,江也在城牆下冷得瑟瑟發抖,尤其是這家丁的衣服,一點兒也不禦寒。冷起來就感覺氣力都要漸漸沒了,江也無奈,用腳掃了一小片地方出來,再用包袱墊在地上,就這麽靠着牆根坐下了。
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江也就這麽坐着等天明,困意漸漸上湧,他靠着靠着,思緒不知已經飄向了哪裏。
“冷不冷啊你,喏拿去穿。”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說話的聲音,驚醒了江也,緊接着便是一件還帶着體溫的襖子被扔在了他身上。
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摸到那襖子上柔軟的動物皮毛,一時間氣得甚至想笑——這分明是他被魏麟搶去的那件狐裘。
那這人肯定就是魏麟那兔崽子。
他擡頭看,魏麟正打着燈籠站在他面前,還穿着他的衣衫。
“不問自取是為偷你知道麽你。”
“少爺是說笑了,你還不是偷拿了家丁的衣服。”
魏麟把燈籠放在地上,一邊笑一邊蹲下來靠近江也,很是自然的便開始替江也穿上那件狐裘:“沒想到你還真偷跑了,厲害厲害,江湖江湖!”
“什麽江湖不江湖的?”
“這是誇你呢,老江湖!”
“你跟來幹什麽?”
“跟來怕你凍死呀,這麽冷的天,我可不像某些江也大少爺,冷漠的喲……”
“你這麽讨打的人,也是不多見了。”
“那是你見識淺薄。”
話語間魏麟已經跟江也并排坐到了一起,江也這才覺出,自己先前這麽坐着,還真像個乞丐。
“你不是想賴在我家過冬嗎?”
“不啊,我想着吧,跟着你肯定有好事。”
“為什麽?”
“因為你救了我一命啊。”魏麟輕描淡寫地說道,“救我一命,自然是要湧泉相報的。”
“你還會用成語,厲害了。”
“沒想到吧,我還會歇後語!”江也真不解魏麟到底是從何而來的那股得意勁兒,只能予以一聲冷笑:“那你很棒棒哦。”
“過獎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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